01
我的人生，不但是個悲劇，還特麼是個連續劇。
高考前一天，我淋了雨，第二天高燒39度，發揮失常，一模二模三模都是重點一本線的我最後只混進了一個三流本科。
畢業後即失業，無奈前來深圳博一博，最後慘得差點活不下去。兩年了，還是一窮二白，連過年回家的勇氣都沒有。
有人說，人生就像山峰，起起落落，高高低低，但我的人生，大概是地心歷險記吧，一直往下，危險重重，什麼時候是個頭還真不好說。
直到那天，大年初二的晚上，我遇上了一個天使。
過年時的深圳，是安靜而凝固的，空蕩蕩的街上經常一個行人也見不到，晚上更是蕭索，一盞盞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孤獨地欣賞著地下自己的倒影，唯一有些生氣的只有那偶爾駛過的公交車，緩緩前行，停下，噗呲噗呲吐出一兩個乘客再蹣跚著走遠。
百無聊賴的騎著自行車閒逛的我就這麼撞上了公交車上下來的天使。
她從公交車上跳下來的時候，似乎還存著殘留的睡意，整個人顯得迷迷濛濛的。身上白紗裙上的亮片在燈光的映射下襯得整張臉飄渺奇幻，揹著兩隻嬌俏的小翅膀，宛若一個剛剛降臨人間的天使，又宛若清晨青草尖上那晶瑩剔透的露珠。
我呆呆地望著，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自行車就這麼直直地朝著她撞了過去，她循聲回頭一望，似乎嚇得傻了，就這麼呆立著，完全不知道閃躲。
我狠命握緊了剎車，車是停住了，但慣性的衝力也把我甩了出去，在天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然後在天使驚恐的大叫聲中，結結實實地撲倒了她。
我身高1米8，體重75KG，這個撞擊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我顧不得身下溫香軟玉的觸感，慌忙爬起身，結結巴巴地問：“天使小姐姐，你沒事吧？哪裡疼？”
她正疼得呲牙咧嘴，聽見我的問話後，卻馬上清醒了過來，連忙爬起，來不及站穩，就開始一邊慌亂地撲打著身上，一邊懊惱地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我這是活動場地的衣服，明天可還要穿的，弄髒了可不行。”
被75KG的物體砸中，她卻只關心衣服，看來這是一個缺心眼的天使。我納悶地想著，卻不自知，臉上的笑容越暈越開，盪漾得很是厲害。
我就這樣認識了小羽，我之後的新娘，我願意相守一生的伴侶。
我撞到她的那一天，她剛從一家大型商場扮完天使回來，累了一天的她只想回到小小的出租屋，舒舒服服地躺著。
舒舒服服那是不可能了，我扶著一瘸一拐的她回到了她的出租屋，在她的指點下找了瓶紅花油。本來還想著幫她揉來著，結果她把我攆出了門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第二天一早，我又出現在了她的門口，帶著剛買的早餐。我這人吧，別的優點沒有，臉皮厚的程度那一向是賽過城牆。
好女怕纏郎，很快，心軟的小羽成了我的女朋友，三年後，她成了我的新娘。
02
在遇到小羽後，我的人生地心探險之路似乎終結了，那年假後上班後，工作很快有了起色，跟了三個多月的外國客人終於下了單，而且之後單量都陸續有來。
小羽也換了份貨代的工作，雖然下班是晚了點，但收入也是可觀的。我們的生活，在忙忙碌碌中，我們滿懷希冀的想象中，一天比一天好。
三年後，我們湊了又湊，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終於在深圳這座城市按揭了一個小屋，待裝修後完成後，作為我們的新房。
搬進新居的那天，是我人生的高峰。三年前，我窮困潦倒，一身狼狽，三年後，我有妻有屋，工作順利。而這一切，都是小羽闖進我的生命後帶給我的。
她真的是我的天使。
03
我們很快跟鄰居熟悉了起來，這是個新小區，大家年紀也差不了多少，那三戶小戶型也是如同我們一般的小夫妻，另外戶型比較大的兩戶則各有一子一女，最大的是06戶型那個女生，應該是有六七歲了，平時最喜歡逗她的狗狗玩。
那個女生很是嬌小玲瓏，她的狗卻不是，
那是一隻體型不小的通體全黑的公狗，應該是土狗與狼狗的混種。並且，那隻狗經常發狂地在樓道里跑來跑去，小女孩大聲喝止都沒有用。有時一開門，它馬上循聲而來，伏在門口，背毛直豎，眼露兇光，嘴巴張開，鼻子向上擠出狠狠的紋路，彷彿從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聲，似乎只要我們一移動，它隨時就能撲上來，把我們撕成碎片。
我身高1米8，皮糙肉厚，所以看見那條狗也沒怎麼害怕。但小羽可不同，這個軟妹子經常一開門，被那條黑狗嚇得戰戰兢兢，幾天都回不了魂。
我去跟06戶型的男主人談過，主人卻振振有詞：“我家的狗是自小養大的，乖順得很，嚇嚇人那也是它自己被嚇到了，從來都沒咬過人，如果它咬人的話，我家女兒天天跟它呆在一起，怎麼可能不會被咬，你放心好了。”
我也跟物業投訴過，物業去他家交涉了好久，他們勉強答應了以後出去會繫上狗繩，以便控制。
他們確實給狗繫上了狗繩，那也只是在下樓的時候，繩索還系在了那個六七歲小女孩的手裡，狗一發狂跑起來，小女孩根本牽不住。
更恐怖的是，那時正值夏天，他們家為了空氣對流，風吹入屋，經常不關門，所以那條狗還是一貫地在樓道里狂跑狂吠。
我們另外幾戶不堪其擾的住戶聯合起來，開了個會，可七嘴八舌過後，卻仍然沒什麼有效的好辦法。大戶型的小群媽最後無計可施地說了句：“要是那狗咬了我兒子我可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惹不起還躲不起嘛，我過兩天還是搬去舊房子吧，這邊租出去算了，本來想著住新房，誰知道遇上個這樣的惡狗。”
小群一家真的很快搬走了，可我們，能搬到哪裡去呢。為了這個房子，我們欠了一屁股的債，每個月別人不願意出的差我都搶著去，就因為那幾百塊的差旅報銷費。小羽一年的衣服護膚品花銷不超過1000塊，毛衣上全是球，大衣都穿了三年了都捨不得買件新的。
如此困窘狀況下的我們，實在沒有底氣另搬他處。更何況，小羽還一心攢錢作為之後的生育基金，所以搬走的可能性也就只能限於想象一下而已。
當初選房子的時候我們斟酌了好久，看了開發商的資質，研究了樓盤的規模及發展前景，甚至連綠化及空間佔有率都查得清清楚楚，可最後，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友鄰和睦。
我們總以為，在現在的深圳，人人忙得不可開交，個個都自顧自地過著自己的小生活，鄰居的一切自然與我們沒什麼相關。
我們真的錯了。
04
我開始充當起了小羽忠實的騎士，每天一早我們一起出門，下班後，我們先行匯合，再一起回家，有時她加班，我就會在她回來時，下去樓下接她。
中間也遇上過那條狗狗，但我自己製作了一支短短的如同擀麵杖一般的棍子，堪堪可以放進包裡。那條惡狗只要一咆哮，我就迅速掏出擀麵杖凶神惡煞地揮舞，每次都嚇得它落荒而逃。久而久之，那條狗似乎怕了我，看到我也不敢過來了。
真是可悲，要戰勝一條惡犬，那你自己先得變成一個惡人。
三個月後，我又接下了出差的活。臨走前，我放心不下小羽，千叮萬囑她，儘量少出門，出門一定要帶著那根擀麵杖，看到那惡犬一定要先發制人， 嚇走她。小羽一一應下了。
我以為，那只是一次平常不過的為時一週的出差。誰知，在第五天早上，小羽打過來，在電話裡哇哇大哭，說是被那條狗咬了。
小羽那天出門時，還小心翼翼地捏緊了手中的擀麵杖，直到電梯來了才鬆了一口氣。小羽才剛剛進了電梯，那條狗便伸著舌頭出現在了電梯前，喘著粗氣，明顯是跑過來的。
小羽心裡直叫苦，急忙伸手去關電梯門，狗也急切地撲上前來，被來不及完全閉合上的電梯門一夾，一瞬間，兩對狗爪子死命摳在地板上，高聲狂吠。小羽嚇得不知所措，急忙退到電梯最深處。
電梯門再開了，那條狗吃了痛發了狂，一躍而起，撲在小羽的小腿上就是一口。小羽又驚又痛，急忙掄起手裡的擀麵杖，死命砸下去，狗這才帶著滿嘴獠牙上的鮮血，鬆口退到一旁，伏下了身子隨時準備再撲上來。
僵持了一陣，電梯到了一樓，小羽揮舞著擀麵杖出了電梯，狗留在電梯裡，往負一層去了。
小羽這才身子發軟，不受控制的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打電話給我。我心驚肉跳，連忙叫她馬上請假去醫院打狂犬疫苗。
我在電話裡急聲說：“小羽，你這次一定要聽我的，那隻狗根本就沒有定期去打狂犬疫苗，你可千萬別想著省錢，一不小心命都沒了。”
小羽聽進去了，馬上打車去了附近的社康醫院，到了醫院時，整個鞋子都被鮮血侵溼了。醫生馬上打了兩針，又將傷口清洗包紮了一下，小羽抽抽噎噎的又去上班了。
我當天就跟公司說明了情況，提前趕了回來，晚上一到家，我怒不可遏的敲開了06戶型的門。
最後我們在物業的畫面監控室吵了起來，06戶型的男主人赤裸著上身，挺著鼓鼓囊囊的大肚子說：“這怎麼能怪狗？你老婆關電梯門夾了狗，狗才發了狂，咬了她。別說是狗，人被夾了痛成那樣，都會還擊的啊。”
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我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在物業的調解下，06戶型萬般不願，還是賠了打狂犬疫苗的費用，但仍是拒不道歉，我也無心戀戰，匆匆回了家。
小羽照醫囑，一個星期及三個星期後又各去打了一針，平常看起來也一切如常。我慢慢地放下心。
自從咬了小羽後，那條狗我就很少見到了。平時，06戶型的大門都關上了。有天，我下班回來，看到小女孩正在樓下花園裡遛狗，遠遠地一看到我，馬上拖著狗轉身就跑了。
算他們有自知之明，不然，再讓那條狗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非宰了它不可。
05
兩個月後，小羽感冒了，發著低燒不退，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我估摸著可能是秋老虎，天氣太熱，晚上吹空調涼出來的，所以我也只是叮囑她在家休息，記得準時吃藥。
可是三天了，小羽的感冒還是沒有好，後來連床都起不來了，每天開著空調都渾身是汗，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一天，臥室的窗簾一直遮得嚴嚴實實。
小羽病後的第三天，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上班後我一直心煩意亂，心裡存著一絲懷疑，但卻又不敢去想，偷偷上網搜了搜症狀，好象是的，又好象不是。
心急如焚的我下班後回了家，強行拖著小羽去了醫院掛了急診。
到了醫院的時候，小羽似乎已經完全動不了，任憑我將她抱上了擔架車，照平常，她肯定會罵我大驚小怪，掛急診浪費錢了。
車推進了急症室，醫生翻了翻眼皮，聽了聽心跳之後，馬上臉色大變，吩咐護士說：“靜脈補液，另外病人吸氣困難，給我把手術刀，準備把氣管切開。”
我在一旁驚呆了，連忙問：“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那麼嚴重？”
醫生這才注意到我，連忙吩咐護士將我趕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滿頭大汗的醫生出來了，一邊脫手套，一邊對著我斥責道：“你太太之前被狗咬過，你怎麼這麼放心？她一發熱，你就應該送她來醫院，現在太晚了。”
“什麼太晚？她只是感冒而已啊！”我只覺得耳邊一聲炸雷，轟隆轟隆地響成一片。
“什麼感冒，她都狂犬病三期了，現在都回天乏術了，我們現在轉她去病房，你陪陪她吧，應該也就明天一早的事了。”
我徹底崩潰了：“怎麼可能是狂犬病？我太太一被狗咬了，馬上打了狂犬疫苗的，什麼明天一早，醫生你在說什麼？”
醫生同情地望了我一眼，含糊地說道：“那可能疫苗沒用，再說注射了疫苗後去世的病例也還是有的。”
我如同被抽了主心骨一般，癱倒在地。
那個晚上是我人生最難熬的一個晚上，小羽已經完全不能動了，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微張著嘴，就宛如我遇上她的那一天，一個驚呼出聲的天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恨不得躺在秒針的上面，阻止它繼續移動。可是沒用，什麼都沒用，時間仍在繼續滴答著走過。
那一刻還是來了，我的天使拋下了我，去了天堂。
06
我們曾討論過死亡，她說，你要死在我前面，因為後死的人必然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而我說，不，我們應該在老去之後，兩個人在庭院裡，躺在躺椅上，在孫子孫女相互玩鬧的嬉戲聲中，兩人相視一笑，含笑一起眠去，沒有痛苦，只有相伴上路的歡欣。
我的願望，是無法實現了，而她，一語成讖。
我麻木地望著醫院的人將小羽蓋上了白布，又轉移上了擔架車，這是要送去太平間了，我心想著。
但我完全沒有阻止，我總覺得，小羽沒在那裡。我的小羽，應該就在家裡，就像我每一次回家一樣。她有時會很調皮，躲在門後窗簾後，出來嚇我一跳。
只要我回去，她肯定會象以往一樣，跳出來大叫驚不驚喜。
我恍惚著離開了醫院，回到了家。門後沒有人，窗簾後，沒有人，床底下沒有人，我找了一遍又一遍，什麼地方都沒有人。
我氣喘吁吁，癱倒在沙發上，只覺眼前一片星星，我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陽光穿過輕薄的窗簾，在地板下撒下星星點點，四周一片金色，光影變幻。
我慢慢地回過神來，心開始絞痛起來，我開始明白了，小羽不會再回來了。我將手臂枕著頭，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外面天黑了，我的淚也幹了。我爬起來呆坐著，一動不動。
我站起來，走到門廳裡，從袋子裡掏出了那根擀麵杖，下了樓，去了花園裡。
我伏在樹叢裡呆了一個小時，終於等來了那隻惡魔犬，還有她的小主人。
對了，就是這隻惡魔的錯，如果沒有它，我與小羽就能相偕一生，兒女繞膝，而今，我的天使去了天堂，那惡魔自然我也要送它去地獄。
我撲了上去，對準狗頭，狠命一棍，惡魔嗚咽了一聲，倒在了地上。我棍如雨下，連聲狠擊。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好象有血濺在了我的臉上身上，好象旁邊小女孩在哭，但我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我只是機械的打擊著。
惡魔必須死，惡魔必須死，我心裡只有這一句話縈繞著。
突然只覺得大腿一陣劇痛，回首一望，小女孩正費力拖著我的腳，張嘴咬在了我的大腿上。
小惡魔咬我！我的妻子被惡魔害死了不算，現在小惡魔也咬我，她也想害死我。
我愈加暴怒起來，心裡的聲音更響了，惡魔必須死！惡魔必須死！
我反手一棍，撲在了小惡魔的腦門上，她就這麼倒下了。
我望著倒下的一人一狗，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恍惚中，我的擀麵杖被人奪下了。再然後，兩個男子把我壓倒在地，反手上了手銬。
07
審訊室裡，對面的警察問我：“現在那小女孩還躺在急救室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就算這樣做，你的太太也回不來了。”
我繼續大笑著，不可遏止。
“啪”的一聲巨響，那是警察手掌拍在桌上的聲音。
我笑出了眼淚，很快，眼淚如兩行瀑布一般，我低下頭，嘶啞著開了口：
“是，我太太是回不來了，但我，總得為我太太做點什麼。我知道，我太太的死，也不完全是他們的錯。但有些事，我追究不了，那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必須為她做點事。我不怕坐牢，因為我知道，失去了我太太，我生不如死。”
我本以為，在小羽出現後，我已經擺脫了命運的軌道，可現在，我想明白了，人是鬥不過天的。
我的人生是個悲劇，仍然特麼是個連續劇。
文章來源：三隻中年少女 原創作品，ID：nvrenhaoyun88。閒暇讀物，閱讀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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