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綿竹花園商城迪吧槍殺案兇手劉啓衛的自白

1998年绵竹花园商城迪吧枪杀案凶手刘启卫的自白

那是在1998年的春天,受市公安局之邀,我懷著好奇、激動的心情,跟預審科劉科長一道,走進了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門。在那裡呆了大約三個鐘頭。出這個大門的時候,我那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竟然奪框而出。後來,我寫下了下面的文字:

四川綿竹98.1.1槍殺案兇手劉啟衛訪談錄

劉啟衛,男,28歲,四川都江堰市人,1998年元旦夜23時,在綿竹市花園商城迪吧開槍打死一個名叫魯力勤的人,又打死打傷堵截他的綿竹市公安局巡察大隊隊員黃佑斌、範元江後逃跑,綿竹警方很快查明:劉啟衛曾於1996年3月11日在廣漢夥同他人用刀將一人殺死;1997年6月14日在都江堰市用“五四”手槍殺死一人,1998年3月3日在成都向陽大廈被警方捕獲。

1998年绵竹花园商城迪吧枪杀案凶手刘启卫的自白

圖注:兇手劇照

劉啟衛坐在那裡,給人以文靜的感覺,他皮膚白晢五官端正,很難把“殺人兇手”幾個字跟他聯繫起來。

當他見到我和劉科長時,他問道:“咋個還不判?”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想早死。我這樣想。

劉科長對他說:“她(指我)是搞教育工作的,也是寫小說的,想跟你談談心。”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出聲。

我有點緊張,怕他拒絕:“對,想跟你談談,想聽聽你的想法。”我友好地對他說。

劉科長給他點燃一支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抬起頭打量了我幾秒鐘,說:“可以!”那語氣還比較輕鬆。稍停後,他說:“我也愛看小說,我現在也想寫小說,我要是把自己的一生寫出來,肯定是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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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國外監獄服刑人員

劉啟衛盯著菸頭,似乎在自言自語:“我現在才真正感受覺到什麼是幸福,一家人能夠在一起,不是要吃得多好,穿得多好。可惜晚了。”

他開始回憶往事:“1988年至1990年我在西藏當兵,那陣子部隊競爭很激烈。我從小好勝心就很強,一心想爭得好個成績,樣樣工作都不落人後。有一次我在三樓值班,發現有犯人逃跑,我從三樓跑到二樓。眼看犯人要跑遠了,我從二樓跳到一樓。抓住了逃犯,立了個三等功。其實本來該是二等功的,因說我是擅離崗位。”

“你從二樓直接跳下一樓,抓住了逃犯,怎麼是擅離崗位呢?”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劉啟衛說:“我應該守住三樓,我離開了,更多的犯人就有機會逃跑。”

劉啟衛接著說:“1990年轉業回來,我分配到都江堰市林業機械廠當工人。那時我心裡就有點不平衡,一同轉業的戰友有的分到公安局,有的分到財政局、稅務局這些單位的。林業機械廠效益不好,一個月才125塊錢。於是,我不去上班,跟人打夥做生意,開了個廣漢金雁實業有限公司,經營建材。因為從來沒做過生意,幾天就折了1萬多。從此什麼也不做,過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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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國外黑幫劇照

劉啟衛繼續說:“1996年3月11日,我跟一個朋友在廣漢喝茶。朋友接了一個電話後對我說,有人要掀他親戚的鍋魁攤子,要我跟他去看看。我們到了太平鎮觀音寺,在茶館找到那個要掀鍋魁攤子的人,我朋友上去就打,同那人一起喝茶的五六個小夥子一起站了起來,我用一把4寸長的殺豬刀剌進了他的胸膛……”

有位作家這樣說過:“人要達到高尚的境界,需要一輩子艱難的攀登,而要墜入不名譽的深淵,只需要一步的不慎。”就在這個時候,劉啟衛邁出了不僅不慎而且是可怕的一步,正是這一步,使他掉進了不能自撥的罪惡的深淵。

“……1997年6月在都江堰市,我用五四式手槍又殺了一個人……”劉啟衛很平靜,彷彿在說一個與他不相關的人和一件與他不相關的事一樣平靜。

我卻沉不住氣了,我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人?是別人喊你這樣做,還是你跟被殺的人有仇?”

他仍然平靜地說:“從來沒誰讓我去殺人,被殺的人我連認都不認識。都江堰那次是兩方打牌,輸家說是贏家做了手腳,贏家不依,約好那天雙方在一起談判解決。朋友請我去扎場子。我坐在離他們幾張桌子遠的地方看著他們。這時,對方拿起了火藥槍,我抬手開了一槍——在花園迪吧殺人也用的這把槍。”

“你的槍是哪裡來的呢?”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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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手槍及子彈

“花了7000元從成都一個姓黃的手裡買來的。我從小就喜歡槍,特別看了周潤發的《英雄本色》更覺得玩槍很瀟灑,很氣派。我每天都要擦槍,練習描準,在部隊,我的槍法就很準。”

稍停後,他說:“第一次殺人後我就以爛為爛,成天喝酒。有時候通宵睡不著就通宵喝酒,沒錢就找朋友要。但有一條:如果他給了錢就想把我卡著、壓著,我會當著他的面把錢撕掉。如果有人不給我面子,我就要把他踏扁。我經常為朋友解決糾紛,他們曉得我有槍。只要我出面,帶槍不帶槍說話都管用。有一次在德陽,兩邊都開了幾汽車人來,我出面,他們都聽了。都江堰那回,我開槍後,又用槍指著另一個人的腦袋,對方10幾支火藥槍全都放下了。”

劉啟衛臉上有了點兒得意,在他看來,這就是他人生價值的體現。他還說:“我做的都是為了朋友,我寧願打死對方十個人,也不願傷了我朋友這方的一個人。”

“可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沒想。這是我的性格。我雖然犯了法,但對得起朋友,我這次從來沒有亂說,是哪個做的就是哪個做的,如果亂說了,就會害人家一輩子,也害了人家一家人。”

劉啟衛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這次卻讓我很寒心——我進來了,沒有一個人來看我,來看看我,送條煙,我也想得通。沒有,一個也沒有。”

我說:“是不是怕來了,會脫不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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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黑社會劇照

他搖搖頭:“不會,他們來根本莫得事。以前我找他們要錢都是幾千幾千的給,這次我請劉所長打了個電話,才給我帶了400元。我很寒心,他們是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了。”

此時的劉啟衛似乎意識到了點兒什麼,他停止了說話,劉科長又給了他一支菸。他狠勁地抽了一口,眼睛看著房頂。

朋友,朋友,劉啟衛多次說到的兩個字。我想到愛因斯坦說的這樣一句話:“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沒過於有幾個頭腦和心地都很正直,嚴正的朋友。”劉啟衛要是有幾個這樣的朋友,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古蘭經》有說:“你們應當為正義互助,不要為罪惡和橫暴互助。”劉啟衛沒有頭腦和心地都很正直嚴正的朋友,有的是“為罪惡和橫暴互助”的朋友,那麼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必然的了。倘若劉啟衛第一次殺人(劉啟衛說他是過失殺人,他只想在被殺者大腿或屁股上剌一刀,但那人喝醉了酒,一下子蹲了下來刀便剌進了胸膛)。如果他的朋友是正直嚴正的,能夠“道義相砥,過失相規”,支持、鼓勵他去自首,最多也就判個死緩或無期。他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說,劉啟衛的這條命是朋友斷送的。

劉啟衛抬起頭,語氣跟先前判若若兩人:“我的父親和母親都快70歲了,他們辛辛苦苦把我養大,讀到初中畢業。幾個兄妹中我對父母是最好的,有時要拿點錢給他們用,哥嫂對父母不好,我會動刀子。今年春節時,我打的從家門口過,讓一個朋友給父母親送些香腸臘肉進去,我沒敢下車,只遠遠地看見母親的身影在門口晃了一下,我只在心裡頭喊了一聲媽……”

聽他說到這裡,我的心一下子就酸了。劉啟衛呀,劉啟衛,如果你在要動刀、動槍的時候想想自己的母親,你那持刀、揮槍的手還能那麼毫不猶豫,那麼狠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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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國外黑幫

如果你沒有殺人,此時,你可以進門去,親親熱熱地喊一聲生你養你的母親,在膝下道一聲寒問一聲暖,讓風燭殘年的老人感受哪怕是短暫的骨肉親情。然而,你卻不能,你哪敢進去,你血債累累,是欠下了四條人命的全省掛牌大案的兇手,你只能在門口看一眼母親的身影。你哪裡知道,母親需要的不是香腸臘肉,需要的是兒子健健康康地成長,正正經經地做人。如今你就要為自己犯下的罪惡伏法,你給你的母親留下的是些什麼呢?

我也想到在花園迪吧英勇獻身的黃佑兵的母親,她雖然為失去兒子悲傷,但她會更多地為有這樣的兒子感到光榮,感到幸福,她將永遠受到社會的尊重。同樣是母親的兒子,同樣是兒子的母親,他們帶給她們的情感體驗又是多麼的不同啊!

當談到很多人都相信信命運時,劉啟衛說:“我不相信命運,但好像有點兒直覺,所以2月21號我把老婆兒子接到成都耍了幾天。”說到這裡劉啟衛低下了頭,也許在懷念與家人團聚的溫馨。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抬起頭說:“我這輩子不僅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老婆和兒子。我給兒子取名劉宇豪,這個名字我想了一年多,意思是他將來長大了路寬、豪氣,有前途。”

此時我真想說,你的所作所為會給你兒子留下什麼記憶呢?但我沒有說。

劉啟衛又說:“如果我能夠出去,我一定好好種田,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但這只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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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國外黑幫

是的,這只是幻想,每一個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我又一次想說,與其現在,何必當初。我仍然沒有說,因為,說出來只能見到無法回答的難堪,沒有其它任何意義。

劉啟衛又一次提到想寫小說,我說:“你現在寫嘛,將來對你的兒子,對社會和你的朋友會有所啟迪。”

他搖搖頭說:“這只是幻想。我在想,我死了後有哪些人會來看我,我現在很想知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我的朋友不要走我這條路。”

說最後這句話時,劉啟衛的目光變得暗淡了,語氣也比先前低沉得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我想到了老祖先留傳下來的這句話。

面對一個即將結束的鮮活的生命,一種悲涼在我心裡浸漬開來。這大概就是我止不住淚水的原因吧。如果劉啟衛一直留在部隊,如果轉業後的劉啟衛被分配到公安局、財政局、稅務局或其它效益好的單位,今天的劉啟衛又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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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珍惜生命,珍惜自由

我突然覺得自己跟東郭先生有點近似了,怎麼對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同情起來。他劉啟衛衛憑什麼肆無忌憚地奪取別人的生命,而且是一個一個又一個。如果說是因為分配的不公平而讓他走上這條不歸路?轉業的人那麼多,效益好的單位又那麼少,要讓每個人都心滿意足,不外乎是天方夜談。

當然,我們的社會應該盡力消除那些不公平的因素。盡力讓每個人都活得有尊嚴。要實現這一目標,還有一個想當長的過程。我們只有寬容、心平氣和地面對現實、等待未來。如果每一個不如意的人都以胡作非為來發洩自己的不滿,那麼,這個社會還能夠讓人生存嗎?法律當然應該嚴懲那些胡作非為的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天經地義的公理。(張嘉慧/文;199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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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注:張嘉慧,四川綿竹人,四川省作協會員,出版《嘉慧小說》《母親的歌》《凝重的樂章》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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