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残疾人,不能给养女找到一个好妈妈,我就是她的妈妈

我是一个残疾人,不能给养女找到一个好妈妈,我就是她的妈妈

我爱花,最爱阳春三月开遍山野的杜鹃花。杜鹃花没有婀娜多姿的媚态,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它普通、质朴,而又如此众多;它花色灿然,叶绿喜人,花叶相衬,团结一心;它象征着伟大,代表了平凡,宛如天边飘落的一片红霞,来时壮丽,去时悄然,和亿万普通的人一样。兴许,就是因为这些吧,杜鹃花开的日子,竟成为这座山水田园城市人们的盛大节日似的。

转眼间,又到了杜鹃绽发春华的时节。往年,我和爸爸都是田园市杜鹃花节风景区的赏花客,今年爸爸忙着主持田园市新材料、新能源功能区核心技术论文答辩,连晚上都很少回家,我只好独自去赏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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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杜鹃花

杜鹃花节景区内游人如云,人花互舞,好一派欢乐景象。成团成抱的杜鹃花儿,笑盈盈地在和风中轻摇,好似在向游人问好;而在花间漫步的人们,也都满面笑容,像是在答谢花儿的问候。花和人,被共同的情感沟通,互相唱和着歌咏这明媚的春天。

我沿着一片片碧绿浸润的草坪前行,在我眼前掠过的,全都是诱人的春的色彩。

忽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跑到我身边,抬起红红的小脸,小手指着道旁的一丛丛杜鹃花说:“花花!好多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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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杜鹃花

离她不远的一株杜鹃花树下,坐着一个小伙子。他身着新衣,脚穿新鞋,和那小女孩一样,是受了春天的召唤,用心打扮了专程来赏花的。

可是,经我观察,他并未凝视那绯红、粉白的花朵,而是在专心一意,一边翻阅着一部厚厚的大开本书,一边熟练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健盘,好像要核对一下,春天对于人类究竟有多么宝贵。嗨,这真是一个最持殊的“赏花人”。

我只顾四下观看,不提防脚背被绊了一下,差点把我绊倒。我踉跄了几步,回头看去,刚才那小女孩也被绊倒了,躺在草地上瘪着嘴要哭。我急步过去抱起她,这才发现,她衣襟上系着一根细绳,我就是绊在这根细绳上了。再细看,细绳的另一头,就拴在杜鹃花树下那小伙子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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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天真小女孩

我亲亲孩子,把她放下,她蹬蹬跑过去,抱着小伙子的颈部:“爸爸,我摔倒了,阿姨抱我。”

细绳也牵动了小伙子,他站起来,似乎想说句抱歉的话,但一看见我,又坐了下去,嘴唇动了一下,目光便停在我的脸上。我转身就走,但总觉得,有一双火热的眼睛盯着我的背影。我心里很不自在,买了一束杜鹃花,远远地挠开这父女俩,开车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爸爸没回家,他又在彻夜忙工作了。他已年近花甲,这样工作叫我十分担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爸爸最喜爱的杜鹃花,去工业园区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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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三口之家

爸爸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有个人正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他跛着右腿,而且跛得很厉害,走动时必须要用右手撑住右膝盖。尽管如此,他的动作却敏捷得令人吃惊。这是个什么人呢?

我知道,到爸爸这儿来的人都是有志于科学事业的人,他们当中,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但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焦躁。搞科研的人,像我爸爸,就很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

于是我断定:他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受到事业和残疾双重折磨的人。

我看看他,他触电一般震动了一下,我也吃了一惊。这个人,不就是昨天在杜鹃花节上遇见的那个特殊“赏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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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残疾人需要社会关爱

“谢谢你。我的女儿也谢谢你。”他说。嗓音很平静。

我微微向他点头答礼。心想,身带残疾的人,还如此刻苦钻研科学,实在令人钦佩。昨天的不快自然消失了,顺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答辩。”

“你女儿呢?”我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寄放在邻居家了。”他低着头回答。

“邻居?那她妈妈呢?”

他一下了没有回答,似乎有些什么难言之隐。

我忙岔开话题:“你是新材料研究院的工程师吧?”

他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是个工人,普通工人。”

一个年轻男人,一个残疾人,不论什么原因失去了妻子,独自抚养着女儿,还用打工工余时间,奋发刻苦搞科研,真是难得呀。

我问:“你的答辩结束了吗?”

“还没轮到我,”他心事重重地说:“我的论文里,有一个数据是错误的。”

多少日子的辛苦毁于一时的疏忽,确实令人痛心。我看了看答辩大厅的大门,心中泛起了剧烈的斗争:我想帮助他,但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就通不过这篇论文,我想收回来。”他语气有些凄然。

我叹了口气,从手包里拿出笔和纸条,不加思索地写了几句。我找到爸爸的一个助手,托他把纸条和一束杜鹃花带给爸爸,然后对神色不安的跛腿说:“你放心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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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论文答辩

他疑惑地看看我,推开门一跛一拐地走进去了。

送进了纸条和杜鹃花,我就不必进去看望正在忙着主审工作的爸爸了。我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我只需在门缝处看看他是否健康,听听他说话的声音。

爸爸坐在一长排桌子的正中,头上的白发好像增添了许多,脸也瘦了,相比之下,他那双眼睛却更加炯炯有神,像是要看穿每一位答辩者学识的深度。

“请坐,刘昌。”爸爸接过助手递来的资料,微笑着对跛腿青年说。

刘昌拘束地笑了一下,没坐下,却把两只手悄悄伸到背后,在后衣上擦着手心的汗。

“轻松一点,小伙子。”爸爸和蔼地看看他:“你的论文,我们讨论过了。”

刘昌的跛腿动了一下,赶忙接上去说:“我的论文中,有一个数据不可靠,那是从一份国外资料上引用的,不符合我们的实际情况。”

爸爸高兴地看看左右两边的助手们,这是他对答辩最满意的表示。

“我想更正它。”刘昌又说。

爸爸把一只手肘放到桌子上,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一个助手俯身对着爸爸小声说:“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对我们的核心技术创造没有影响。”

爸爸伸手往后抿抿白头,问:“现在能改吗?”

“能,我已经重新计算了。”刘昌轻快地回答。

“好!”爸爸说着,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片,看也没看就递给刘昌:“就写在这上面吧。”

论文答辩,原来这么简单,我高兴了。再一瞧,糟了!那张纸片,竟是我刚才写给爸爸的纸条!

刘昌接过纸片,发现上面有字。他奇怪他跛着腿跳了一下,念道:“爸爸,他是一个残疾人,还有孩子的拖累,请您照顾他。”

他抬起头,四面环顾了一遍,更大声地念道:“请您照顾他。”

他又跳了一下,跳到爸爸的桌子跟前,把纸条摔在桌子上。

“请您照顾我,一个有孩子的残疾人。可耻啊可耻!想不到,在这个科学的大厅里,还有人对我使用‘照顾’这个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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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找关系

爸爸这时候很吃惊。没想到他递给刘昌写数据的正是我写给他的字条,急忙站起来说:

“刘昌,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刘昌挥了一下手:“别说了,这是侮辱我,也是侮辱您。请把论文还给我吧!”

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爸爸,等待爸爸的回答。爸爸花白的头在颤抖,嘴唇颤巍巍地动了几下才说:“刘昌,你说得很好,我们将严肃认真地研究你的论文,过两天你来看看结果吧。”

放在爸爸桌上的杜鹃花,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纸条,爸爸的白头和刘昌的跛腿,都像在谴责我。我无意中伤害了一个正直的人,还伤害了我的爸爸,我差点哭出声来。

那一整天,爸爸都处在过分激动的状态中。他没有责备我,却把杜鹃花还给了我,然后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沉思。

深夜,他出去了,天亮后迎着朝霞回来。

我胆怯地看着他,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又把杜鹃花摆放到书桌上,对我说:“你要学习他!”

两天后,刘昌的答辩顺利通过了,他的论文被评审为“新材料核心技术优秀创新论文”。研究院党委还同意了爸爸的请求,把刘昌调到爸爸的实验室工作。按照爸爸的习惯,刘昌报道后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先到外地一个基地去,用实践来检验自己的论文。

临走那天,刘昌带着孩子,抱着一束盛开的杜鹃花,来向爸爸告别。

他们一谈完正事,我就不由得问:“你女儿怎么办?”

刘昌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避开我的视线,说:“带去。”

“带一个孩子在身边,总是不方便的,托给邻居吧。”爸爸说。

刘昌低声应道:“我,我不放心。”

“这会妨碍你的进步。”爸爸看他一眼,见他低着头,就又说:“一个科学工作者他对孩子的爱,应该体现在能够抛弃一切拖累,为他们将来发展我们的高端科学事业,奠定一个好的基础。”

“老师,你不明白,”刘昌把女儿抱到膝盖上,“她的亲生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我惊异地问。

我是一个残疾人,不能给养女找到一个好妈妈,我就是她的妈妈

图注:地震

刘昌抚摸着孩子说:“我是个回族青年。四年前,我回家乡探亲,那里发生了一次强烈地震。地震一发生,我的右腿就被打断了。他们夫妻俩,是当地的羌族同胞,把刚刚满月的女儿放在一边,搬掉压在我身上的水泥块,救了我的性命,再去救他人时,却碰上了余震……从那以后,孩子就是我的希望,我的未来。我是一个残疾人,不能给她找到一个好妈妈,我就是她的妈妈。我怎么放心让她离开我!”

爸爸的手猛地颤动了一下,把花瓶打翻了,杜鹃花从桌子上掉落到了地板上。

撒落的杜鹃花,叩打着我的心扉。他的品格,不正像这灿然美好的杜鹃花吗?我毅然抱过孩子,亲亲她的小脸蛋:“你就放心去吧,小女孩交给我。”

刘昌乘车远行了。

杜鹃花谢了,爸爸更紧张地忙着他的工作。

我呢,每逢节假日,总要带着孩子,去到杜鹃花景区看那绿叶纷披、成片成林的杜鹃树,期待着它再度盛开。(章肇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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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肇源:原籍四川绵竹,高级工程师、作家。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学会、中国小说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楹联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光明日报》特邀辞赋评论员,成都市文史馆馆员,政协成都市新津县委员会文史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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