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偉:上海話的幾個特徵


李大偉:上海話的幾個特徵


上海話不是本地話。本地話是上海郊區話。視頻裡,宋美齡說的就是本地話,不是上海話,至少是含浦東口音的普通話。是“迭爿爿、伊爿爿”(這裡、那裡),踩油門叫“轟”,風也叫“轟”,後兩句大部分上海人聽勿懂,聽得懂的是上海郊縣農民,他們是本地人(原住民)。

上海話囿於內環以內,是市區方言。內環以外,二十年前多是郊縣,說的都是本地話,市區人不太懂,甚至還不如蘇州話好懂,因為上海話是吳越語的雜交。蘇州評彈曾是上海人的最愛,成了普及媒介。

上海話是上海人的第一特徵。本地姑娘嫁到城裡,鄰居稱之為“本地姑娘”,如果進門一口上海閒話,而不是宋美齡式的本地口音,那才叫上海姑娘。

上海開埠後,各地人來上海討生活,其中蘇州人、無錫人、寧波人、紹興人、廣東人、福建人、蘇北人、安徽人、山東人較多。當年的上海灘之雜,相當於紐約的法拉盛——美國最大的中國城,聽不懂的不是外國話,而是中國話。大家擠在一個屋簷下,成為《七十二家房客》之一,經過長期磨合,為了生意,為了生存,更為了生活,雜交出上海話,這是各地方言最大公約數:以蘇州話與寧波話權重最大,以此為基調形成了上海話。上海話“嗲”是蘇州話“嗲妹妹”的變遷。同樣意思“贊”,胚胎是揚州方言:“《水滸》就是一把贊貨。”“哪能”(咋啦)是蘇州人挑釁語“哪亨”的變異。阿大阿二(讀ni),那是從“寧波阿孃”的語系演變過來的。

1999年的一天,我在瑞金二路電話亭裡,回覆拷機上的來電,聽到電話間老阿姨在閒談:“7號裡(198弄)又吵得不可開交,都想賣房搬出去。”倘若如此,就是一整棟新式里弄出售,我立即上門動遷,上下四戶人家立在底樓謝家,一致對外盤問我:“李先生屋裡廂哪裡?”上只角人的地域觀非常強烈,一不小心就會流露出來,即便談論渾身不搭界的話題,也要抖出來豁豁,上海話:賣洋賣洋!(顯擺顯擺)。我乾脆利索:“大楊浦滴!”其中一位中年婦女馬上故態復萌,兩臂抱胸,居高臨下,告誡我:“迭只地段李先生是看得懂額。”眼角瞟儂。我客客氣氣地誇道:“靈光地段!”話鋒一轉:“不過,四家人家擠在一窩就不靈光了,早上上廁所的辰光,人的生物鐘都是一樣額,迭格辰光,女的坐在裡廂馬桶上,男的提著褲子立在門外頭,還要排隊起蓬頭,像拎只鋼盅鍋子買生煎饅頭——”最後一句“既不不方便,也不雅觀”尚未出口,他們異口同聲制止:“好了好了,要買就買,勿要講得嘎昂賽好!”討饒了。昂賽:英語:on sale(賤賣)的諧音,上海話裡還夾帶外國閒話的元素,俗稱“洋涇浜閒話”。

這些年上海話在變。十年前,為了推廣普通話,上海小囡在學校不講上海話;回到家,面對的是鐘點工,為了不見外,也為了便於溝通,爸爸媽媽都順著鐘點工。鐘點工在家,都說有口音的普通話;如果是住家保姆,那麼小囡就沒有機會說上海話,只會講“既不上海也不北京”的各地方言普通話。到了初中,再學上海話,口型就轉不過來了。我女兒就是個例子,到了初中,“喔要講上海閒話”。“喔”(我)是北方話的圓口型,改也改不過。她媽媽急啥忒了:“像外來妹,格脎弄法子?”一急,寧波方言也出來了。上海人喜歡靠本事不靠關係,口頭禪:“硬碰硬”,現在成了“昂碰昂”——那是蘇北口音的上海話,就像小時候路旁小蘇北賣刀,刀砍鋼絲,一刀一斷,心急得憋不住,啞巴開口:“昂碰昂。”

現在要了解上海人家的背景,只要聽聽孩子的口語,基本可以判斷家庭經濟背景。一口地道上海話的,那麼是外婆帶大的,媽媽可能是個啃老族,外婆肯定是個“楊白勞”。如果上海話很生音,夾雜外地口音的,那麼是常年請鐘點工的家庭。上海話只會說單詞,無法連貫交流的,說著說著就溜回外地普通話交流的,那麼就是有住家保姆的。如果可以聽出方言口音的普通話,那麼是住家保姆不換的,這個保姆忠誠度高,家長也是厚道的。

現在我的孩子是上海戶口,還是上海籍,我也是土生土長上海內環的上海人,女兒是“昂碰昂”的上海人,會說一口英語,但不會說地道上海話,真正急煞人!(李大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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