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情缘 (第一章 3)
朱迪.米歇尔/著 天外流 Hary /译
她使劲喝了一大口啤酒，来缓解一下满嘴的辣味儿，中国的啤酒淡而芳醇，有一点独特的口感，更适合当冰水一样来喝。女招待每次都斟满酒杯，就象在国内侍者给你添水一样。米娜达认为啤酒和葡萄酒相比都很便宜而且味道也差不多，除非是因为配餐，她平时一般不单独点酒喝，她不想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也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在中国更是如此。但今晚，她很喜欢这里的啤酒，而且是生啤，让她感到很刺激，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还稍微有些飘的感觉，突然她动情地脱口而出“谢谢你！”，袁力只是很简单地回一句：“很乐意为你效劳。”像电影中那些男主角的经典对白一样。
米娜达盘中的东西吃光以后，他又给她加了些宫爆鸡丁，“现在，”他边说边给自己也加了些，“我想听听你今天的见闻，以及你的想法和感受。”
米娜达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肉并且很熟练地放到了嘴里，能做到这样她很是高兴，学到了象本地人一样吃饭，顿时她感到信心倍增，心里美滋滋的，“其实在内心深处，很多时候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在有限的一生中，多做些和多见识一些新鲜的事情。”
“就象学习用筷子吃饭？”
“希望能学任何新奇的事情。如果我多一些旅行，我会更加了解这个世界，我会比今天做的更好。我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也不能完全准确地把握我们公司应该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你曾经有过什么抱负吗？”
“什么？”
“对不起，也许这很无礼，也许我们更加深一些了解后我才可以问你这些问题，或者我根本不需要问。”
米娜达仔细想了一下，把筷子放在餐桌上，说道：“你对我这样好，你陪我做的所有这些都是为什么呢？”
“这些？你是说我的无礼？还是说我的道歉？”
“我想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好，”他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一起共进早餐和晚餐，也许会彼此了解的更多，而不限于只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女人，也许以后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答你。但现在我们可以只聊一聊你们公司以及今晚的特色菜。我只想让你在这里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并且希望你在北京期间，可以一直很愉快。”
不！她想，但她没有说出来，就象她总在谈论自己，她总不愿意小题大做，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和人群保持尽可能的距离。当然，话说回来，今天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良宵，比自己孤身用餐一定强多了。
“好吧，一言为定。”她说道。
“那么，多谢捧场，鸡丁的味道还行吧。”
“的确是有特别的风味，我很喜欢这些特色菜。”
他笑了一下：“下一道菜，也许你会更加喜欢吃，这是炒膳段。”他用匙拨了一些在她的碟中，“用筷子的话稍有些滑，不过我想你应该没问题了，你筷子已经用的非常好了。聊聊吧，今天上午你都遇见谁了？”
“董事长、生产经理和总经理，另外介绍给我了很多人，你知道，那些人我根本就分不清。这家工厂很大，对了，你以前去过这家厂子吗？”
“那里的二号厂区是我们公司建的。”
她睁大眼睛：“那是个很大的项目啊，比一号厂房要大多了！”
“而且你没发现，结构也好多了，其实他们最初就应该找我们的，但他们当时只是想省钱。”
“这是谁的企业，是你们的国企吗？”
“不是，准确来说应该是日本人的，是合资股份制，主要投资方是日本人，中方只占不到一半的股份。当然，管理者是中国人，还有一部分是日本顾问。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公司，你会发现和他们合作会很愉快的。”
“我想他们可能认为美国人很挑剔和傲慢。”
“美国人当然是挑剔和傲慢的，美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又给她拨了点菜，“我看你挺喜欢吃膳段。”
“是的，非常喜欢，”她皱了一下眉，“我不认为自己很挑剔，而且也不傲慢，我也没有感觉自己比别人强。我还经常因为对有些事情不太清楚而很羞怯。我都不知道中国政府允许有外国人控制的公司，我还以为共产党人的思想就是什么都必须是国有的呢。”
“多年前的确如此，现在早就不是这样了。他们领你参观公司了吗？你感觉怎样？”
“真是印象深刻。”
“给我说说看，二号厂区从建成竣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米娜达介绍了车间有空调，明亮的工作区几乎比一个街道还要大，一排排的缝纫机都是女工在操作，她们身边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半成品，就象是一只只睡着的大鸟，收着翅膀，没有声音。可以说，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闲聊说笑，没有人扯家常或是哼歌，只能听见机器转的风轮声，唯一的动作就是熟练地操作着机器。。。而在米娜达视察的时候，每一个女工都从头到脚地打量她一番，从她的头发到她的鞋。
“你今天穿的什么？”
“套装。”她有些脸红，“我只带了些套装，我没想到晚上会出来。”
“你穿这身非常好，很漂亮，看起来很。。。完美！”
他恐怕不知道这身衣服到底好在什么地方，米娜达这样想，同时想到了这套服装和另外一套服装那昂贵的价码，“这是我为第一次出国来中国旅行买的衣服”，----她给自己辩护道。米娜达有些担心了，作为服装设计师，她可不想别人对自己的穿着品头论足。
“香奈尔，是吗？”袁力随便瞄一眼说道。
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品牌的？”
“CNN有个节目专门演一些美国的时装秀，而且它还经常转播纽约、巴黎，还有米兰的时装设计展，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我非常感兴趣西方的一些事情，当然，不仅仅是时装。”
“我知道，因为你的体内有着西方的血统。”
“这算是原因之一吧，事实上---”他踌躇了一下，接着笑了，是米娜达熟悉的那种微笑，似乎沉思之中，“我从来没有彻底放弃认为父亲会回来，这的确让我非常苦恼，但却没法停止幻想，这念头有时候会突然涌现----也许今天他就会出现在门口，拥抱着我，然后说：‘看，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找到你了，现在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了。’我知道这是一个荒唐的幻想，但自从母亲告诉我父亲的事后，我就经常涌现这种念头。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去了解那个国家，以便他回来看到我时可以以我为豪。后来，这个念头慢慢有些褪色，但是从来也没有消失过，我也没有停止去了解美国的一切。”他有些悲伤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很滑稽吗？”
她很同情他，说道：“这对你的确很不容易，从来也没见过，只是憧憬。。。”
转而米娜达有些悲哀，“这就是你陪我的真正原因吧？了解一个美国女人？”
“看你说到哪去了，我只是有时会觉得，如果已经知道世界上早已经没有了我父亲，可能还会好些，哎！别光说我了，还是谈谈你的父母吧，他们好吗？”
“他们住的和我只差两个街区，现在他们就和我的孩子们住在我家。”
“你有孩子了？有几个？”
“两个，莉萨十四岁，阿达姆十三岁。”
“他们一定也非常优秀喽？”
她笑道：“当然，机灵、活泼、可爱。”
“你一定非常想念他们吧？”
她沉默了，她平时那么忙，和他们接触很少，都显得疏远了，只是在回家的时候偶尔想起他们。但他的寥寥数语，让她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在孩子们的小屋里和他们聊白天的新鲜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睡觉。”
“总会有一些新鲜事吗？”
“是的，有时侯是些很小的事，就只好编些事，但是我们总是能带些故事回家。”
“你真是幸运。”
“是的，我总是很幸运。”
“你的丈夫怎么样，你来中国期间，他没有和你孩子呆在一起吗？”
“我的丈夫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对你来说，这太不幸了。”
“哎，是啊！”他看着她，她接着说：“不过在其他方面我还是比较走运的。”
“你还没有谈谈你的婚姻呢。”
（没有对你谈起，可是，我为什么要对你谈这些呢？）
“没谈起过而已，”他说，“可是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你也许未必感兴趣的事呢？”他盯着她说道，“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噢，没有，只是---没什么。。。”
“好吧，跟我说说阿达姆和莉萨的事，还有你的父母，你一直都和他们住得很近吗？”
“从一出生就是这样，我就在他们现在住的那幢房子中长大的。我和丈夫吉夫结婚时，我们就在紧邻的另一条街买了一幢房子。”
“你和父母一直非常亲密？”
“是的，很亲密。而且阿达姆和莉萨也很爱他们，否则，我是不可能到这里来出差的。”
“每次你出差他们都会搬到你住的地方吗？”
“我从来没有出过长差，这是第一次。”
他抬起目光：“在美国四处转转，也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大范围的旅行了。”
“噢，没有。平时我工作和照顾孩子很忙，但是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我倒是经常去丹佛。”
“那儿离你住的地方有多远？”
“大约有二十多英里吧，我从没想过要去更远的地方，也没觉得有什么必要。”
他注视着她：“真是这样的吗？”
她刚要回答，又有些踌躇，“我不能确定，”过了一会她说，“多数时候我想象一下，不是我不愿意，我也想去很多国家，看看伟大的博物馆展现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超级市场，所有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
“很好，然后呢？”
“没什么，只是。。。”她抬起头正好碰上他热切的目光，她想着，但是她觉得回答很容易，“事实上，我是担心去一个即不懂语言又不懂那里文化的地方，而且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去外边旅行。”
“你应该多交些朋友和你一块去旅行呀！”
“我的朋友都是象我一样的女人，我们没有一起去旅行过，也都不会说任何外语，也担心在一些地方露怯出丑。”
“可惜呀！”他轻声说道。
“你不用总是为我操心。”她冷冷地说，“你又去过多少地方呢？你们政府不是根本不允许你们到处旅行，据说甚至在你们国内都不行吧？”
“哈哈，谁说的呀？我已经游遍中国了，而且去过台北和马尼拉，出国完全放开的时间的确不是很长，特别是出国旅游，但是很多人都去过，而且，现在想要去世界各地旅行或者商务也不难啊。”
“你可以随便去你想去的地方吗？”
“当然，我们在国内和香港旅游非常容易，就象你们在美国国内旅游一样。而且不管谁只要有钱，某个国家给他办了签证，就可以顺利出国。当然，你们美国的签证的确是不太好拿。”
“为什么不好拿？”
“哎，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们美国政府啊。”
她沉默了，她不想辩论政府以及政府问题，关于这个她一点都不了解，但是他好象知道的事还挺多。她想，不管他们谈什么，两人之间可能都会有很多不同意见。
服务小姐又端上来一些开胃的小吃，并把他们的杯子又斟满了酒，袁力又分别在他们的盘子里分些吃的。米娜达看了一下自己的碟子，一只红虾的两个突出的黑眼珠正好对着她，好象是在考验她，虾壳上有一层诱人的汁。噢！上帝，---她想，我可不能干这种事，我可不敢吃盯着我看的东西。
袁力用手指拿起一条虾，扭掉虾头，并且剥开虾壳，一口吃了里面的虾肉，“它又不是真的在看你。他调侃着说。
他很绅士，没有再出声，但是她知道如果她放弃吃这只虾，他一定会帮她的。她拿起虾，嘬了一下壳上的汁，转过虾头不去看它的眼睛，接着扭掉虾头，没有了眼睛就简单多了。这种虾的味道和她以前吃过的虾都不同，她看了一下袁力，他正全神贯注吃虾呢，哼！我不需要他的表扬，---米娜达想着。但她真希望看到他赞许的目光。（就为了吃掉一只栩栩如生的虾，希望得到表扬未免有些太荒谬和夸张了吧？自己心里想的真像是一个幼儿园还没长大的孩子。）
夜色已深，灯光反射到桌上正好映着象牙色的筷子。他们已经吃了四种小吃了。袁力问道，“你觉得这些味道如何？”
“我都很喜欢吃。”
“包括这些虾？”
“特别是这些虾。每种都鲜美无比，比我在美国吃的中国菜好多了。”
“希望真的如此。”袁力微笑着说，“阿达姆和莉萨喜欢吃中国菜吗？”
“他们什么都喜欢吃，而且胃口很大。”
“是呀，我记得少年时候好象肚子没个饱。唉，也没有人帮你一起养家糊口。。。对了，你一直搞服装设计吗？”
“不是，最初我是波尔德科罗里达大学的一名秘书，吉夫是工程学教师。阿达姆出生时我想辞职，但那时我们很缺钱，接着吉夫又突然去世了，那时阿达姆才一岁，莉萨也才两岁。所以，除了继续工作，我别无选择。”
“他是死于意外事故吗？”
“不是。有一天他打完网球回家觉得不太舒服，就躺下来休息。可是当我去叫他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离我而去了。”
“真是不幸呀，你去叫他，---也许你摇他，喊他的名字----但是他却没有回应。”
米娜达惊奇地看着他：“的确如此，你和你妻子发生了些什么事？”
“哦，没有，她去世时我们已经分居好多年了，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她很象你，不过，这样说你可你别误会啊。。。在某一个普通的晚上，你去找她，而你觉得日子很平常，或者你正在作饭，也许你刚刚关上火---”
“是的！”米娜达尖声叫道，似乎他就在她身边，看着她做的一切。
“你丈夫去世后，你还是一直当秘书吗？”
“是的，但是换了一个地方，在一个服装进口公司。他们进口套装和毛衫，然后用自己的牌子出售。起初我只是在午饭时间好奇地试着设计，我的一个朋友把我的几个设计样品给公司经理看了，随后，公司派我到学校进修了一年，然后我就成了他们的设计师，但这并不刺激。我们不去时装表演，我们设计师的名字也不在标签上，甚至我们工作时通常连模特都没有。”
“但是你喜欢这份工作。”
“是的，我喜欢创造性的工作，或许，这是你能支配自己的最好方法了吧。从一开始到中间过程再到最后结束，一直是你在主导创作，就像一个孩子的诞生。”
“而且正因为如此才让你来到中国？”
“是的。”
正餐主食已经端上来了，一大盘的浓汁牛肉、咖喱鸡、面条和北京烤鸭。
“把鸭肉卷到小薄饼里，”袁力边说边把一片象纸一样薄的薄饼里放上鸭肉并撒上一些碎葱丝。
“象一个卷饼一样。”米娜达说。
“对，事实上好多地方的食品都很类似，这是我们的面饼，在法国叫卷饼---”
“在墨西哥叫‘吐提拉’”
“在伊朗叫‘毕喱尼’”
“在意大利叫‘克莉丝贝拉’”
“在非洲叫。。。”她笑了，“看来我得查一下才行。”
“但是你看都和我们的挺象，每个人，每个地方，都吃这种小面饼，我们可以从吃文化中学到不少东西，你还应该逛一下我们的菜市场，你一定会喜欢的。”
桌子中间放着一大碗浓汤，米娜达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她已经不能再吃了，她不知道汤其实已经是最后一道菜了。
“盘中的吃光就行了。”袁力说。“别一顿饭就吃撑坏肚子啊。”
事实上，她很愉快，这些美味让他们都有点吃得过饱了。
“菜市场很有趣，”袁力说，“各色花样的物品，就象是我看过的书上写的美国乡村市场，好象叫什么“口琴”上的菜市。”
米娜达看着他“什么上的？”
“难道错了？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种乐器-----”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是叫卡祖，食品卡祖”她仍忍不住笑着说：“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我们常这样说，但是和音乐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又笑了起来，“哦，真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
“没事，我只是希望能理解这个笑话，噢，我们的甜点来了，让我帮你盛些。”
他又把它们分成了两盘，感谢上帝！米娜达想道，看到袁力因不小心出错而使他难为情，真的感到非常难堪，也许刚才的大笑有点伤他了。
她安静地看着他巧妙地把水果切成十字，然后等着给她分甜品，看着这些鲜艳的美味，尽管还有意犹未尽的食欲，但是米娜达知道自己的肚子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这一餐最后的惊喜，看来只有水果了。回想整个奇妙的晚上，她又一次感叹：感谢上帝！袁力似乎只是自顾一个人在慢慢地分着甜品，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米娜达食欲和肚子正在激烈进行的矛盾斗争。
过了一会，袁力在杯子里倒上绿茶，打破两人间良久的安静，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菜市场，你最好能先告诉我你的日程安排，好让我们能约个时间。明早我十点钟有个会，所以咱们最好能早点去，据说早上七点钟的菜市，东西都是最新鲜的，多数顾客都还没有光顾之前，我们可以挑到最好的食材，而且，咱们还可以顺便在街边吃早点。”
“在街边？”
“小贩们做的小吃好极了，到时候我给你介绍。”
（在街边吃，多不卫生呀，没有卫生检查的吗？没有，我知道的，但是袁力应该绝对不会带我去什么糟糕的地方吃东西吧，也不至于带我去吃个早点，让我坏肚子生病吧？---这个。。。会吗？）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米娜达慢慢地咬着柿饼和凤梨，品着热茶。当她凝视着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不禁又一次回味：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夜晚呀！陌生而神奇，她和他独自两人，静静交谈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懂的有趣话题，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时常会有些新奇的感觉。但他们还只是刚刚开始认识和交往，都还没有真正地谈到各自的生活，她甚至还清楚地感觉到刚才他手把手教她用筷子的感觉，一个坚毅的、皮肤光滑的手，温暖而温柔，似乎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的手轻握着已经被暖热了的柿子，说：“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逛一下这里的菜市场，早上七点钟吗？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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