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六里橋地下室:激發了央視的新聞改革,產生了《東方時空》

張英

孫玉勝為“不正常”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為解決臨時工外出採訪沒有證件的難處,製作了“東方時空採訪證件”,得到領導的支持和認可;接著又和臺裡保衛處商量,給臨時工辦理了,中央電視臺大院“臨時出入證”。在經濟待遇上,做到了正式工和臨時工一樣,同工同酬,按勞分配。

白巖松進入央視不久,就變成正式工,但工作的十幾年裡,他從來沒有去領過那些正式工發放的實物。新聞評論部成立後,取消了給正式工享受的計劃經濟時代“勞保”、“魚票”等實物發放,統一折算成錢發給大家,每人都有份。

如今,許多《東方時空》老人所懷念的,是當時的“不正常”。

為做好節目,時間在梅地亞租了一間房,主要用來看國外的電視頻道,看不同的電視節目形態,模仿借鑑和學習。時間看了許多國外的脫口秀節目後,《實話實說》的創意就是這樣出來了。時間找了孫玉勝,放了幾個資料,遞了方案,孫玉勝同意他進行節目研發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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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實說》樣片做完,送到楊偉光處審片。楊偉光當時有點不高興,他的計劃是先出《焦點時刻》,後出《焦點訪談》,再出《新聞調查》,一步一步向輿論監督的縱深發展。楊偉光對時間說,《新聞調查》還沒弄成熟,你們應該全力弄《新聞調查》,你非得弄《實話實說》,你讓我沒有準備,但我又不願意打擊你的積極性,你們這麼願意幹事,我不願意打擊你們,你們弄就弄吧。但是你弄的話別出事。

“這是我經歷的一個最好的創作期,一個是領導尊重你的勞動,現在沒有人尊重你的勞動。當時領導知道尊重你的勞動,因為他們也是記者出身的。第二,改革需要創新的節目,這個是時代的背景。時間感慨地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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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領導沒有官架子。現在的中央臺副臺長袁正明,當時是《東方之子》的節目審讀人。周兵半夜三更剪節目,累了出來休息的時候,看到時間光著膀子和袁正明打兵乓球。周兵說片子剪完了,袁正明放下球拍就跑過來審片子,“好像大家就是兄弟”。

當時,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時代將要改變。

白巖松一直新聞評論部年會的策劃主力。《東方時空》的年會節目是讓領導拱豬。“那是一個尷尬的過程,因為氣球很輕,它會偏離跑道,你能夠想象這個人在地上身體是什麼樣的姿態。但孫玉勝、袁正明都是很投入地玩。那一刻,我對他們很親近很尊敬的看法就是那一刻開始。”

這次聯歡會後,新聞評論部的年會,惡搞領導、製片人成為主基調。白巖松曾在幾次年會上讓領導掏出錢包,把錢分給現場的同事們。年會最厲害的一次,所有部門領導和製片人,在年飯時穿上服務員的衣服,給下屬倒水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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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365天,都是這幫地主老財折磨你,有這麼一天反過來,長工們折磨地主,形成一種心態上的平衡,我覺得很好。但遺憾的是,2002年年會後,我們惡搞的年會《東方紅》視頻被人傳上了網絡,社會上的壓力,臺長下令收回所有年會的碟片、海報,導致帶有評論部色彩的平等、前衛、自由、歡樂的主基調年會,再也沒有了,那是最後一次。”白巖松回憶說。

當時楊偉光已經退休了,臺長是趙化勇。

消失的還有六里橋的集體生活。1994年7月,北京的一場大暴雨,淹了六里橋《東方之子》租住的半地下室。當時周兵看到白巖松、張朝夕等人正在搬席夢思床墊,為他們用衣服把門堵住,讓水淹了宿舍,保住了機房的設備。周兵當時用攝像機拍下了這個難忘的畫面。

不久,這個地下室的集體生活就結束了,《東方之子》的辦公室搬走了,取消了集體宿舍,時間給大家發放租房補貼。六里橋的集體工作和生活,變成了遠去的記憶。

這些年裡,《東方時空》也在不斷改變。早期的體制外的“特區”,已經被納入到央視現行體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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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東方時空》一起創業者,大多數人都成為了白巖松自嘲的“既得利益者”。曾經分管過《東方時空》的領導裡,副臺長李東生離開央視後,先後做了中宣部和公安部副部長;孫玉勝、袁正明是中央電視臺副臺長,時間和陳虻先後當了新聞評論部副主任。

製片人的權力變小了。因為《勞動法》出臺,《東方時空》的淘汰用人制被中止,對外招聘統一由人事部門負責,合同和試用期全都按照法律規定;“英雄不問出處”的現象也沒有了,大學本科文憑必須有,普通話不標準不合格,別想當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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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我們這批主持人的成長,真是具備天時、地利,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見過哪個電視臺,哪個欄目,讓這麼多人來嘗試,試了行不行是觀眾說了算,節目說了算。哪怕時間、孫玉勝、袁正明說你好,如果你3個月沒獲獎,榜上無名,自己捲鋪蓋走人。------要是現在考察記者,又填寫表格又考察資歷,我的普通話肯定沒戲,我估計不是我一個人沒戲,很多人都沒戲。”如今在中國傳媒大學擔任校長助理的王志回憶。

自從出現製片人貪汙後,製片人直接分配錢的權利也沒有了。“現在怕貪汙,財務部門都是通過銀行直接打錢給職工,不讓製片人摸錢了。-------現在這個機制規範了,但也僵化了,官僚化了,不像一個新聞單位,失去了原來的活力。-----製片人制是雙刃劍,用好了非常好,對製片人管理不力也會出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對製片人要求過嚴,把他權力光死了,導致他的能力發揮不出來。”原《東方時空》總製片人童寧說。

北京六里橋地下室:激發了央視的新聞改革,產生了《東方時空》

如今的央視,有了新大樓,看上去,一切都很好,但周兵覺得,有些東西漸漸沒有了。“電視的理想,激情、熱情,團結友愛,相互支持,對品質的追求,不斷的創新,一直做先鋒,不喊口號,實實在在地拿出漂亮的節目給大家看,這些東西慢慢就沒有了。”

2000年11月25日,《東方時空》從新聞評論部分離,成立《東方時空》工作室單獨運作,時間是總製片人。《東方時空》節目從40分鐘擴展為150分鐘的晨間新聞節目,每天早晨6點到8點半首播,增加了新聞、資訊和當日中央媒體的新聞精華的組合,叫《傳媒鏈接》;《東方之子》改成了新聞人物,叫《面對面》;《時空報道》改成了《直通現場》,增加對突發事件的現場報道;《生活空間》改成了《百姓故事》。

北京六里橋地下室:激發了央視的新聞改革,產生了《東方時空》

《東方時空》週日版也進行了調整,一檔是《百姓故事》的精華版《紀事》,一檔是水均益主持《世界》,是一週的熱點人物和事件,一檔是敬一丹主持的中國電視第一個直播欄目《直播中國》。但這個改革一年後被終止,《東方時空》重回原貌,縮減為45分鐘。

時間後來聽說,原因是一位支持過《東方時空》的老領導,嫌時段太長了,有的信息重複播,時間太長了。《東方時空》再次和新聞評論部合併。時間沒能夠回到新聞評論部,他最後被調到新聞採訪部工作,當時的領導不讓他再回《東方時空》。

“如果當時我沒有去做領導,現在可能還跟這幫兄弟在一起。以前認為大好的時候還在後面呢,沒想到,我在電視節目上的作為居然沒了。電視臺兩個職務最值得幹——製片人和臺長,製片人就是連長,誰當軍長司令都要用連長,誰都指望著連長幹活。我當時看不透,當了團長不光要打仗,還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要是一直當連長就好了,也不會離開那些兄弟們。”時間很後悔離開新聞一線。

北京六里橋地下室:激發了央視的新聞改革,產生了《東方時空》

2008年1月,《東方時空》再次調整,《東方之子》和《面對面》合併,《百姓故事》和《紀事》合併,子欄目《時空連線》擴大為《東方時空》;2009年7月,在新聞頻道去專題化中,《東方時空》變成一個當日資訊新聞欄目。

在時間的眼裡, “在2000年那次,《東方時空》由150分鐘被強迫調回為45分鐘後,新聞改革名存實亡,《東方時空》開始走下坡路了,後來不過是垂死掙扎,今天的《東方時空》還在,但它已經死了,只是保留了過去的名字和標誌”

2008年12月底,陳虻因患胃癌,搶救無效去世。他的離開讓很多《東方時空》工作過的人傷感,他們終於意識到,《東方時空》這一頁歷史已經翻過去了。

在陳虻的追悼會上,時間感受到了從來沒有的孤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戰友沒了,戰壕也沒了,再也沒有衝鋒了---”

和老同事們不同,白巖松不願意總活在過去的記憶裡。“回憶《東方時空》,我覺得該思考的是,我能不能做一個很牛的中年人,再過十年、二十年,再去思考,我怎麼樣做一個更牛的老年人,作為目前仍然在央視的一員,我面對的挑戰是,我們這些既得利益者,能不能像當初我們的領導那樣:去給今天的年輕人更多的空間。”

(除記者專訪外,本文參考了孫玉勝著《十年》、張潔和梁碧波編著的《點燃理想的日子》,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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