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22)

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22)


賀彪依舊向前走著。

電影廠攝影棚正在拍一部民國時期舞廳裡的戲。

劇組的人都已經準備就緒,導演和武術指導正在給大家說戲。導演說:“這場戲咱們先走一遍啊,崔文婷和成春正在跳舞,黑社會的幾個打手從那兩個點圍上去,說臺詞,崔文婷……哎崔文婷呢?”副導演說:“嬌嬌還沒來呢。”導演不悅,說:“不說睡到一點半麼?這都快兩點了!”那邊嬌嬌突然接上了話音,說:“人家不得化妝麼!”

眾人回頭才發現兩輛奔馳車停在他們身後,穿著民國服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嬌嬌帶著陳一龍、莫春勝、洪明亮和兩個打手走過來。副導演忙跑過去說:“哎呀嬌嬌,你可來了。就等你了。”

導演說:“各就各位啊……”嬌嬌擋在他前邊,說:“導演,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龍哥。”導演看了陳一龍一眼,說:“啊。嬌嬌,快點。”嬌嬌還想說什麼,副導演拉過她走了。

導演說:“大家注意啊,肅靜。預備……”

陳一龍在那邊故意咳嗽一聲說:“阿哈。”

導演不滿地回頭說:“怎麼回事?肅靜了!”副導演忙過來說:“龍哥,排戲呢,肅靜。”

導演說:“各部門注意啊。預備……開始!”洪明亮將手夾在胳臍窩裡,擠出很響的一個屁聲。導演氣惱地說:“誰?”洪明亮說:“我。放了個屁,憋不住了。”導演極不滿地轉過身說:“你們幾個怎麼回事?製片呢,把他們給我清出去!”

製片等過來,副導演忙攔上去說:“哎,張主任……”小聲地說:“惹不起呀,陳一龍,黑社會。”

製片愣了一下,嬌嬌也從那邊過來說:“導演導演,別誤會。他們都是我朋友。”副導演此時也在導演耳邊說了兩句,導演強忍住氣,但仍不肯丟了面子說:“你們要看好好看,別搗亂!”

嬌嬌說:“龍哥,人家拍戲呢,別鬧了。”

製片過來說:“龍哥,頭次見面,你多關照。來,抽棵煙。”遞煙說:“小張,來來,給龍哥拿個凳子來!”

一工作人員拿了把摺疊椅過來,製片說:“龍哥,坐這兒看。”給陳一龍點菸。

陳一龍坐下,看看手裡的煙說:“對不起,我抽菸不換牌子。”製片說:“啊,龍哥抽什麼煙?我這就打發人買去。”陳一龍說:“不用。帶著呢。”歪頭,莫春勝遞過鐵盒小熊貓煙來,陳一龍拿了一棵,對製片說:“來,點著。”

製片拿過煙,莫春勝點火。製片說:“導演,沒事了,開始吧。”

導演心裡很不舒服,卻沒發作,說:“各就各位,嬌嬌,回你位置上去。”嬌嬌應著快步回去,導演說:“大家注意啊,肅靜。”

陳一龍回頭吩咐手下說:“聽著沒有?肅靜了。”導演不舒服地看他一眼說:“預備,開始!”

舞曲響起,崔文婷(嬌嬌)和穿著偽警察衣服的成春在跳舞。

崔文婷說:“成警長,三日不見,你這領章上又多了一顆花?聽說你滅了蜇頭幫?”

成春說:“蜇頭幫算什麼,在這碼頭上凡是跟我做對的,我一個個都把他收拾嘍。為民除害麼。”

崔文婷笑著說:“人家可說你官報私仇黑吃黑呢。”

成春說:“說什麼也沒用,能搬動我才是本事。我這身警長行頭不是假的吧?”

崔文婷說:“誰能搬動你呀。政界有靠山,家裡有錢財,白道掛官銜,黑道有幫會。這世上的好事都讓你佔全了。”

成春得意地笑笑說:“沒辦法,時勢造英雄,躲都躲不開呀。”

三四個流氓持槍闖進來說:“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屋裡的人驚叫一聲舉起手。

導演說:“停!OK,就這樣,正式拍啊!”

陳一龍哈哈大笑起來說:“真臭哇。”導演不悅,回頭說:“嗯?”

陳一龍手一動,莫春勝將手伸過來,陳一龍將菸頭接在他手裡,莫春勝眉毛都不動一下,直到菸頭滅了,收回手揣進兜裡。

導演等看得目瞪口呆。

陳一龍說:“你們整這玩意一點也不真實。黑社會上來就這樣?這種場合,打的就是氣勢,你們這叫啥呀?一點氣勢也沒有。太假了。”回頭說:“勝子,拿傢伙,你們給他們整兩下子。”

莫春勝等去車上取來兩支五連發獵槍說:“龍哥,咋整?”陳一龍說:“就照剛才那樣整。你們四個把那四個換下來,拿著傢伙。就在剛才那個節骨眼出來。”對導演說:“再練一遍?”導演不滿地剛要說話,製片過來說:“劉導劉導,再整一遍。就當多練一遍了。”導演不滿意地說:“那好,各就各位呀。注意,肅靜。預備,開始!”

演員重複上一段戲,在節骨眼上,莫春勝等四人拿著槍上來,莫春勝一槍將一桌子打得粉碎,洪明亮對著天噹噹打了兩槍,喝道:“都給我趴下!誰動打死誰!”

演員們嚇得連聲驚叫,沒一人亂竄,都趴到了地上。

導演興奮地說:“OK!OK!”

製片忙跑過去,對莫春勝等說:“幾位幾位,把槍抬起來,別走了火。”

莫春勝說:“沒事。”槍一抬,當地就是一槍。

製片嚇得面如土色說:“別別別……”

莫春勝等哈哈地笑著。

陳一龍說:“嗯,不錯。挺像樣。”對製片說:“你們不休息麼?”製片仍有點發愣說:“嗯?”莫春勝說:“龍哥有點事,談完我們就走。”

製片說:“啊,休息休息!”對眾人說:“休息了!”走回來說:“龍哥,什麼事,你說。”陳一龍說:“啊,嬌嬌沒說?”嬌嬌過來說:“龍哥你整得也太逼真了,嚇死我了。”對製片說:“龍哥想介紹個演員,我跟導演說了。”製片說:“啊,我不知道。”指著莫春勝他們說:“就這幾位?”

嬌嬌說:“不是,是個女的。”

導演說:“啊,咱們主要演員現在都定完了。下部戲吧。”

陳一龍說:“劉導,連人都不看就說不行?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導演說:“我們現在真不缺人。人都定完了。”陳一龍說:“定完了可以換哪。這年頭就沒有不能改的事。競爭上崗麼。”製片說:“對對,先看看,試試鏡。怎麼樣,劉導?”導演不大情願地說:“那就領來看看吧。”

陳一龍說:“勝子,請人!”

莫春勝說:“是。”打開車門說:“吳小姐,請!”

吳夢從車裡出來。她穿著得體,落落大方,導演和製片都眼睛一亮。

陳一龍說:“隆重推出,吳夢小姐!”

莫春勝帶頭鼓掌,打手們跟著,其他的人也都鼓掌。製片說:“歡迎歡迎。”與吳夢握手,忽然眉毛動了一下,他抽回手,導演也伸出手來說:“歡迎,吳小姐。”

陳一龍說:“怎麼樣?”

導演說:“嗯,不錯,明天來試鏡吧。”

陳一龍說:“還有個事,嬌嬌的工錢。”製片忙接上話說:“啊,誤會誤會。龍哥來了,一切都沒問題。”

陳一龍說:“那好。撤!”

幾個人上車走了。

製片悄悄展開手,裡面是一個紙卷,他打開看看,悄悄地叫副導演說:“哎,大兵,你來。”副導演跟他走到一邊,製片將紙條給他看。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請通知刑警隊魏濤,我在春草路38號三門503 !”

製片說:“大兵,怎麼辦?”副導演說:“這事可管不得,萬一是黑社會設個套訛你呢?”製片說:“嗯。”將紙條團了團,扔了。

邱副局長到鄭重辦公室,進屋就說:“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調令快下了來了,還是市刑警支隊。”

鄭重說:“不想留我當副手了?”

邱副局長說:“我談了,可上邊不同意,不能耽誤你前程啊。”鄭重說:“那天晚上我說的話,叫你改主意了?”邱副局長說:“哪天晚上?”想想,笑了,說:“啊,想起來了,我根本就沒拿你那當個話。”看著他說:“要真願意留下,我再爭取爭取。”

鄭重說:“算了。邱局,咱們在一起工作十幾年了吧?”

邱副局長說:“是,十三年了。”

鄭重說:“有個事,我想提醒你。”

邱副局長說:“說。”

鄭重說:“咱們幹公安的,最怕的就是自己不乾淨,叫壞人抓住把柄。我常跟隊裡的人說,心術要是不正,一切聰明,都是玩火。所以呀,小便宜不能貪,小毛病不能犯。你不要小看一頓飯,也可能這一頓飯,就要你四十萬買單。”

邱副局長說:“嗯?”

鄭重說:“有人就是因為跟人吃了一頓飯,在酒桌上答應幫人辦了一件事,結果被清除了。我跟他們算一筆賬,就算平均工作四十年,每年掙一萬塊錢,這頓飯不是四十萬買單麼?”

邱副局長說:“挺形象,但你這麼教育下屬不行,這標準也太低點了。”

鄭重說:“對一個警察來說,尊重自己的職業,是最起碼的要求。標準低,做到不容易,對幹部來說,更難。咱們手裡是有生殺大權的呀,心眼要是一歪歪,那可不得了。”

邱副局長笑了,說:“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現在怎麼成了你幫助我了?你支隊長還沒當呢啊。鄭重啊,開玩笑沒關係,但你心裡要認真,我可得說清楚,我和陳一龍之間,除了你知道的陳一文的關係以外,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

鄭重說:“那最好。我聽說,他的公司現在發展得挺大了,這麼快就崛起,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哪?”

邱副局長說:“那誰知道,我只管犯法的事。其他的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你對陳一龍倒挺關心的。”

鄭重說:“廢話,他是我的手下嘛。”

邱副局長說:“你總是那麼護犢子。當領導,不能事無鉅細處處關心。有時候,對你的下屬瞭解越多,關係越密切,工作就越不好開展。”

鄭重說:“謝謝指教。”

邱副局長說:“要走了,得幫幫我,有個事,必須你和魏濤抽空跑一下。”

鄭重說:“嗯?”

邱副局長說:“派出所那個周劍飛,跟陳一龍較上勁了,不清除陳一龍他就不上班,現在在大街上撿破爛,鬧得沸沸揚揚,他們管區內總有群眾給局裡寫信,有的還告到了市裡,市領導看陳一文的面子,把信都轉回來了。特別批示,叫咱們做好老周的工作。他對我有牴觸情緒,我想了又想,這事還是你和魏濤去辦好一點。跟他說,先回所上班,其他的事,以後慢慢都可以商量。”

鄭重說:“好,我試試。”

邱副局長說:“其實你也知道,那個陳一龍開始我也不想要,可不要行麼?好在這小子還算爭氣,要不然,麻煩多了。”

鄭重沒吭聲。

天已經快黑了。周所長推著車走到了離家不遠的一條僻靜的街道。

一輛大卡車迎面駛過來,打著車燈,鳴著喇叭。

周所長抬頭看了一眼,又低頭走路。

卡車走過去,在一個路口,調頭。

駕駛室裡只有賀彪一個人,他從工具箱裡掏出一個頭套,戴上。掛檔,開車,悄悄地接近周所長,走在前面的周所長毫無察覺。前面道路施工,有一個佔道標誌佔了一半道路,周所長推車繞過去。

卡車突然加速,向周所長衝過去。

周所長似乎意識到有些不對,回頭看了一眼,本能地要向旁閃,但是已經晚了,卡車徑向他衝過來,將他撞倒。

卡車毫未減速,遠去。

被撞散架的手推車歪在路旁,周所長倒在血泊中。

周平平在小棚子邊上站著,等著周所長。她現在每天都等在這裡幫爸爸乾點什麼,她知道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爸爸需要她這種精神上的支持。

天黑了,周妻從樓上下來,問:“你爸還沒回來?”周平平說:“就是,今天怎麼這麼晚?天都黑了。”周妻說:“他也真是,一個撿破爛,還當正經營生了,貪黑起早的。你爺爺等著他吃飯呢。”

周平平說:“我去看看。”

周妻說:“他也沒個固定地方,上哪找去呀?咱們先回去,就說他所裡有事,哄你爺爺先吃飯。”

一個鄰居快速地騎車回來,不是好聲地向樓上喊著說:“喂,周大嫂,周大嫂!”

周妻轉回身,說:“老部吧?啥事呀?”

鄰居說:“周大嫂,你快去看看吧,惠仁路那邊撞死一個撿破爛的,我瞅著像周……”

周妻和周平平沒等他說完,撒腿就跑。

鄰居說:“等會兒,我領你們去!”騎車追去。

由於道路一半在施工,肇事現場又佔了另一半道路,所以此路現在封閉了,在路上橫有明顯的標誌樁,兩個交通警在指揮著車輛繞行。

在出事的路段兩邊,分別停著幾輛警車,幾個交通警在勘查著現場。

周所長躺在血泊中,他的鞋掉了,滾在路邊。

不少群眾圍觀著。

周妻和周平平跑過來,擠上前去。周妻一眼就認清了屍體,喊了聲:“劍飛!”撲過去。

周平平淒厲地哭喊了一聲:“爸呀……”昏死過去。

曹文麗開車剛駛進市區,魏濤的呼機響了,他拿起看了一眼,大驚說:“快,市醫院!”伸手拉響警笛。

警車呼嘯著狂奔到醫院門前停下,魏濤匆匆開門下車,向樓裡跑去。

曹文麗跟在後面跑進去。

魏濤在大廳裡看見披著白大褂打更的老頭,一把抓住他說:“外科急診在哪?”

老頭一愣,伸手指指說:“那邊。”

魏濤跑去,拐過走廊,愣住。他的心一下子攫緊了。

走廊裡,站滿了人。邱副局長、鄭重、楊昆,新安派出所的民警和居民們,很多人腮邊都掛著淚。

楊昆走過來說:“魏濤,你來晚了,周所長他……”

魏濤一把推開楊昆,他心裡滿是驚懼,跌跌撞撞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人們閃開路。

看見了,那白色床單下蒙著的推車。

魏濤站在車前,心裡仍不敢相信,不願相信,他戰戰兢兢地伸手揭開床單。

是周所長。他還穿著那身撿破爛的衣服。

魏濤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打更的人和兩個醫護人員過來,要推走推車。

魏濤死死地攥著車邊不撒手。

打更的推不動,停下,看著眾人。

楊昆過來,去掰魏濤的手。

魏濤緊緊地攥著車邊,楊昆掰不開,朱兵過來,幫他。

魏濤盯著楊昆說:“怎麼回事?”

楊昆說:“交通肇事。”

魏濤說:“誰?”

楊昆說:“不知道。”

魏濤說:“不知道?”他忽然鬆開手,直奔一穿交通警衣服的人走去說:“有線索麼?”

交通警搖頭說:“還沒有。肇事者駕車逃逸。”

魏濤說:“逃逸?”突然一把抓住交通警說:“你們是於什麼吃的!把人給我找出來,找出來!”

楊昆說:“魏濤!”衝過來掰他的手說:“你鬆手,他是日大隊長!”

魏濤鬆開手,他突然發洩地揮動雙拳向牆上打去。

牆被他擂得咚咚響,牆上的灰皮被打裂震落。

人們同情地看著他。

魏濤的手出血了,濺在牆上,斑斑點點。

鄭重厲聲地說:“魏濤,我命令你住手!”

魏濤一愣,停頓一下,將舉在空中的拳頭狠狠向牆上搗去,伏在牆上,號陶大哭說:“天理何在呀……”

走廊裡一片哭聲。

汽修廠車庫的大門緊緊地關著。

劉彬、賀彪、老陸在給一輛卡車噴漆。

一切都弄好了,肇事車修整得看不出一點痕跡。劉彬將汽車牌照掛上說:“好了,開走吧。準保一點問題沒有。”

老陸說:“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劉彬說:“那當然。”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三人一愣,賀彪順手揀起一把錘子,劉彬拿了一根鐵棍,走到門邊。

劉彬說:“誰?”

外面傳來打更人的聲音說:“是我。劉廠長吧?”

劉彬說:“老王頭?不是告訴你今天晚上不用來了麼?”

打更人說:“不放心,過來看看。”

劉彬說:“你回去吧,我們在打撲克。”

打更人說:“那,沒事我走了。”

劉彬等長舒了一口氣。劉彬說:“這老王頭,還真是愛廠如家。”打開小門看看,見外邊沒人,縮回頭說:“沒人,開走吧。”

賀彪爬進駕駛室。老陸說:“你馬上走,今晚住在瀋陽,明天到鞍山把鋼材裝上,晚上還住瀋陽,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後天回來。”

賀彪點頭說:“啊。”

老陸說:“手機要一直開著,直到回來。”

賀彪說:“啊。”

劉彬又探頭看看,回來打開大門。

賀彪開車出去。

劉彬關上門。

老陸說:“把這裡收拾乾淨,恢復原樣,別讓人看出咱們晚上幹過活。”

劉彬說:“沒問題。”

老陸打開小門,探頭看看,出去。

老陸來到家門口,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愧疚,他閉眼穩定了一下情緒,拿鑰匙悄悄打開門。

屋裡亮著燈。

老陸的臉沉了一下,換鞋,進去。

袁鳳儀坐在沙發上,在看電視,還是那個《西部太陽》。

老陸說:“怎麼又看上了,你有完沒完了?”

袁鳳儀頭也不回,只是對著電視擦淚。

老陸躡手躡腳地走到女兒門前,拉開門向裡看看,女兒睡得很香,被端了。老陸走過去,替孩子悄悄蓋上被,出來,已經十分不滿地說:“你聲音就不能小點?孩子睡覺呢。”

袁鳳儀仍不吭聲,只是擦著淚。

老陸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說:“不早了,睡吧。”

袁鳳儀說:“周所長叫車撞死了。”

老陸驚訝地說:“嗯?啥時候的事?”

袁鳳儀說:“今天晚上。”

老陸嘆了口氣說:“咳。可惜。咋還叫車撞了呢?”

袁鳳儀猛地抬頭,盯著他說:“老陸,你真不知道這事?”

老陸說:“我怎麼能知道?”

袁鳳儀說:“可有人說,是陳一龍乾的!”老陸說:“有人看見了?”袁鳳儀說:“沒有。可大夥都知道,周所長跟陳一龍有仇。”老陸說:“別聽他們瞎說。陳一龍肯定沒幹這個事,今天下午,他和我在一起。”

袁鳳儀說:“老陸,咱可不能幹那傷天害理的事呀。”

老陸說:“不能。你放心。”

袁鳳儀拿遙控器打開電視說:“現在,你說話我都不敢信了。咳,也不誰那麼缺德,這家人家,可怎麼過呀……”

老陸陰沉著臉說:“你不睡?”

袁鳳儀說:“我再看會兒。”

老陸終於忍不住發火了,說:“看看看,你倒底在看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尋找崇高是吧?你看不起我,你在那個破戲裡尋找你的夢想。我告訴你,那是編的,編的你懂嗎?”

袁鳳儀盯著電視看著,說:“你小點聲,孩子睡覺呢。”她又拿紙巾擦起眼淚來說:“這戲編得不錯,真的。”

電視裡,一個叫季羨生的副指揮正在對一個維族打扮的漂亮姑娘瑪依古麗講述她媽媽犧牲的故事:“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你母親的名字叫鄧林也許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巧合,她叫我想起了夸父追日的故事,是啊,她就是那倒下的夸父的手杖,那片不屈不撓的悲壯綠蔭……”

老陸猛地過去,退出錄相帶來在地上踩著說:“我叫你看,你看,你看看看……”他忽然愣住了。

袁鳳儀死死地盯著他說:“周所長是你們殺的,對不對?”她突然捂著臉哭起來。

聰聰醒了,在屋裡大哭起來:“爸爸,媽媽……”

仇伍戴著墨鏡,在南湖公園裡划船。正是金秋時節,天高水清,風和日麗,氣溫也較前幾日回升了許多,這很可能是北方今年最後一個適於整天在戶外活動的雙休日了,湖面上的船很多。

仇伍將船劃近游泳區,停下槳點菸。冬畢竟近了,別看湖面那麼暖和,水已經透骨涼了,湖裡游泳的人很少。

一個戴泳帽的人從水裡鑽出來,是禿頭,他伏在船頭上,叫了聲:“老王。”

仇伍四下看著,用手在船幫上拍了三下。禿頭見暗號對頭,將另一隻手從水裡拿出來,將一個繩頭遞給他。

仇伍也將身邊掛在水裡的一個繩頭交給他,禿頭順著繩頭捋持,點點頭,潛人水裡。

仇伍划船走了,不慌不忙地來到大橋下,看看沒人,又點著棵煙抽著,眼裡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悄悄解下船上的繩頭,慢慢往船上拉著。

水裡出現一個布袋,他迅速地提到船上來,在船艙裡打開布袋,裡面是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裡是一個白紙包。他將紙包拿出來放進自己的包裡,將布袋順船舷扔進水裡,鬆開繩子。又四處看看,在船裡打開紙包。

紙包裡,是一隻六四手槍。

魯佔山在香格里拉已經很長時間沒活動了。自從仇伍被通緝以後,陳一龍氣焰萬丈,不僅收羅了仇伍大部分手下,控制了仇伍的地盤,還時時派人到他的地面來騷擾。魯佔山給手下的指令是不要輕易出手與對方結仇,這退讓使得陳一龍一夥更加猖狂,前兩天公然到滾雷迪廳去要求派人幫他們看場子,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了。魯佔山給陳一龍打電話,約他出來見見,沒想到陳一龍現在架子大得很,約了兩回都說沒時間,魯佔山問起滾雷的事,陳一龍推說不知道,答應給查一查,卻再沒有消息,連魯佔山的電話都不接了。

有人按門鈴,保鏢去打開門,領著禿頭進來了。禿頭將一個塑料袋交給魯佔山說:“魯哥。事辦好了。”

魯佔山打開,裡面是錢,他隨便拿了一疊給禿頭說:“你的。”禿頭接過說:“謝謝魯哥。”魯佔山說:“仇伍知道你認識我麼?”禿頭說:“不知道。我們倆一句話都沒說,他根本沒見過我。”

魯佔山冷笑著說:“很好。”拿出一張機票來遞給他。禿頭說:“機票?魯哥,這不好意思。”魯佔山說:“哎,這不說遠了麼?你今晚就走,回雲南想法再給我弄兩隻短傢伙來,什麼時候用,我給你電話。”禿頭應著,看看錶說:“魯哥,那我走了。”

魯佔山說:“賣仇伍槍的事,你對誰都不能說。”禿頭說:“魯哥你放心,這規矩我能不懂麼?”開門向外看看,走了。

一打手說:“魯哥,這事辦得絕。仇伍拿了這支槍,無論能不能殺了陳一龍,殺李檢察那個黑鍋他是背定了。”

魯佔山瞪他一眼說:“你怎麼那麼多話?”

邱副局長坐在辦公桌後,使勁地揉著額頭,聽到敲門聲他直起腰,恢復了往日的神態,說:“進來。”

鄭重走進來,邱副局長說:“啊,鄭支隊,坐。”

鄭重坐下。

邱副局長說:“今天去市局報到?”鄭重說:“是。”邱副局長說:“調令昨天下午才到,今天就催你去報到,也太急了。這些天,叫周劍飛那個事鬧得,幹什麼都沒心思,本來應該給你餞行,就想拖一拖吧,等調令來了再說。沒想到調令來了,人也馬上要走了。”鄭重說:“這頓酒你欠不下,早晚得補上。”

邱副局長說:“什麼時候走?我送送你。”鄭重說:“不用。哪敢勞你局長大駕。”邱副局長說:“跟我別扯這個。再說,你榮升,咱們局裡總得去送送嘛。於公於私,我都責無旁貸呀。”鄭重說:“真不用。我去火葬場送送老周,然後直接就到市局去了。”

邱副局長臉沉了一下說:“啊,對,老周今天火化。我也準備去送送。不管怎麼說,老同志了。”

鄭重說:“邱局,還有什麼囑咐麼?”邱副局長說:“哎,別這麼客氣,現在咱們可是平級了。”鄭重說:“平什麼級呀,過兩天你一扶正,不還是差半格?”

邱副局長冷笑一下說:“扶正?不好說喲。老周這個事沒有及時處理好,現在人一死,上上下下議論紛紛,鬧得我是焦頭爛額呀。昨天市領導還給我打電話,過問這件事。我跟他說了四條:一、老周自動離職後,局裡一直在做他的工作,可他堅持不清除陳一龍就不回來上班,我們也沒辦法;二、陳一龍不是咱0 拉動調來的,是他們領導硬介紹來的,在此之前,我和陳一龍根本不認識,也自然沒有任何關係;三、至於周劍飛同志跟陳一龍之間的矛盾,雙方各執一詞,據我們調查,所有人證、物證都對周劍飛不利。儘管如此,我們考慮到他是一個老同志,多年來表現一直很好,即使在工作中有所失誤,也還是全力保護他,為此我們做了大量的工作。他的離職,完全是個人行為;四、陳一龍調來以後,工作是肯幹的,連續在兩個重要案件的破獲中有突出表現,我們沒有理由根據周劍飛個人沒有任何證據的指控,就清除這樣一個同志。”他看著鄭重,“我說的還實事求是吧?”

鄭重說:“表面上看,是這樣。”

邱副局長說:“表面?什麼意思?”

鄭重笑笑說:“我也不知道,沒有任何證據。”

邱副局長沉下臉。

派出所的人和群眾在火葬場院內告別室外等著。

兩輛汽車開進來,邱副局長和鄭重下車,派出所李所長迎過去,敬禮。邱副局長和他握手說:“親屬都來了吧?”李所長說:“哦,周所長的父母還沒到,魏濤和楊組長接去了。”

邱副局長說:“這個魏濤,老人不是癱瘓了麼?就不要讓他來受刺激了嘛。”

李所長說:“原是沒打算讓兩位老人來,也和他們商量好了。可我們在太平間的時候,老太大突然打電話來,說老頭突然變卦了,一定要來,不然就要爬窗臺跳樓。”

邱副局長嘆了口氣,說:“唉,白髮人送黑髮人哪。”

一輛麵包車開過來,直接停到告別室門前,楊昆、魏濤和派出所的兩位民警將周父連同輪椅一起從車上抬下來,抬進告別室。

李所長說:“局長,開始吧。”

邱副局長點點頭。

李所長說:“哎,大家注意,過來集合。我說一下順序啊,一會告別儀式開始,局領導走在前面,所裡的民警,最後是群眾。大家注意啊,親屬現在都很悲痛,所以希望大家一會能控制點情緒,最好不要在親屬面前大聲哭,也不要在靈前長時間停留,一個挨一個地走……”

屋裡突然傳來周父的怒吼聲說:“不對!你們,你們這是給他穿的什麼?我兒子是警察,警察!”

邱副局長和鄭重一愣,對視一眼,跑進去。

人們也紛紛向告別室門口湧去。

告別室裡,周所長穿著一套普通的壽裝,躺在鮮花叢中。

周父坐在輪椅上,抓著兒媳婦的袖子,滿臉怒容地喊叫著:“為什麼不給他穿警察衣服?我兒子從小就想當警察,他當了一輩子警察,為什麼死了要給他脫下來?”

周妻說:“爸,是劍飛他自己不想穿,他這警察當得……太累了,爸……”她痛哭失聲。

周父說:“他自己不想穿?不可能,不可能,你們,給他換上,換上,不換衣服,他就不能火化……”他掙著向李所長伸手說:“把這衣服給他脫下來,脫下來!”

周平平哭著說:“爺爺,爺爺!你聽我說,我爸已經不是警察了,他早就不當這個警察了……”

周父如雷擊般呆怔,他看著孫女,眼裡淚花閃動,說:“平平,真的?”

周平平哭著說:“爺爺……”

周父轉目看著眾人,哺哺地說:“這麼說,他,已經沒有穿這衣服的資格了?”

周母走過來說:“他爸,這都是劍飛自己的主意,你就別難為他媳婦了。”

周父說:“他自己的主意,自己的主意?”突然捶著腿哭起來說:“他怎麼就這麼犟啊……”

周平平和母親一起圍過去,叫著“爸爸”,“爺爺”,哭成一團。

周父說:“糊塗哇!死了他也糊塗!當了一輩子警察,這算怎麼回事?臨了臨了,連穿警服的資格都沒有了……”

邱副局長突然接上話說:“不,他有這個資格!”

眾人一愣,看著他。

李所長忙介紹說:“大爺、大娘,這是咱們分局的邱副局長。”

邱副局長走過來,他臉上掛著淚,握著他們的手說:“兩位老人家放心,周劍飛同志在我們心裡,一直是個好警察,他永遠有資格穿這身衣服。”他退後一步,摘下自己帽子放在周所長的身邊,接著脫下了自己的上衣。

眾人驚愕地看著他。

邱副局長手下未停,脫下了自己的褲子和鞋說:“李所長,把這身衣服給周劍飛同志換上。”

李所長說:“邱局……”小聲地說:“屍體已經僵硬了,很難換的。”

邱副局長說:“請殯儀館的師傅來!”

周平平有些衝動說:“媽……”要過去攔阻。

她的母親一把拉住她。

門外,來送行的警察和群眾伏在窗上看著,有人在悄悄地流著淚。

殯儀館的師傅把周所長推出去,換了警服又送回來,安放在鮮花叢中。

哀樂低鳴。

邱副局長只穿著襯衣襯褲,光著腳,恭恭敬敬地站在遺體前,三鞠躬。

他淚流滿面。

穿警服的記者在攝像。

鄭重站在靈前敬禮。

楊昆、魏濤在靈前敬禮。

派出所的所有幹警們排成兩排,敬禮。

邱楓在電腦前打電子遊戲,聽到開門聲回頭,驚訝地說:“爸……”

邱副局長說:“啊。”進屋去找衣服穿著,邱楓關切地跟進來說:“爸,你衣服呢?”

邱副局長說:“送人了。”

邱楓聳聳肩說:“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叫人洗劫了呢。我說麼,扒公安局長的衣服,這也太狂了。”忽然一愣說:“嗯?送人?送誰呀?”

邱副局長說:“啊,周劍飛同志。他火化的時候沒穿制服。”

邱楓立時關切起來說:“他已經不是警察了嘛。”邱副局長說:“不,他是,而且是一個好警察。”

邱楓說:“可是……”邱副局長說:“沒什麼可是,我們看人,不能看他的一時一事,而要看他的一生。”

邱楓說:“你這衣服,在火葬場脫的?”

邱副局長說:“是啊,當時他爸爸哭著要求給兒子穿警服。”

邱楓看看他說:“哦。”

邱副局長覺出兒子的不敬說:“嗯?”

邱楓說:“爸,你挺會做秀的。”

邱副局長說:“做秀?”

邱楓說:“不懂?”

邱副局長說:“不懂。你是說我在表演?”

邱楓說:“差不多。如果你一定要我用一個準確的詞彙來描述,那就是譁眾取寵吧!”

邱副局長大怒,說:“你放肆!”

邱楓嚇了一跳,說:“怎麼啦,說句笑話嘛,”看著爸爸,又恢復了那副嘻皮笑臉的神態說:“哦,不幸言中,惱羞成怒是吧?”

邱副局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邱楓,我有時很不喜歡你這種玩世不恭的模樣。一個人如果把聰明都用在嘴上,就是耍貧嘴。百無一用。”

邱楓根本聽不進他的話,轉身走了,嘴裡卻不服氣地說:“我明白你想聽什麼了。好。爸,我很感動,我為有這麼一個體貼下屬的爸爸而驕傲。”他坐在電腦前,拿起遊戲機手柄說:“滿意了吧?爸,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既然他是那麼好的一個同志,值得你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穿在他屍體上,人沒死的時候,你幹什麼來?”打著遊戲說:“其實,他們家也挺寬宏大量的,要是我,決不會違揹他的遺願,讓他再穿警服。”

邱副局長驚愕。

魏濤在練功房裡打沙袋,他渾身是汗,滿臉是淚。

(未完待續)

摘自—《絕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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