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造假黑幕:記者深入一線揭祕

古玉造假黑幕:記者深入一線揭秘

2008年8月13日,北京《中國記憶五千年文明瑰寶展》展出西漢“金縷玉衣”

“金縷玉衣案件中的那件金縷玉衣,據說就是我們蚌埠的一位姓馬的師傅串制的。他買了些老片子(古代玉片),搭上新片子(現代玉片),不是什麼很難的手藝!”這句“大話”,如果不是出於蚌埠市一位政府部門主管領導的口中,記者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日前,羊城晚報記者來到安徽蚌埠。這個地處皖北的中等城市,與中國玉文化有著不解之緣。蚌埠市博物館副館長辛禮學告訴記者,全市區有100萬人口,其中玉石從業人口超過6萬人。

而足以亂真的蚌埠高仿古玉技術,更讓中國收藏界的“玉粉”們談玉色變。據行內人士估算,改革開放30年以來,蚌埠生產的仿古玉器已經遠遠超過中國8000年雕琢玉器的總和。

無論是在新開張的光彩大市場玉博城,還是城中村般雜亂的北工地玉器市場,各種價位、各種水準的仿古玉琳琅滿目,老闆們告訴羊城晚報記者:“在蚌埠,我們不好意思騙人說是老東西,賣的是良心價;出了蚌埠,人家射燈一打、錦匣一供,都是當老東西賣。在這裡3萬元買的東西,去了北上廣,誰不是"翻跟斗"的價?!”

蚌埠飯局,官員曝“金縷玉衣”蚌埠造

一個偶然的機會,羊城晚報記者前往蚌埠採訪,在一個飯局上,一位當地政府部門主管領導與某全國聞名的玉器專家聊起了去年9月份全國聞名的“金縷玉衣”。

領導忍不住對專家說:“有人說,金縷玉衣其實就是"蚌埠造"的高仿,找些古玉片子,就能做出金縷玉衣來。”

專家沉吟一會,慢慢回答:“大多數挖掘出來的玉衣都是散的,後人也只能估摸著復原,由於不知道古代人的胖瘦,常常到了最後,老片子湊不夠,就會拿新片子補上。我看過幾套出土的金縷玉衣,有天津的,有河南的,都明顯有新片子。如果牛福忠是拿了老片子和新片子自己串起來,也說不上就是假的金縷玉衣。”言下之意,即使牛福忠被定有罪,也不一定就說明“金縷玉衣案”中的證物是贗品。

在場另外一位業內專家忍不住插話:“但是騙貸的謝根榮的弟弟,都已經承認了,自己是在小攤上分幾次買的老玉片子,也就是說,至少不是一套玉衣。”

另外一位領導跟著補充:“蚌埠這回事,那是有根有據的哦,據說仿製玉衣的就是本地一位姓馬的師傅。”同席的一位玉雕大師說:“其實最能辨真假的,是生意人和手藝人。生意人認不準,是自己"出血";手藝人天天摸、天天看、天天雕,玉的真偽,從內到外都一清二楚。”

專家表示贊同:“不少手藝人幾輩子都在做,從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經驗;專家卻是沒有前輩積累的,看真偽也很難;另外,如果仿古玉的某項技術被專家識破,手藝人就會改進,所以手藝人永遠是跑在專家前面的。”

飯後,一位同桌的蚌埠玉雕大師告訴記者:“金縷玉衣,真的假的很容易看出來!別說專家在現場,我們看電視都能辨別。那件金縷玉衣,假的!而且是不怎麼樣的假貨,成本也就不到10萬元。但是我們也能做到非常像真品:拿一部分的老玉,再加上仿古仿得好的新玉,串起來就成,十幾萬元可以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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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價24億的“金縷玉衣”

金縷玉衣是中國漢代皇帝和貴族殮服的通稱,按死者等級分為金縷、銀縷、銅縷。皇帝及部分近臣入殮時都穿金縷玉衣,用金縷和玉片縷結而成。

2011年9月,隨著商人謝根榮騙貸案進入二審,中央電視臺《新聞1+1》節目播出《“助紂為虐”的古董鑑定》,曝光了天價“金縷玉衣”出爐的來龍去脈:法院查明,案件中兩件被估價24億的“玉衣”系偽造而成,偽造文物後,謝根榮出錢請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等5位專家估出天價,然後憑藉這兩件“玉衣”取得銀行信任,不但為之前6.6億的借貸做擔保,又獲得5000萬元貸款及4.5億元銀行承兌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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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埠仿古玉加工廠,工人正在雕琢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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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樓民房裡,每一間都開著玉器店

光彩大市場,仿古都用“垃圾玉”

在新開的蚌埠光彩大市場玉博城裡,不少櫃檯裡擺著各種尺寸的玉璧、玉龍,溫潤的玉光加上精湛的雕工,配上玉器身上斑駁深淺的土沁,頓時雅趣橫生、古意盎然。

在一個櫃檯前,羊城晚報記者看中了一對戰漢盤龍紋玉璧,其長約15釐米,寬約10釐米,玉雕通透,沁紋自然,“8500元一對,高仿!”營業員是位40歲左右的蚌埠男人,“今天開業第一天,大家都求個好彩頭。”記者繼續砍價,營業員答得很實在:“8000元整數,你買了不會吃虧!你是外地人吧,這對東西外地隨便都是幾萬元,碰到好客戶,當真東西買,20萬元都不難賣!”

蚌埠玉雕大師楊其鵬告訴記者:“做仿古玉的材料都是垃圾玉,好料沒有裂紋、硬度大,很難上玉沁,不適合做古玉。比如說和田玉籽料玉質細密,即使在土裡埋幾千年,也很難有沁的痕跡;相對來說,岫巖玉的硬度就軟,更容易進沁。”

普通人看來,高古玉和近現代玉最大的區別,便是滲入玉器的“沁”。玉沁有各種顏色,從雞骨白到水銀沁,再到讓人覺得害怕的“血沁”,在蚌埠手工藝人眼裡,都是“小菜一碟”。

楊其鵬雖然不做仿古玉,但對仿古玉的工藝是一清二楚:“比如說,玉的血沁,民間說是墓裡死者的血流到玉身上,都是瞎扯,血根本就沁不進玉,其實是古人防腐用的硃砂漏到玉的表面,長年累月沁入玉身。現在硃砂那麼貴,都不會用硃砂,而是用化學染料,只要加熱石頭,烘烤一下,石頭的裂縫就張開了,再把化學染料滲入進去,石頭一冷卻,"血沁"就留在裡面了。土沁、水沁、銅沁也大同小異,都是染料。”

仿古玉怎麼看真假?楊其鵬介紹了兩條法則:一是先不用看東西,問問哪裡來的、多少錢。“如果開價1萬元,根本不可能,假的!”;二是看工藝、沁色、包漿。以沁色為例,長時間的沁色和短時間的沁色便有不同,仿古玉只能沁到玉器鬆軟的地方,而戰漢時代的玉器是長時間的沁色,能沁到“肉”裡面。但就第二條來說,只有通過長期的實戰經驗,才能慢慢分出其間微妙的差別。

除了看、摸,安徽省高級工藝美術師、蚌埠市工藝美術家協會理事李家喜還教了記者一招聞。仿古玉入沁一般都要用酸,高仿古玉在完工之後,為了“遮羞”,常常會被埋進鹼性土一段時間,以中和酸味,“我們這些人做了幾十年,仔細聞還是能聞出酸味來,蓋不住!”

他還教了記者一招“菜鳥對策”:用熱水給玉“泡澡”,如果鼻子靈敏,還是能通過熱氣聞出酸氣。“碰上打一槍就走的賣家,你就只能自認打眼了唄!”李家喜嘿嘿一笑。

北工地,中國仿古玉“大本營”

在蚌埠的幾天,羊城晚報記者通過熟人,專門前往中國仿古玉“發源地”、蚌埠仿古玉“大本營”北工地玉器一條街一探究竟。

蚌埠市北工地玉器市場,被業內人簡稱“北工地”,位於治淮路上,屬於蚌埠的城郊接合部。北工地的玉器鋪子,同樣給人一種“大隱於市”的感覺:在上世紀的舊筒子樓裡,密密麻麻地開了幾百家店鋪,裝修破爛、空間窄小,很多人白天賣玉,晚上便搭個床鋪住在店裡,玉器堆放得滿地都是,便宜的幾千元、貴的十幾萬元,早到新石器時代,晚到明清,玉琮、玉璧、玉牌琳琅滿目。一家店的大門上,貼著“西周戰漢(古玉)”,霸氣凌然,偏偏兩旁卻掛著沒晾乾的衣衫褲襪,顯得甚是滑稽。

和外地古玩市場老闆遮遮掩掩的風格不同,北工地的老闆們顯得光明磊落,價格也格外“公道”。一塊直徑10釐米的“戰國玉璧”,開價不過4000元,招攬生意的盧老闆很坦然:“我們做仿古玉、也是當仿古玉賣,掙的是辛苦錢,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楊其鵬告訴記者,“在北工地沒人騙你,你自然覺得都是假的,也能看出端倪,但到了外地,賣家口若懸河一忽悠,你就看不出真假。這裡天天往來不知道多少外地客商,很多千萬、上億身家的老闆都是一個挎包,來的時候裡面是錢,走的時候裡面是玉。仿古的玉器,這裡買8000元,賣到北京、上海可能就是8萬元,在拍賣行出價,可能就是80萬元!”

在一家店裡,一位中年女人正在打磨玉器,手中的玉佛足足有30釐米長,已經沁好顏色,呈現出斑斑駁駁的土黃,但還是非常“露怯(行家語,假)”,女人一邊用油石磨著玉器,一邊很大方地和記者聊天:“別看這麼醜,不怕,佛要金裝,我現在還是打第一道油石,等打完三道,越磨越細,佛像表面就光澤了,再拋好光,下次你再來看,就像我身後這排成品一樣,潤的很!”記者一看,還果真如此,女人身後的一尊觀音玉像,高近1米,油潤可鑑,遠不似女人手中佛像的寒酸勁。

李家喜說,仿古玉加工很辛苦,光打磨一個10釐米長的玉器,就大概要好幾天,“現在的玉器雕刻,都是機械輔助,有金剛石的規則劃痕,行家一看就知道,所以必需打磨,用手工操作油石,蓋掉機械工的痕跡,好一些的仿古玉,從粗到細要打三到四遍,先用粗油石,再換細油石,然後是砂紙。”


古玉造假黑幕:記者深入一線揭秘


光彩大市場玉博城,各種仿古玉琳琅滿目

仿古玉工廠,流水線上出“精品”

看完店鋪,記者又前往仿古玉工廠一探究竟。在北工地附近,集中著大大小小的工廠和作坊,熟人帶記者來到一家規模比較大的工廠裡參觀。“你別說是記者,就說是跟過來看貨的。”熟人特地提醒記者別暴露身份。

在一家叫“東×玉雕廠”的工廠,熟人介紹,這家廠做的是中等級別的仿古玉。一進大門,便能看到一堆廢玉料擺在地上,旁邊有一臺切割機,“這裡是玉石最早的一道工序,開料。”熟人介紹。

再往前走,只見三個車間裡坐滿了工人,有百餘人之多。第一個車間裡,正中擺著一張大長桌,七八個年輕人圍著桌子坐著,每人面前都開著很亮的檯燈,拿著一支筆,在玉石上描描畫畫。“這些是在畫樣兒,一塊玉的形狀不同,適合的圖案也不同,先畫出樣子,才能雕琢。”第二個、第三個車間都是雕琢車間,工人都坐在小小的工作臺前,手持玉石雕刻機鑽頭,就著勻速滴落的水滴,雕一下、擦一下。正在雕刻的一位姑娘告訴記者,她今年22歲,已經學了5年,“才剛剛出師,手裡的這件活兒,大概要一週多才能做完,打磨又需要一週多。我們這裡每週要工作6天,每天工作9小時,不過收入還行,好的有近1萬元/月。”

走完三個車間,工廠便不再允許外人參觀了。

看了古玉製作過程的“上半集”,“下半集”究竟怎樣?羊城晚報記者為此採訪了熟知仿古玉的蚌埠市博物館副館長辛禮學。辛禮學介紹,雕琢完畢的玉器,還有好幾道“裝潢手續”:首先是打磨。對於機器雕琢中產生的痕跡,都可以用細油石打磨處理掉,仿不同時代的古玉,打磨的手法也各有不同。“理論上講,油石打磨之後,有些"工"(雕刻工法)的線條會改,但實際上,不跟你事先說明,誰能看出來這條平滑的手工線條,是之前凌厲的機器線條改出來的?”

打磨完畢,便可以上沁,也就是染色。不同的手藝區別相差甚遠。辛禮學拿出一隻仿戰國風格的玉虎,長僅7釐米,開價2500元,“不僅因為是俄料(玉料的一種)比較貴,你看它的沁色也別有講究。上沁之前要拿酸"咬"玉,這隻老虎的酸是一層一層咬的,形成過渡層次,有深有淺,然後再染色,同樣是深淺有別,就好像水彩畫的過渡色一樣,模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這樣做出來的土沁,暈染得特別自然。這個師傅做了一批十多隻玉虎,這是其中的精品。”

上沁完畢,便是拋光,一般的低仿、中仿,用振機拋光即可。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程序,便是包漿。包漿不好的玉,即使工法再好,也免不了“賊光”,很容易被人拆穿。辛禮學說,各個作坊的包漿技術都有不同,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秘不示人,往往是幾個人躲在一個小房間裡操作。不同的玉器,包漿的手法也要不同,比如說用高仿古玉會用獸皮、棉布去磨,但是太費人工,現在一般都是半機械化,比如人手操作高轉速機器,機器裡面有成排的棕毛刷,玉器放進去就好像進了拋光車間的汽車一樣,表面很快能打上一層蠟光。如果玉料本身不好,包漿前還要煮蠟,煮過蠟水之後,玉器表面的小瑕疵全都看不見,像女人擦了粉一樣,但拿回家用熱水燙掉蠟層,裡面的灰敗就能揭穿。

講到包漿,楊其鵬大師也教了記者“一手”:把玉石放進裝滿稻穀殼的袋子裡,不停地揉袋子,這樣也很快就能有包漿。

嶺南古玩城,工藝品說成“三代玉璧”

2月10日下午,寒風刺骨,廣州文昌南路的嶺南古玩城裡,零零散散地走著幾個顧客。在不少檔口,記者都看到了“熟面孔”蚌埠造的玉璧、玉龍,在蚌埠,這些東西才賣幾千元,但在古玩城裡,最高要價是1.8萬元。

在一家檔口,記者隨口詢問:“這裡有沒有高古玉?”“這些不就是高古嘛。”“你給我一塊好的才行,不要給我仿的,我要送行家的。”“這對吧,龍鳳玉璧,戰國時候的,和田的青白料。”“實價多少?”“一萬八。”“貴了吧?”“現在高古玉很難找了,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你看到這些,是我剛剛從北方買回來不久的,算你好運氣啦。”

記者又來到另外一家檔口,指著櫃檯裡的三個小玉璧,“這些是哪裡的?”“內蒙古的!龍山文化!”店裡人隨口應道。“哦不是,這是陝西那邊的,岫巖玉,漢代,不,三代的東西,就是夏商周啦。”店老闆趕緊糾正。

“這幾個玉璧一點花紋都沒有,工很粗啊。”記者扮出看不上貨色的神態。店老闆趕緊回答:“這個是沒那麼漂亮,是因為古代也有窮人富人,富人的就精美一些,普通人的就簡單一些。來廣州的高古玉,好的基本上都是先流到香港,再通過香港流到國外去了。能留下這些已經很不錯了。不對,這個好像是碧玉,不是岫玉。”

“實價究竟多少錢?”記者繼續追問。“1000元,我看你是斯文人,沒有給你開大價,其他生意人來買,我開價都是2000多元。”店老闆想做成生意,開價低了一半。

事後,記者拿著拍攝的“三代玉璧”照片,請北京的專家過目,對方表示,所謂“三代玉璧”,工藝特徵模仿的是新石器時期良渚文化玉器的製作特徵,在挖孔方法上故意留下了敲斷的痕跡,質地是一種半透明的普通青石,“一件做得不怎麼樣的工藝品罷了”。

記 者:蔣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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