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越来越多的新科技正在颠覆着人们对“眼见为实”的认知，原本我们只知道文本文件可以被篡改，会加入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后来我们又知道音频文件也能被几乎天衣无缝地伪造。现在PS照片技术已经催生出了新的媒体类型，有了越来越成熟的一套方法。以往PS照片必须依靠人工一张一张地来做，现在用到人工智能的新技术可以批量修改照片甚至视频。很多网上的搞笑视频都是这样做出来的，现在大家看到视频里宠物狗在唱贾斯汀·比伯或者小甜甜布兰妮的歌，甚至连口型都能对得上时，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
你听说过“深度伪造”（deepfaking）技术吗？这是一个比较新的视频修改技术，它结合了面部映射和人工智能技术，伪造效果之逼真令任何一位人类视频专家望尘莫及。这项技术的发展，让面部识别技术遇到了挑战。面部识别原本是一种先进的身份识别手段，但既然人脸视频可以伪造，这技术也就不那么可靠了。深度伪造开了视频伪造这个口子之后，网上流传的所有视频看起来就都很可疑了，谁也说不清里面掺杂了多少伪造的视频，说不定有些名人讲话的视频就是假的，他本人从没说过那些话。毫无疑问，这种怀疑和担忧很快就会成为全球性问题。
我想知道的是，深度伪造技术的发展会向何处去。目前而言，深度伪造技术可能最先应用在媒体及神经科学领域。这项技术必将通过多种形式改变世界，现在已经到了正视并认真思考其未来的时候。
深度伪造的初级应用
深度伪造很快将发展成为一个独立产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有一批应用到这一技术的新产品与公众见面，更意味着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将发生巨大变化，因为这项技术针对的是属于根本性问题的真伪，而且影响涉及全球范围内的商业及社会。到那时候，用深度伪造做假视频只是一个很小的应用，与假新闻作斗争将成为人们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
当然，深度伪造技术应用也有很多积极的方面，比如，它能够完美“欺骗”人类各种感官的特点将大大推动增强现实（AR）技术的发展。深度伪造能营造一个逼真的虚拟世界，在这样的环境里，登山运动员在训练的时候，可以试爬一座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存在的山。在这个过程中，他将完全觉察不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虚拟世界。
广告行业也会大大受益于深度伪造技术，将顺应这一技术开发全新的产品框架。平素广告人会有意避免让目标受众感觉自己看到的广告有夸大之嫌，所以“深度伪造”将成为广告从业者刻意回避的一个词，也许这个新的广告产品框架会被命名为“增强现实的深度广告营销”等等，但实际上就是深度伪造的一种行业应用。这样的广告会非常有意思，因为它能根据受众的不同而
作出动态调整，比如说，一个深度伪造视频广告会根据不同观众的欣赏口味、心理特点、情感需求等个性化特征作出微调，这意味着人们看到的同一个产品广告的内容是不同的。针对全感官的深度伪造增强现实产品甚至能改变我们对时间的感受能力，这样一来，只要改变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事物之间原有的因果关系就会被打乱，人们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也将截然不同。到那时，掌握深度伪造技术控制权就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真理。
有趣的是，当深度伪造技术在各个行业，尤其是传媒行业逐渐得到应用的同时，“反深度伪造技术”也将大受欢迎，毕竟正常人都有看清事实真相的需要，不愿意时时被愚弄，于是将有专业人士和专业公司出面来满足这一需求。他们提供的服务将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个方面：认证新闻来源；鉴定新闻内容是否遭到了篡改；找出被篡改的内容，据此恢复新闻事件的本来面目；确保新闻报道的时间线真实可信。与之相关的一些行业管理制度也将应运而生，这是防范新技术带来的社会风险的必要手段，因为如果你不占领这个阵地，敌人就会来占领。
美剧《西部世界》中，机器人Maeve被植入了与女儿有关的记忆
深度伪造的深不可测
仅用深度伪造技术来做假视频未免有些小儿科，深度伪造神经科学会不会成为一个发展方向呢？何为深度伪造神经科学？举个简单的例子，利用这个技术可以给人的大脑植入一个伪造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做过某件其实从没做过的事。这种伪装技术够尖端、够可怕吧？
这个匪夷所思的技术看上去更像是科幻小说中的情节，但其实已经初步成为了现实。麻省理工学院的神经科学专家已经成功地给实验鼠植入了伪造的记忆，这项技术最终应用到人脑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很多人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个概念，它是指受害者对加害者产生依赖，甚至感激和帮助加害者的一种心理现象。这让我们了解到，在极端条件下，利用激进手段来控制和改变人的思想是可能的，那么，深度伪造神经科学显然也是具备实际应用价值的。
在这项技术走进我们的现实生活之前，它早已成为影视剧编剧钟爱的一个道具。就像观众在科幻美剧《西部世界》中看到的，主人公被植入与孩子有关的记忆，这不但让其误以为自己真的有小孩，还在这个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倾注了真实的情感。在这个剧集中，这些机器人主人公凭借被植入的记忆获得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所以，深度伪造神经科学的威力并不限于伪造某个孤立的记忆，它的厉害之处在于能伪造一个人的全套记忆，并以此重塑个人身份，改变自我意识。从理论上说，这项技术能轻而易举地操控人的归属感、忠诚度，让他忠于或者背叛某个组织。
上面说的还只是记忆，再进一步，我们能否伪造感官体验？去看到并不存在的东西，听到从未发出过的声音，闻到空气中没有弥漫的花香，触碰到物理世界不存在的物体？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曾提到主人公在小玛德莱娜甜点入口瞬间唤起童年记忆的情节，如果一种伪造的味觉唤起了并不真实存在的记忆，又当如何呢？
如果未来的科技能够达到如此惊人的成就，我们该如何判断真假呢？比如，一位求职者向面试官展示了自己的优点，面试官如何验证这是不是真实的？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新世界里，我们很难分辨哪些东西是真实的，甚至连自己记忆中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都没有把握。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这就是深度伪造技术可能导向的未来，人类社会的发展前途将因之发生重大变化。
电影《盗梦空间》中清除和植入记忆的情节很可能在未来成为现实
神经-2将带我们走向何方？
在神经科学领域，引入深度伪造技术将使这门科学进入全新的发展阶段。简化起见，下文将这种升级后的神经科学称为“神经-2”。
在欺骗感官认知方面，神经-2的应用领域非常广阔，它背后是一个潜伏着大量独角兽公司的巨大市场。下面，我来举几个应用领域的例子：
屏蔽痛苦记忆
在美国，很多参加过海外战争的退伍军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这些在残酷的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往往是在事后出现并长期持续着这种精神障碍。除了战争，PTSD还可能产生于家庭暴力、犯罪行为、严重的意外事故等。遭受PTSD折磨的人，大多外表无异于常人，但内心难以磨灭的痛苦会持续地妨碍其投入正常生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根治PTSD的有效方法。现在医生一般使用LSD来缓解患者的症状，虽然这种强力半人工致幻剂能在一定时间内显著影响人的感官、感觉、记忆和自我意识，但并不能治愈PTSD。
结合正在发展的神经-2科学不难设想，如果能利用深度伪造直接删除患者的痛苦记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个方法还可以用于根除某些童年的不幸记忆，或者其他没有任何正面价值，只是单纯折磨人的负面记忆，虽然这些记忆不至于导致PTSD，但伴随终身的心理折磨也会严重影响人的生活质量。如能将其一删了之，很多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就有机会得到心理解脱，开始新的生活。
恢复丢失的记忆
在很多人看来，一个人的记忆是他的专属财富，旁人无权用科技手段加以干涉，这除了侵犯个人权利，还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不良后果。但我认为，无论删除记忆、恢复记忆抑或修改甚至创造新的记忆，都具有积极作用，能有效地提升一个人的生活质量。
随着老龄社会的到来，阿尔茨海默氏症的激增和蔓延正在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目前科学家还没有找到治愈这种疾病的办法，连有效的保守治疗手段都没有。在人类攻克这种疾病之前，如果能在神经-2科学的帮助下让一些阿尔茨海默氏症患者找回丢失的记忆也是好的。当然，其他类型的神经系统疾病，包括因意外事故或滥用药物导致的记忆丧失，也可以尝试用这种方法来恢复。这对患者本人和他们的亲朋来说不啻为莫大的福音。
记忆存储
对于长生不老这个话题，很多科幻小说都从科学技术的角度做过探讨，其中比较现实的一个解决方案是，如果能把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传到云上，并让这个云上的记忆单元具备人脑的思维功能，这个人就相当于实现了永生。
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距离实现这个目标还很遥远，但随着人造神经元技术不断发展，记忆存储将成为一种可能。目前，科学家已经能做到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植入记忆并建立条件反射，如果能利用深度伪造技术更有效率地存储和激活这些记忆，人类距离永生的理想就又近了一步。
这种做法无疑会引发道德争议，认为这有违自然规律，也会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人类社会正是在这样的争议中一步一步前进的，并把很多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一实现。仅仅几年前，人们还觉得重复利用火箭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埃隆·马斯克的SpaceX公司已经做到了。现在有很多企业家在关注与永生相关的技术创新，记忆工程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可否认，他们的首要目的是满足自己在这方面的需求，但这毕竟能从客观上推动技术进步，能让全人类不断接近这个梦想。
趋利避害，未雨绸缪
有一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神经-2的技术进步会遭到滥用。在这种情况下，掌握这项技术的坏人会肆无忌惮地通过操控他人的大脑和意识来获取非法利益，不妨把这种人称为“神经黑客”。目前的技术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老鼠的思维和行动，实现针对人脑的操控是迟早的事。为了防范这个级别的黑客攻击，我们现在就应当着手研究如何让加强人脑在这方面的防护，维护思维的独立完整性，这个任务要比脑机工程来得紧迫。
除了研究防范神经黑客攻击的手段，我们还要学会识别哪些记忆是遭到了更改的，还应当制定神经-2技术的操作规范及相关法律规章，确保任何更改记忆的行为是可追踪、可甄别的。
从经济角度看，以深度伪造技术为基础的神经科学将深刻地改变商业形态和市场营销方式。这自然是一个重要问题，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也就是记忆工程本身涉及的哲学思考。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果有朝一日记忆能够轻易地被人为修改和重塑，那我们的记忆还值得信赖吗？也许每个人的原始记忆有必要获得第三方机构的认证？或者我们需要另辟蹊径，开发一种新的记忆存储形式，比如，未来的人类可能会将自己的记忆储存在一个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空间里。那时又会产生新的问题：如果让这些独立存储的记忆彼此互联互通，人类是否将丧失个体的独立性？个人记忆是否将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公共财产？
神经科学一直在飞速发展，可怕之处在于，这些进展是在人类还没有从根本上了解大脑的基本运作机制的时候取得的。人类在深度伪造和神经科学方面“冒然”取得的技术进步将把自己引向何处？无论如何，前面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必须大胆尝试，小心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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