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還是「先生」的時候,幾位大咖的師生關係令今人汗顏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觀近日師生關係風波,頗有所感,自然而然想到以前老先生對待學生的樣子。翻檢手邊的書,擇一二錄之。

作家沈從文和學生的故事被汪曾祺在散文中一再描寫,印象最深。沈先生為人溫厚,待學生極善,也是最廣為人知的。

考古學者張光直當年赴美求學,受恩師李濟教誨甚多。選兩人通信一封,以示師生間坦蕩勉勵的情懷。

哲學家殷海光和弟子林毓生的書信往來也是一段佳話,兩人亦師亦友。書信中多是相互學習的對話,讓人感動不已。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沈從文和汪曾祺

汪曾祺寫沈從文

沈先生教寫作,寫的比說的多,他常常在學生的作業後面寫很長的讀後感,有時會比原作還長。這些讀後感有時評析本文得失,也有時從這篇習作說開去,談及有關創作的問題,見解精到,文筆講究。——一個作家應該不論寫什麼都寫得講究。這些讀後感也都沒有保存下來,否則是會比《廢郵存底》還有看頭的。可惜!

沈先生教創作還有一種方法,我以為是行之有效的,學生寫了一個作品,他除了寫很長的讀後感之外,還會介紹你看一些與你這個作品寫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看。記得我寫過一篇不成熟的小說《燈下》,記一個店鋪裡上燈以後各色人的活動,無主要人物、主要情節,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紹我看了幾篇這樣的作品,包括他自己寫的《腐爛》。學生看看別人是怎樣寫的,自己是怎樣寫的,對比借鑑,是會有長進的。這些書都是沈先生找來,帶給學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課,走進教室裡時總要夾著一大摞書。

沈先生就是這樣教創作的。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更好的方法教創作。我希望現在的大學裡教創作的老師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試一試。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學生習作寫得較好的,沈先生就作主寄到相熟的報刊上發表。這對學生是很大的鼓勵。多年以來,沈先生就幹著給別人的作品找地方發表這種事。經他的手介紹出去的稿子,可以說是不計其數了。我在一九四六年前寫的作品,幾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他這輩子為別人寄稿子用去的郵費也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目了。為了防止超重太多,節省郵費,他大都把原稿的紙邊裁去,只剩下紙芯。這當然不大好看。但是抗戰時期,百物昂貴,不能不打這點小算盤。

沈先生教書,但願學生省點事,不怕自己麻煩。他講《中國小說史》,有些資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奪金標毛筆,筷子頭大的小行書抄在雲南竹紙上。這種竹紙高一尺,長四尺,並不裁斷,抄得了,捲成一卷。上課時分發給學生。他上創作課夾了一摞書,上小說史時就夾了好些紙卷。沈先生做事,都是這樣,一切自己動手,細心耐煩。他自己說他這種方式是“手工業方式”。他寫了那麼多作品,後來又寫了很多大部頭關於文物的著作,都是用這種手工業方式搞出來的。

沈先生對學生的影響,課外比課堂上要大得多。他後來為了躲避日本飛機空襲,全家移住到呈貢桃園新村,每星期上課,進城住兩天。文林街二十號聯大教職員宿舍有他一間屋子。他一進城,宿舍裡幾乎從早到晚都有客人。客人多半是同事和學生,客人來,大都是來借書,求字,看沈先生收到的寶貝,談天。

沈先生有很多書,但他不是“藏書家”,他的書,除了自己看,也是借給人看的,聯大文學院的同學,多數手裡都有一兩本沈先生的書,扉頁上用淡墨簽上“上官碧”的名字。誰借的什麼書,什麼時候借的,沈先生是從來不記得的。直到聯大“復員”,有些同學的行裝裡還帶著沈先生的書,這些書也就隨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

摘自《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

收入汪曾祺《蒲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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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

李濟寫給張光直的一封信

1954年9月22日 臺北—臺中

光直:

得到你八月十六號寄來的信,讀後頗有所感,我相信你是一個能作現代學術的工作的人;天資固然卓越,努力亦不後人;更難得的是你確有這一志願。

中國學術在世界落後的程度,只有幾個從事學術工作的人,方才真正地知道,我們這一民族,現在是既窮且愚,而又染了一種不可救藥的,破落戶的習慣,成天的在那裡擺架子,談文化,向方塊字“拜拜”——這些並沒有什麼“要不得”——真正“要不得”的是以為天地直達,只有這些。

但是,每一箇中國人——我常如此想——對於糾正這一風氣,都有一份責任;所以每一箇中國人,若是批評他所寄託的這一社會,必須連帶地想到他自己的責任。據我個人的看法,中國民族以及中國文化的將來,要看我們能否培植一群努力作現代學術工作的人——真正求知識,求真理的人們,不僅工程師或醫師。中國民族的稟賦,備有這一智能;適當地發展,即可對現代科學工作做若干貢獻。你們一代是負有大使命的。我很高興,有這一機緣幫助你走向學術的路徑。一年軍訓與身體是最有益的,望你自重自愛,保護自己的身體。我出國日期尚未確定,護照尚未到手,

專此,並問

學祺

李濟謹白 九月廿二日

摘自李卉、陳星燦編《傳薪有斯人》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殷海光一家

殷海光寫給林毓生的一封信

毓生老弟:

七月十五日的信收到了,讀你的這一封信,正同讀你每一封別的來信一樣,我像電瓶受到充電一般:激起無限的靈感和思緒。你的信充滿著洋溢的熱情和智慧的光芒。每次讀了又讀,真是一種高度的享受啊!

就我感覺所及,許許多多留學生一到美國就被機器捲走了,忘卻了自我。咳!沒有了自我,就算一天到晚吃牛奶麵包,也不過跟豬差不多。這種生活多麼可悲!而孤寂中,你卻昂然保持了原始的自我(這個名詞在社會學裡不通,故用之以表達我意),表現著一種超越環境的氣概。這是最令我欣慰的地方,一個知識分子,唯有如此,才能發揮他原創的力量。你說呢?

美國有許多學人治學的方法和成績,我是心悅誠服的。可是,美國社會一般人的生活形態,幾乎完全是urbanization(城市化)和industrialization(工業化)上的副產品。我沒有什麼標準據之以說它“不好”;但是,從我的感情來說,我認為“淺薄”“乏味”。說到這裡,我懷念少年時代的北平生活,我向往古老的歐洲情調。嘿!美國一般人一天忙到晚,汽車沖沖衝,沒有meditation(沉思),哪裡可能含孕出深沉而遠大的思想!你對美國社會的觀察是很深入的。足見年來你所學有了實質的進步。那你的孤寂和磨鍊是有代價的。希望你以此作為起點,獲得最高的成就。那咱們才快樂哩。

從照片看去,你比在臺灣的時候又成熟多了,照片的背景也很有點文化氣息。這都是令我高興的事。……

你開的書單,一看就知是很有價值的。開書單是不容易的,也需要一番學養。我最厭惡若干中外人等,動不動開上十百種以炫其博。老實說,我們根本就不想做書蟲,根本就不要像張貴永等人那樣為讀書而讀書。讀書,對於咱們而言,不是以墓地,而只是一種手段,一種致知的手段。因此,我,至少我,只挑精要的書讀。其餘的只好慢慢來。你這次挑的書,極合我這種口味,很是謝謝。可惜目前太窮,只有等以後設法購置。

我當然很喜歡多跟你通信。可是,你能想象得到,通信次數無法太多,一次十元,多了就影響“國計民生”囉!這種光景,外國人豈能想象!

……

即祝

進步

海光

一九六一年八月六日

摘自《殷海光林毓生書信錄》

当老师还是“先生”的时候,几位大咖的师生关系令今人汗颜

錢穆

錢穆寫給余英時的一封信

英時老弟大鑒:

……

關於撰寫論文之體例方面,穆別有幾項意見,供弟採擇:

一、在撰寫論文前,須提挈綱領,有成竹在胸之準備,一氣下筆,自然成章。弟之原文,似嫌冗碎軟弱,未能使讀者一開卷有朗然在目之感,此似弟臨文前太注意在材料收集,未於主要論點可以沉潛反覆,有甚自得之趣,於下筆時,枝節處勝過了大木大幹,此事最當注意。

二、弟文一開始即有近人言之已詳,可不待再論云云,此下如此語例,幾乎屢見不一見,鄙意此項辭句,宜一併刪去。

三、附註牽引別人著作有一〇七條之多,此亦是一種時代風尚。鄙意凡無價值者不必多引,亦不必多辯,論文價值在正面不在反面,其必須稱引或必須辯白者自不宜缺,然似大可刪省,蕪累去而精華見,即附註亦然,斷不以爭多尚博為勝。

四、正文中有許多枝節,轉歸入附註,則正文清通一氣,而附註亦見精華,必使人讀每一條注語,若條條有所得,則愛不釋手,而對正文彌有其勝無窮之感,萬不宜使人讀到附註,覺得索然少味,則專滅卻其先讀正文之影像。何者宜從附註轉歸正文,何者宜從正文轉歸附註,何者宜直截割愛,何者宜加意收羅,當知正文、附註只是一篇文字,不宜有所輕重。

……

鄙意論學,文字極宜著意修飾,近人論學,專就文辭論,章太炎最有軌轍,言無虛發,絕不枝蔓,但坦然直下,不故意曲折搖曳,除其多用僻字古字外,章氏文體最當效法,可為論學文之正宗。

其次是梁任公,梁任公於論學內容固多疏忽,然其文字則長江大河,一氣而下,有生意、有浩氣,似較太炎各有勝場,即如《清代學術概論》,不論內容,專就其書體制言,實大可取法。近人對梁氏書似多失持平之論,實則在五四運動後梁氏論學各書、各文均有一讀之價值也。

其次陳援庵,其文樸質無華,語語必在題上,不矜才,不使氣,亦是論學文之正軌。如王靜庵則為文有大可議者,當知義理、考據文章,義務有當。靜庵之文專就文論,不在章梁之下,而精潔勝於梁,顯朗勝於章,然其病在不盡不實。考據文字不宜如此一清如水,繁重處質以輕靈出之,驟讀極易領略,細究實多罅漏。近人以此譏任公,不以此評靜庵,實則如言義理,可效王氏,若言考據,不如依梁較合。

又如陳寅恪,則文不如王,冗沓而多枝節,每一篇若能刪去其十之三四始為可誦,且多臨深為高,故作搖曳,此大非論學文字所宜。

穆前讀弟討論陳氏所作關於《再生緣》一文,甚為欣賞,當時即覺弟不僅能發表陳氏之內心,即弟之行文,亦大有陳氏迴環往復之情味。然此種文字,施於討論《再生緣》《紅樓夢》一類,不失為絕妙之文,而移以為嚴正之學術論文,則體各有當,殊覺不適。

弟此一論文就穆直感觀之,似受陳君行文之影響實大,此或穆一時覺其如此,弟或不在下筆前有此意想,然弟文之蕪累枝節,牽纏反覆,頗近陳君,穆亦有意為弟下筆刪去十之三四,而弟文所欲表達者,可以全部保留,不受削減,並益見光彩,此層大可留意,不知弟以為如何也。

胡適之文本極清朗,又精勁有力,亦無蕪詞,只多尖刻處,則是其病。穆此條只論文字,不論內容,弟諒不致誤會,然文字亦大須注意,上所論者乃文體,次一條乃論文之字句、章節,與文體略有辨。

穆平常持論,為學須從源頭處循流而下,則事半功倍,此次讀弟文時時感到弟之工夫,尚在源頭處未能有立腳基礎,故下語時時有病。

……

弟之行文,似是近於清深喜往復之一路,歐陽自是最佳師承,能自釋回增之美味望。清代洪亮吉文大可讀。弟近洪,不近龔,此兩家亦多妙文,為有深於學而不長文者,盼弟能勿忽之。

又念弟之生活,卻似梁任公,任公在日本時起居無節,深夜作文,日上始睡,傍晚四五時再起床,弟求遠到,盼能力戒,勿熬深夜,勿縱晏起。心之所愛,無話不及,諒弟當不為怪也。

弟此次決心返新亞,亦是必如此做始得。至於過幾年後,自然有當別論,若能在新亞有三年相聚,穆亦深感滿意矣,不復多求,幸勿過慮。

…穆啟

一九六零年五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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