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闷头傻写了:有五类小说稿子编辑不喜欢,你是否在列?

第一类:过度风格化的稿子。

这类小说稿的作者自以为非常“独特”,尤其是小说在语言上自成一个套路,拿腔作调。郝老师举几个例子,你一看便知。有的稿子刻意追求鲁迅式的瘦硬,经常出现《孔乙己》式的句子,如“那人步履极缓,施施然踅进胡同,仿若一串影子蹀躞前行”;还有的稿子模仿张爱玲的痕迹太重,分明描写的是一个当代时髦少妇,作者也用这样的语言:“旗袍似乎有些窄了,露出一节一节的丰腴粉白,像极了韦应物的词阕,长长短短,不连缀”。有的小说稿子故作“流氓腔”,用王朔式的腔调来描写酒吧里的一幕:“男的猛拍一下女的的肩膀,女的的肩硬是不动,像一块铁。男的手痛得直抖楼,那女的一回头,男的吓得直翻白眼——一张马脸,豆粒似的眼睛闪着贼光,风雅的小胡像个隶书‘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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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的小说极有辨识度,但也比较容易模仿:往痞里写

这一类稿子大都出自那些自诩为比较成熟的作者之手,而最大问题就是太“成熟”了。不自觉掉进了自己的套子里,还盲目自信,其实落入滑熟俗腻、陈词滥调的怪圈里。过度风格化的稿子是编辑最不喜欢的一种类型:用吧,确实无甚新意,浪费版面;不用吧,它又没有多少大毛病。毛病就是俗套和平庸,真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些作者是“熟人”,在地方上有些小官职,经常来编辑部走动。这类人一般写作水平不高,但是活动能力很强,会来事,也能办事,是社长主编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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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编辑部的稿签,编辑签了意见给领导,领导签署“同意发”便可

遇到这类作者的稿件,郝老师做编辑的时候,一律推给主编和主任,让他们定夺。我在稿签上经常这样写道:稿子就像白开水,喝得多了跑厕所。过几天,主编看到我的“稿签”,便会心一笑,随手签道“虽没营养,但能解渴”,让编务发还给我。我知道主编幽默,他的意思是可发可不发,要看情况:等编辑部“渴了”,可以让稿子作者为我们“解渴”的时候再发——典型的民间智慧和世俗情商,很管用。后来,郝老师不当编辑,开始做学问、写小说的时候,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写那些编辑最不喜欢的稿子,宁可不写,少些,也不能滥竽充数,至少不写那些“油滑”之作。

第二类:絮语纷乱的稿子。

编辑大都喜欢那种高度意识流化的小说,尤其是那种用心理活动推动人物发展的故事,颇见功力,效果有时候惊心动魄。比如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完全让一个人的心理活动驾驭小说的叙事,细腻动人,人世沧桑和人物的命运感,比《战争与和平》那样的大冲突大结构更有艺术冲击力。但是如今有些青年作家可能受现代派影响太重,有时候食洋不化,故意用第一人称,静态叙述心理活动,过多运用意识流创作手法,影响了阅读效果和小说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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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的经典之作《在细雨中呼喊》

比如,有篇稿子写一个小偷在菜市场偷一位少妇的钱包,很容易到手了,但是这个小偷看到钱包上绣着两条别致的鱼儿,便想起了昨天他做的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女朋友跟他分手的场景,进而想到童年时候妈妈温暖的怀抱,一路联想,一路思忖,思路不断跳跃,纷乱无序,仿佛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嘟嘟囔囔。写了五页纸,小偷仍在菜市场拿着少妇的钱包发呆,直到少妇发觉自己没了钱包,半路折返,回到菜市场找寻,才发现痴痴呆呆的小偷握着钱包看着两条鱼发愣,直到少妇找来警察捉走了小偷,小说也就到了结尾处。

且不说这篇故事不合情理,人物苍白无力,哪有偷了钱包不跑的小偷;单单是小说的叙述令人头疼,看似叙述很细腻,心理描写很充分,但是写小说不是为了絮叨,不是纯粹为写意识流,而是要营造气氛,捕捉最为可贵的精神世界,刻画人物形象,展示短篇小说强大的艺术概括力。现代派的叙述手段很多,不只是意识流;写意识流到了令人厌烦和莫名其妙的地步,往往是青年作家的通病。编辑不喜欢这类稿子,不在于作者的艺术探索不够尖端,而在于青年写作者比着偷懒、学样、跟风、装腔。编辑不讨厌幼稚,甚至不讨厌笨拙,而最讨厌流俗、不诚实和做作。好好的小说不好好写,非要弄得半人半鬼,不中不西,这样的稿子如何让编辑喜欢。郝老师遇到这样的稿子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地塞到纸篓里;我相信其他编辑也是如此办理,说不定遇到脾气不好的编辑,还要还加上一句“什么玩意儿”。

第三类:热度不高的稿子。

小说要有热度,要炙烤你的读者。你要让读者随着小说的进程心跳加快,兴奋起来,不断地取得共识、共鸣、共振,燥起来,热起来,甚至跳起来。《阿Q正传》一刊登出来,许多人坐不住了,有的骂,有的笑,更多人是心跳害怕,他们担心“这小说是不是在影射我”。《生死场》是一篇悲惨的小说,写了东北土地上挣扎的人们,但是许多人读后却想到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想起了中国的命运,这就是小说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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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的肖像,这是流传最广的一幅木刻

莫言的小说是有热度的,你读着读着,便会想到老大帝国的人们,那种炽烈的感情与莫言恣肆的修辞分不开,屎尿横流后面是谁弄脏了中国的热切诘问;弋舟的小说是有热度的,他不断追问我们当代人为何“踟蹰”、“抑郁”,甚至在生命晚期都想建造一座取乐的“随园”,因此他的小说不得不用大量的隐喻、象征和曲曲折折的句子去表现种种隐痛。但是,我们现在看到更多的小说是没有热度的,因为这样的小说技巧很成熟,就是不承载思想,你从这些稿子里看不到现代人的焦虑和问题,无法把握中国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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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弋舟

编辑不喜欢无热度的小说,主要是因为这种稿子里面没有作者的灵魂,换句话说,在这种小说里面,读者感觉不到“疼痛”“欢喜”或“悲伤”。无论是长篇还是中短篇,读完之后,咂摸一下嘴,没有感觉,从头至尾,你似乎在宜家里面审视一个家具,漂亮,结实,设计有新意,放在家里很有另类感,但是你不会兴奋,不会激动,不会动感情,因为它只是一件商品,不是“艺术作品”,无法触动你,更不会灼伤你。好的作品其热度能“灼伤”“烤炙”甚至“熔化”你,而平庸的作品却如一杯白开水,没有温度,更遑论热度。编辑不喜欢这类稿子:技术圆润,思想正确,不冒犯谁,不会被禁,但是就是一个字——“冷”,冷得可怕。比如贾平凹的许多长篇。当然对许多编辑来说,贾平凹的小说是抢手货,因为他是名作家,有市场,像他的字一样,虽然丑,但是有市场。罗兰夫人说,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左派们说,市场市场,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郝老师说,文学文学,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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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字现在很贵,据说他的字价格超过了书法家

第四类:伪底层滥题材的稿子。

如今,随手打开任何一本文学期刊,你会看到题材狭窄、重复、同质化得可怜。三分之一是农村题材,多半是“伪底层”的稿子;三分之一是所谓都市题材,多半写中年夫妇各自偷情;还有三分之一是小镇青年成长史,多半写少年失学和警察办案。

什么是“伪底层”小说?说白了,就是那些在大都市生活的作家,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坐在舒适的沙发椅子里,喝着星巴克的咖啡,敲着苹果牌的电脑,想象底层农村和工厂那些做苦工的穷人怎样生活,写出来一部部表现民间疾苦和呼吁重视三农问题的小说,发表在乏人问津的文学杂志上,还召开研讨会,竟也不断获奖,换来高级职称和文化官员头衔。其实,郝老师的许多编辑同行悄悄对我说,这些所谓的底层文学,都是骗鬼的,就像当年皇帝问饥民“何不吃肉糜”一样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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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化身女服务员,写她的底层生活

有一部小说,写了一个老板发了财,回乡把家乡的土地集中起来开了茶园,以每亩地高出当地收入两倍的价格给农民,还聘请了农民来他的茶园当工人,另发工资,更重要的是老板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盖起了楼房,每家每户都免费住进了新居,农民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他们的集贤庄变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郝老师不提这部小说的作者和名字。但据我所知,该小说不出所料地已经发表并很快出版,据说还要冲下一届的茅盾文学奖。我的天!如果郝老师是这部书的编辑,没准会以头抢地尔。

这就是典型的“伪底层”:要么夸大底层的矛盾,把农村干部都描写成恶霸,农民遭受他们剥削压迫,经历多少苦难;要么把农村或工厂写得一派生机盎然,写得和谐美好。其实这都不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农村,甚至连皮毛都不知道。这样的稿子大行其道,编辑非常头痛,非常厌恶,但是没有办法,捂在鼻子编稿子,再臭再脏得干活。郝老师当过多年的文学期刊主编,也编过类似这样的稿子,实在是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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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柳青在农村生活写了名作《创业史》

为什么编辑收到稿子如此同质化,题材如此烂大街,主要是我们的作家身份和他们的思想局限。现在作家都中产化,屁股决定脑袋,满脑子升官发财,哪有生活体验,只能胡编乱造。当年柳青为了写《创业史》,真的在皇甫村落户生活了许多年,他自己就是一位农民,真正了解农村和农民,知道他们的思想感情,经过多年酝酿,反复修改,终于写出了杰作《创业史》。

郝老师认为,这种情况不能只埋怨作家,不能恨铁不成钢,要从文学机制和文学生产环节去找原因。哪位作家不想写出伟大作品?但是一个作家稍微取得一点成就,市场和政府就上来把他团团围住——一个让他写符合大众口味的书,一个让他写宣传和歌颂的书;一个给他金钱和名声,另一个给他地位和官职。功名利禄很容易获得,谁也不想苦哈哈地写作了。但是,作家毕竟要出作品,由于他们长期混迹文场和官场,显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基层考察,于是他们就开始写“伪底层”那样的烂稿子。

第五类:潦草急就的稿子。

这一类的稿子有经验的编辑不用看,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应该塞进纸篓。郝老师当年几乎天天处理这样的稿子,落下了病根,想起来就想吐,不谈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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