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割麥

布穀鳥掠著灰色的翅膀在藍天上“刮歌刮歌”叫上幾回,田野裡的麥子便黃了,閃紅了農民的臉,立在田壠地頭,寬厚的手掌擼下一棵飽滿的穗頭,掌心裡使勁一捻,鼓嘴一吹,金沙似的麥粒便攥在手心,粒粒豐滿,看著,心就醉了。

母親對於麥口,就像指揮員對於戰場,早就做足了準備,麥子揚花時,水溝旁的毛草、蒲絨正肥壯,割了曬乾,紮成捆,放在屋簷下,做麥腰用,端午節,柴葉總是備用兩份。母親說,端午的粽子吃的是節氣,麥口的粽子吃起來才涼到心裡。雞窩的雞蛋,一個一個撿起來,攢著,不再拿到街上去賣錢。

陽光烤著麥穗“叭叭”作響,是開鐮收割的號令。晚上,母親將包好的粽子、洗淨的雞蛋放在鋼精鍋裡煮熟,涼透,碼在柳編的籃子裡,再燒好兩壼開水,放在柳藍旁,叫過我們交待任務,誰誰背草捆,誰誰提柳籃,誰誰拎開水瓶,一旦開鐮,沒功夫做飯,煮熟的粽子雞蛋就是午飯,麥田就是飯桌,麥垛就是板凳或者床,累了可以坐一坐,歇一歇。

雞叫頭遍的時候,母親披衣起床,拉亮電燈,搬來磨刀石,擱在長條板凳上,將去年用過的鐮刀,重新打磨,燈光下,刀口閃閃發亮。母親用拇指一把一把試著刀鋒,滿意了,將刀鋒藏進帆布包裡。雞叫二遍的時候,母親回頭望望酣睡的兒女,坐在板凳上,低著頭想著心事。母親磨刀的時候,我們就醒了,只是假寐,懶在床上不起。雞叫三遍的時候,母親站起來,走到床前,挨個叫起我們。母親說,有露水的麥杆割起來把實,人也免在陽光下曬。

通往麥田的小路很靜,靜得能聽得見各種蟲子唧唧啾啾的叫聲,草尖上的露水涼涼的,打溼了匆匆的腳步。月光下的麥野象平靜的海,隱隱地看不到盡頭,風過來,湧湧地動,向著我們的腳步。我覺著它們和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到了田頭,母親放下帆布包,橫著麥田踱步,步一下,立一人,發一把鐮刀,再步一下,又立一人,再發一把鐮刀,步完五步,鐮刀舉起,像天上的半弦月,齊刷刷揮向麥杆。

攬在懷裡的麥把,就像攬著一波翻卷的浪花,按住,割倒,另一波浪花又湧來,而麥芒卻針一樣刺痛我們的胳膊,無暇顧及,鐮刀舉起、落下,漸漸地,身後的麥子鋪滿了大地,鋪滿豐收的喜悅。母親是快刀手,誰落後了,她就順帶了一行,漸漸地,她割的地盤幾乎與我們兄妹三人一般大。母親並不惱,只是鼓勵,這樣的鼓勵,一直到太陽接近正年,站立的麥海變成倒伏的麥浪。

如今,母親已老了,再也割不動麥子。麥收時季,拄著拐,立在田頭看收割機在田野裡來回忙碌。母親驚奇地讚歎:“這多省事呀!”

而我則在隆隆的機聲中,寫下這段文字,算是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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