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世界、主觀行爲、均值回歸與股票價格

我們今天訪談了中銀國際證券的策略分析師陳樂天。和許多策略分析師不同,陳樂天是一個從宏觀分析師轉型看策略的,這也讓他有著和大部分策略分析師不同的研究框架。陳樂天認為,一個好的策略分析師必須要懂宏觀,才能對宏觀變化做出正確判斷,其次他需要能夠理解“主觀的投資行為”,最後要經歷至少一個以上的牛熊週期才能形成對市場的觀點。

陳樂天總結了判斷市場方向的一句話:短期看情緒,中期看經濟,長期看國運。然而對於機構投資者來說,長期三年或者五年以上的判斷太長,沒有操作意義。短期一個月的判斷又太短。所以陳樂天更多專注於中期方向和結構的判斷。在中期內,如果說股票市場有且只有一條定律,那麼一定是“均值迴歸”。做投資,大家要始終堅信一點:一個高估的市場不可能持續上漲,一個低估的市場不可能持續下跌,價格終究會回到合理價值附近。

策略分析師到底是幹什麼的?陳樂天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策略分析師首先就是要通過對歷史、未來的研究,確定整個市場、風格板塊及不同行業的內在價值。其次是組織“客觀世界”的研究與交流,解答市場最關心的問題。最後是總結市場預期,尋找預期差。

正是因為有宏觀研究的框架和長期積累對於“主觀投資行為”的理解,陳樂天在年初就看空了今年的A股市場,認為在一個被高估的市場中,盈利增速最終會低於大家的預期。而在6月底開始,陳樂天也開始判斷市場具備投資價值,認為市場逐漸進入底部區域,最先提出“估值底”,並且寫了多篇關於底部特徵的報告。總結起來底部有五大特徵:1)估值足夠便宜;2)政策放鬆;3)流動性改善;4)經濟邊際改善;5)形成悲觀一致預期。

以下是我們的訪談全文,從研究框架到對A股過去和未來的看法!

研究框架部分

1. 和許多策略分析師不同,您入行是看宏觀經濟的,能否說說從宏觀分析師到策略分析師的成長路徑?

這個比較艱難的問題。因為您其實是在問,什麼是策略,宏觀與策略的區別是什麼。

策略的本質,是研究股票價格方向,包括整個市場、風格板塊和不同行業。股票價格的變化,是投資者的主觀行為驅動的;影響投資者行為的,是客觀世界的變化。這就形成了外的客觀世界、主觀的投資行為與股票價格之間的相互關係。“客觀世界”很多,包括地緣政治、戰爭衝突、政府政策、科技創新、天氣變化,等等。其中,宏觀經濟處於核心環節,因為它決定了股票資產的內在價值,並影響投資者的預期。宏觀經濟本身具有內生的週期與趨勢,外在衝擊也會影響它的週期與趨勢。宏觀分析師的工作,就是分析經濟的週期與趨勢,給出增長、通脹、利率等變量的判斷。策略分析師的工作,則是根據宏觀經濟及政策變化,研究股票資產的內在價值和投資行為,前瞻股票價格方向,給出投資建議。

宏觀之難,在於準確判斷。這需要紮實的理論功底做支撐,理解經濟運行的宏觀與微觀機制;需要經歷一個以上完整的經濟週期,親身體會經濟運行的內在脈動;需要對政府行為邏輯有好的理解,判斷政策方向。具備這三點,一般需要畢業後5-10年的冷板凳。而策略研究之難,比宏觀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是因為首先你得懂宏觀,才能鑑別哪些宏觀判斷是靠譜的;二是因為“主觀的投資行為”本身就比“客觀的宏觀經濟”更難以研究;三是因為要形成對市場的感覺,至少需要經歷一個以上牛熊週期。所以好的宏觀和策略,一般都年紀偏大。

作為策略分析師,我比較幸運一些。因為在做策略之前,先做了八年宏觀。這包括在國家信息中心的五年,當時主要研究中長期發展與結構轉變,給中央及地方提供一些諮詢意見;以及進入證券行業的前三年,主要做了中短期的經濟週期研究,包括庫存週期與產能週期。通過這些研究,建立了以經濟週期為核心的宏觀分析框架,比較準確地判斷了週期與趨勢,才能在市場有分歧時清楚宏觀的方向。隨著對週期理解的深入,到了後期對宏觀的興趣越來越小。2014年初加入中信證券從事策略研究,到現在四年多時間。剛開始做策略時,發現這是一片開闊的世界,充滿了未知與新奇。因為你發現股票價格千變萬化,而影響因素都又時刻不同。比如,今天下跌說是因為美國2000億關稅,昨天上漲說是人民幣升值,再之前的下跌則是因為政治局會議內容低於預期。這令人著迷。因為你會忍不住想去探索清楚,影響股票價格的到底是什麼。從宏觀到策略已經十三年,未知與好奇是持續的動力。也因為不停的探索與反思,才形成了自己的框架體系。

2. 策略分析師有不同的“派別”,能否闡述一下你的策略體系?

策略的核心,是對方向的判斷。在判斷方向上,有基本面派、博弈派、技術派。基本面派注重研究客觀世界,如宏觀、行業、政策等,認為它們決定股票價格方向;博弈派注重研究投資行為,認為投資者的情緒及博弈決定股票價格方向;技術派注重研究股票價格波動規律,認為歷史會重演。三個不同派別,是源自對市場價格驅動因素認知的不同。現在的策略研究,基本面是主流,技術是參考,博弈在失去市場。原因在於,市場是變化的,博弈是短期的,而專業的機構投資者是在增加的。

注重“客觀世界”的基本面研究,又細分為偏重經濟的宏觀派,注重行業比較的中觀派,以及喜歡主題投資的政策派。這幾年在判斷方向上,大都準確率不高。其中原因可能在於,一是忽視了時間維度,二是忽視了股票投資的本質。

在剛開始做策略的時候,每天都很受折磨。因為股票價格每天都在變化,影響因素也不盡相同。但是,在研究了很多市場的歷史,觀察了不同資產價格的走勢,並和很多的頂尖投資者交流後,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理解。其中一點是,在判斷方向前,首先要分清時間的維度。因為在不同的時間維度內,影響股票價格的因素是不同的。我總結了判斷市場方向的一句話:

短期看情緒,中期看經濟,長期看國運。

短期,一般是指3個月以內,我的理解是事件主導。關於事件,不同投資者會有不同看法,市場會形成一個預期。我們要研究,市場是否形成一致預期,這個預期與客觀世界之間的差距在哪裡,從而判斷預期怎麼影響價格。關於市場預期,我發展了一致預期理論,認為形成一致預期有三個條件,即觀點、頭寸與價格。短期看情緒,是指看一致預期。感興趣的投資者可以看我之前寫的文章《一致預期、不一致預期與短期資產價格走勢》。

長期,一般是指5年以上。在5年以上的時間,我們是沒有好的辦法判斷市場的方向的,因為這超越了一般的經濟週期運行。如果有人告訴你2025年上證會漲到多少點,那不是大神就是大仙。這個時候,我們更多是要看國運。然而國運並非一句空話,核心是要看決定一國長期發展的主導因素有沒有變化,如何變化。比如當下,大家關心國運,買股票很謹慎。但是,我們要反問自己:和四十年前相比,決定長期發展的民智、市場、開放這三個因素改變了嗎,會再回到四十年前嗎?如果不會,我們為什麼還需要擔心國運呢?

中期,一般是指3個月以上至5年以內。中期看經濟,是指看經濟週期。大家常會發現,低估的市場未必會上漲,而高估的市場也未必會下跌。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很大程度在於經濟週期。關於經濟週期,每個人都在談,每個人都在講。她如同哈姆雷特,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經濟週期。但經濟週期的運行是客觀的、唯一的、不以我們投資者和分析師的意志為轉移的。這決定了我們大部分不同的判斷肯定是錯誤的。在經濟週期的判斷上,我的經驗有兩個,一是要把握週期的本質是什麼;二是要理解不同的週期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在去年上半年,市場很熱鬧,看多新週期、看多朱格拉週期,但最後都沒有出現。其中原因是什麼?原因是都把短週期的庫存復甦,當成了中週期的產能起點。我們因為對週期的自身理解,所以在去年2月份市場一致看多時能大膽說PPI見頂看空週期。

在確定了時間維度後,再去判斷方向,就會比較清晰一些。一般來說,我淡化對長期的判斷,因為3年或5年以上的判斷,對我們大部分投資者來講意義不大;同時,也淡化對短期方向的判斷,尤其是1個月左右,因為也很少有機構投資者在能夠在1個月時間完成建倉、收穫、清倉的整套操作。中期對專業投資者來講最具有意義,因此我在做策略以來,更多是對中期方向與結構的判斷。在中期的判斷上,除了上面所說的要研究經濟週期方向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怎麼看待投資的本質。

股票投資的本質是什麼?這是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很多時候,我們擔心政策、擔心天氣、擔心政治、擔心國運而不敢買便宜資產。比如最近,我在北上廣深和很多投資者交流,大家幾乎都在擔心長期問題,把長期問題短期化,從而在目前低估的市場,不敢去買股票。但是同樣一個客觀世界,海外投資者上半年一直買入A股。這中間的問題在哪裡?其中大部分,可能是源於對股票投資本質認知的不同。股票投資的本質,我的理解是購買物美價廉的資產。如同我們去超市買東西,如果東西足夠好,而且又足夠便宜,為什麼還要考慮這家超市是家樂福還是京客隆,為什麼還要關心特朗普是否要對2000億徵收關稅呢?

在購買了物美價廉的資產後,我們要做的就是等著均值迴歸。均值迴歸能夠實現嗎?從我的經驗來看,短期內很難,所以研究價值沒有辦法指引短期交易。但是在中期內,如果說股票市場有且只有一條定律,那麼一定是“均值迴歸”。做投資,大家要始終堅信一點:一個高估的市場不可能持續上漲,一個低估的市場不可能持續下跌,價格終究會回到合理價值附近。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低估時買入,在均值迴歸時賣出,如果牛市來了再享受一些激情溢價。你看歷史上,所有牛市的起點,都是低估值;所有牛市的頂點,都是高估值。股票市場的牛熊轉換,就是價格圍繞價值的週期運行。所以,在我的策略體系中,均值迴歸是核心定律。均值迴歸加宏觀週期,是這幾年來,我能夠比較好的準確的判斷市場的核心原因。

3. 策略研究中分幾個部分,大勢研判、行業比較、主題策略等等,你覺得哪方面的研究是最有價值的?

策略研究,一般分為大勢研判、行業比較、主題投資等幾個部分。這幾個部分,我的理解,大勢研判可能最重要。這不僅是因為,方向決定了投資者的倉位與結構;而且是因為,如果無法理解方向的變化,可能也很難比較好的理解市場;而如果對市場沒有好的理解,那麼也很難做好行業比較、主題投資。所以在策略研究中,我的理解,大勢研判是最重要的。但是從實際操作的角度,行業比較是最具價值的,因為這需要直接告訴投資者,買什麼行業、選什麼類型個股、構建什麼組合。

行業比較,本質是比較不同行業的投資價值問題。從宏觀來講,不同行業的區別是在利潤上,因為利率對所有行業都是相同的。決定利潤變化的,是宏觀經濟週期的運行。而不同的行業,在經濟週期內處在不同的位置上。所以做行業比較,其實是判斷在經濟週期的不同階段,哪些行業利潤表現最好。這也是美林時鐘的內涵所在。但是,除了利潤之外,我們還要考慮估值問題,而估值是市場給的。美林時鐘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所以大家在用它做行業比較時效果並不好,這兩年被戲稱為“美林風扇”。我們在構建行業配置框架把宏觀與市場融合在一起,既考慮經濟週期,也考慮股市週期。

去年年初,我們根據這個框架做了一個 “老佛爺”配置組合,到現在為止組合淨值上漲14%左右,超額收益10個百分點以上。這個超額收益,是我們的行業比較框架體系所帶來的。

前面我們說,把握方向,一是要分清時間維度,二是要理解投資的本質。在做行業比較時,我們一般是立足三個月以上時間,這既與經濟週期變化一致,也符合國內投資者的實際情況。所以我們的行業配置,每個月變化不大,保證了穩定性、漸變性與可操作性。但是對主題投資來講,3個月以上很難,而短期則是比較合適的。這是因為,主題投資大都是政策驅動,本質是對未來的美好預期推動股價的上漲。越是在短期,越看不清未來的真實方向,預期從而就更美好,給的估值也就越高,股價也就上漲幅度最大;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政策落地,現實就越來越清晰,投資者也就不敢再給予較高的估值,所以股價會有大幅下降。投資者的超額收益,大都是來源於信息時差以及交易水平。最近兩年,主題投資越來越不好做,靠獲取信息時差獲得超額收益越來越困難,本質的原因是投資風格越來越向基本面轉移,直接的原因是監管層對投機的打擊。因此,我們基本不做主題投資研究,也很少推薦。

做策略研究,我的建議是通過對方向的判斷來理解市場,通過做行業比較來提高研究的實操價值。這會逼著我們從投資出發去做好研究。也因為有這種認識,所以這兩年反覆和組裡的同事講,我們做研究,第一位要思考的就是對投資的意義是什麼。出發點變了後,整個研究的框架也就隨之改變。也因為這樣,很多客戶反饋說我們的策略研究比較接地氣。

4. 如何評價策略分析師這個職業?你覺得最終一個策略分析師是需要給客戶解決什麼問題?

策略分析師的價值到底是什麼?當你在路演中被客戶不停挑刺時,在提前預判大方向而在短期沒被驗證或被打臉時,孤單的走在陸家嘴的天橋、踱步在金融街的人行道、坐在回深圳酒店的出租車上時,你會去思考這個問題。

策略分析師的價值,首先取決於投資需要什麼。前面說,投資的本質是購買物美價廉的資產,然後等著均值迴歸。這其實是兩個問題:一是當前的價值是多少,二是合理的價值多少。當前的價值是可見的,但是合理的價值是需要研究的。它既是歷史決定的,也是未來決定的。是歷史決定的,是指在過去特定的階段,市場針對業績的增長願意給多少估值。是未來決定的,是指在未來的環境中,市場還會給多少估值。決定估值的因素,除了業績與利率外,還包括股票供求、市場階段、金融環境等等。

策略分析師工作,首先就是要通過對歷史、未來的研究,確定整個市場、風格板塊及不同行業的內在價值。

前面說,影響市場的外在因素很多,比如戰爭行為、地緣政治等。每一個外在因素的變化,都可能成為一段時期內影響投資者情緒的重要因素。這些“客觀世界”的變化,除了宏觀分析師覆蓋宏觀與政策外,其他領域很少有專門的分析師覆蓋,但這些又是特別重要的問題,怎麼辦?這個時候,策略分析師就需要義不容辭的承擔起相關工作。比如今年上半年,中美貿易及中美關係是非常重要的問題,需要策略做一些研究。但是我們很難判斷清楚,因為這涉及到大國戰略,是國際關係問題,不是我們的專業。那怎麼辦呢?一個好的途徑,就是去聯繫這個領域內最好的專家做一些交流,提供思考問題的視角。今年上半年關於中美貿易,我們請了業內最好的幾個專家,包括人民大學的金教授、上海社科院的黃院長、外交部的劉所長,在關鍵時點進行電話交流。很多投資者反饋非常有價值,因為有這些專業分析,他們形成自己的判斷,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才避免在市場下跌時沒受到嚴重傷害。組織“客觀世界”的研究與交流,解答市場最關心的問題,是策略分析師要做的第二個工作。

策略分析師的第三項工作,是總結市場預期,尋找預期差。雖然我們不主張對短期方向判斷給予過多關注,不去過多研究市場博弈,但是對投資者來講,知道同行以及市場在關心什麼問題,怎麼看待這些問題,市場的預期在什麼地方,是非常重要的。這樣,才能確保自己是在這個市場裡。每個時期,市場關心的問題都不同。策略分析師,因為面向大部分基金經理,因為研究的寬泛性、崗位的特殊性,是發現預期、總結預期、尋找預期差的最好人選。

策略的工作,我的理解,就主要是以上三個。很多人認為,策略這個崗位毫無價值,因為既不懂行業,也不懂個股,對投資毫無幫助。確實,我和市場交流這麼多年來,發現既懂宏觀、又懂行業、還懂個股的人真的是鳳毛麟角,全市場可能不超過5個。但是術業有專攻,因為有分工才有專業化的遞進。策略分析師因為專心於內在價值與大方向的判斷,專心於不同行業的比較與配置,專心於市場預期差的尋找,才能做得精進而無法替代。這就是策略的價值。而我們策略分析師,則需要多讀書、多思考、多理解市場,貢獻思想的火花,才能獲得市場的尊重。

A股策略部分

1. 今年年初的時候,你就開始看空市場,當時是基於什麼邏輯和框架?

前面我們說,在看中期市場方向時核心是看估值。年初時,我們統計的市場主要寬基指數的估值都偏高,無論是傳統板塊如上證綜指、上證50、滬深300,還是成長板塊如創業板、中證1000。一個高估的市場能否繼續上漲,要看宏觀環境的變化。宏觀環境又分為兩個方面,一個是經濟週期,一個是政策環境。

關於經濟週期,我們判斷今年是庫存週期主導的往下,無論是快的下滑還是慢的下滑。這是個客觀現象。這意味著今年的業績增速肯定是下降的。在年初時,我們基於對宏觀週期、利率水平的判斷,以及過往歷史經驗的理解,認為今年全部A業績增速是在5-8%區間。如果是這個業績增速,又是一個高估的市場,大概率是沒有向上的行情的。

關於政策環境,我們擔心市場會犯2016年同樣的錯誤。2015年底,中央提出供給側改革,強調產能出清。但在2016年幾乎沒有投資者重視,從而錯失了週期的大行情。去年底,中央提出要花三年時間防範和化解金融風險,核心是去槓桿。如果今年經濟名義增速往下走,又要去槓桿,那麼整體債務增速會下降得更快,信用一定是偏緊的。如果要化解金融風險,無論是金融行業還是金融市場的,無疑會降低投資者的風險偏好。這些意味著什麼?

宏觀環境的兩個變化,加上高估值,註定了今年的市場註定是下跌的市場。所以我們在年度策略《價值蔓延》中明確指出,今年沒有行情,大家要降低預期、防禦為主。但是市場不這麼看。在年初上證漲到3300後,幾乎所有人都是樂觀的。我們接觸到的機構投資者,唯有華安基金的Jason和幾個基金經理關心未來的風險是什麼。樂觀的來源,一是認為今年全A業績能增長15%左右,二是去年的上漲提升了市場對估值的容忍度,三是忽視了今年的去槓桿。年初去全國社保路演時社保的朋友說:陳老師,今年所有的賣方策略,你們是唯一看空的,等到6月我們再驗證是大部分人錯了還是您錯了。7月初策略會開完再去社保路演,他們說:陳老師,您是對的。

2. 你在最近開始翻多A股,當時出了一個系列關於A股底部特徵的報告,總結下來有哪些特徵呢?

在2-3月調整後,投資者情緒開始變得謹慎,但大部分人還心存幻想、預期牛市。但那個時候,一些問題開始出現了。一是中美貿易衝突,大家都沒有重視,認為是短期問題。但當時我們和幾個專家討論,共識這是美國戰略轉變的結果,沒那麼快結束,需要重視。與此同時另外兩個風險開始出現,一是債務問題,一是銀行不良問題。我們判斷在經濟下行、監管從緊的環境下,這兩個風險會逐漸顯現。再加上中美貿易問題,投資者一定會在資產價格上對這幾個風險重新定價。於是在二季度策略《風險重估》中,我們建議繼續謹慎,看空市場。

4月、5月、6月,乃至7月初,市場繼續調整。投資者情緒從謹慎轉變成悲觀,乃至形成恐慌的危機預期。當上證綜指跌到3000點以下,幾乎所有人都看空市場,即使最樂觀的人。但那個時候,我們開始考慮,市場的估值到了什麼水平,是否具備投資價值;市場什麼時候到底,底部會有哪些特徵。於是在6月中旬,我們寫了底部系列第一篇報告《歷史上A股的底部是什麼樣的》,研究歷史上幾個底部時期的估值、換手率、宏觀經濟等特徵。這篇報告,是今年策略研究的分水嶺,開啟了歷史底部比較研究的先河。

這篇報告的結論是,當時的估值比底部還高一些,但其它指標已經和歷史底部相當。6月下旬,隨著上證綜指繼續急劇下跌,我們認為估值已經和底部比較接近,而換手率更低。同時最重要的是,我們認為如果中央要想守住2020年翻番、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兩條底線,監管、財政、貨幣政策一定要調整。而這時可看得見的信號顯示,政策已經有調整的跡象。於是,我們提出“估值底+政策頂”的雙重判斷。估值底的判斷,正在被越來越多的投資者接受;而政策頂的判斷,則是已經被7月之後以及到目前仍在進行的政策放鬆所驗證。這,就是思想的力量,研究的價值。

關於市場底部,我們至今寫了十九篇報告。那麼市場底部到底有哪些特徵呢?這要從市場是怎麼形成的去看。市場底部的形成,很多觀點說是政策的底部,或者說是政策放鬆形成的;是流動性的底部,錢多了後自然會往股市裡來;是情緒的底部,情緒最悲觀的時候自然是底部。這些觀點,都有一定道理。但又不完全是。市場底部的形成,我們的理解,是基本面投資者或長線投資者的持續買入形成的。而買入的前提,是估值足夠便宜。因為估值便宜,所以會有投資者買入;因為估值便宜,才會有越來越少的投資者賣出。買入的增多和賣出的減少,是市場底部形成的核心。所以,估值足夠便宜,是市場底部形成的第一個特徵。

估值足夠便宜時,會有基本面投資者買入。但是在估值足夠便宜時,能夠不受情緒影響而客觀看待價值、放心買入的投資者比較少。大部分投資者在底部會看得更低,因為不可避免的受到情緒影響,擔心其它的客觀問題。這個時候,政策的變化就很重要,因為政策的調整將會改變市場對基本面的悲觀預期,提升投資者的信心。隨著信心的修復,從而會有更多的人買入,更少的人賣出。

所以,政策放鬆,是市場底部形成的第二個特徵。

政策放鬆後,首先影響到市場的流動性及利率水平。而流動性如水,會流向估值窪地的資產,或者金融市場,或者實體經濟。由於逐利本性,一般來說,最先流向金融市場。所以我們看到,在歷史上政策放鬆後,票據直貼利率先下降,然後股票市場上漲。因為本質上,市場是資金驅動的。所以,流動性改善,是市場底部形成的第三個特徵。

而政策對實體經濟的影響,要滯後於對流動性的影響。因為從流動性流入實體經濟,進而經濟指標改善,一般需要2個季度左右。但是聰明的投資者,只要看到經濟指標邊際改善,比如下滑速度放緩,就能夠判斷未來經濟好轉,從而先行買入,靜待經濟明顯改善帶來的估值恢復。在歷史上,我們一般可以看到,市場領先經濟2個季度左右見底。所以,經濟邊際改善,是市場底部形成的第四個特徵。

從短期來看,一致預期的形成是判斷指數底部的關鍵。一致預期的形成,一是80%以上的投資者看空,二是大部分投資者頭寸都降低到最低水平,三是資產價格都反應悲觀預期而大幅調整。當這三個條件都具備時,

可以說形成了悲觀的一致預期,短期內可能會形成市場指數的底部。所以,形成悲觀一致預期,是市場底部形成的第五個特徵。但判斷指數底部,對大部分投資者而言沒有意義,一是指數在最底部維持的時間一般很短,二是在最底部時通常是情緒上最恐慌時很少有投資者能敢於買入。

目前,從估值、政策、流動性、一致預期來看,都是底部特徵。市場在等待宏觀指標的邊際改善來進一步提升信心。短期內,因為中美貿易的事件衝擊還存在,指數可能還有反覆。但對於基本面投資者來講,是到了克服內心恐懼、客觀看待投資的本質的時候。

3. 2017年是一次典型的全球大牛市,雖然A股指數表現不佳,但是MSCI中國指數表現很好,白馬股也漲了很多,今年A股走勢很差,你覺得到底是什麼發生了變化?

2017年的全球市場,我們統計了30多個國家和地區,只有兩個是下跌,其它都在上漲,只不過漲幅不同。其實,全球市場的牛市,從2016年初就開始了。這與我們從2638上漲的時間基本同步。原因是中國及發達經濟體帶動的全球經濟復甦的結果,所以這個牛市是利潤抬升帶來的牛市。我們看無論是美國市場還是其它新興市場,無論是藍籌股還是科技股,都是大牛市。但是在我們A股市場,則有不同,傳統板塊如上證50、滬深300等藍籌股是個牛市,而成長股如創業板指、小盤股如中證1000則是熊市。這背後的因素,是和我們市場結構與制度變化有關。

我們的創業板是2009年底推出,至今10年不到。在前幾年因為成長股的稀缺性以及政策對七大戰略性新興產業扶持,創業板指估值給到了50倍以上;而到2013-2015年牛市,因為流動性放鬆以及對創新創業的再次強調,創業板指估值最高到了140倍。但是創業板業績增速顯然不可能有這麼高。所以在2016年下半年開始,當IPO條件放鬆,成長稀缺性不再時,當很多成長行業度過了初期到了可以看業績時,估值中樞自然要長期下降。所以,最近兩年藍籌股牛市、成長股熊市,本質是估值與業績的不匹配。

今年到目前為止,除了美國股市還在一枝獨秀外,其他市場包括我們都在調整,但我們調整更多、更劇烈。這背後是因為,全球經濟的上行動力開始弱化。但是由於過去兩年全球復甦我們是個主動力,到今年我們經濟週期內生要往下,反應在股市上自然是我們要跌得更多。第二個因素是,中美貿易衝突我們是受損的一方,是震中,受到衝擊最大。第三是我們的監管政策所帶來的信用緊縮,也是全球最緊的。這些因素基本決定了我們的市場今年比較艱難。

4. 對於這幾年市場,你覺得有什麼值得注意的變化和趨勢嗎?比如說投資者結構,發行制度的加速,等等。

這兩年的市場,有幾個變化可能是長期趨勢的開始,需要我們重視。一個是監管的強化。以前投機、炒作、主題投資很多,靠信息時差能獲得超額收益。但這些現在都被監管不允許,以後也會一樣,這個方向不會變。這意味著我們要靠對基本面研究,對價值認知的分歧,去獲得超額收益。所以我們的市場,一定要重視好的研究、有價值的研究,重視那些資深的分析師,他們是超額收益的來源。對於我們賣方而言,如果沒有獨立的思考,沒有差異化的研究,就會從一個跟隨者變成邊緣者,最後被市場淘汰。

二是發行制度向註冊制靠近,IPO越來越容易。這兩年,我們發行制度確定了註冊制的方向,意味著企業上市越來越容易,最新的新聞說以後沒有利潤也可以上市。這意味,我們前面說的成長股或者小盤股的稀缺性將進一步下降。如果沒有稀缺性,供給更加充足,所有股票的估值都要向業績靠攏。

三是退市制度的可能變化。之前港股通包括加入MSCI時,市場曾經激烈討論過我們A股以後是港股化還是美股化。但是這種討論忽略了背後的關鍵因素,即退市率的不同。我們做過一個統計,全球市場的退市率,美國最高(1.7%),我們最低(0.3%),香港市場是第二低(1.0%)。這有什麼重大含義呢?如果我們退市率能向美國靠近,市場能得到出清,那麼我們就可能美股化;如果我們退市率仍然維持在較低水平,隨著上市公司越來越多,那麼就是港股化。港股化意味著,當仙股遍地時,優質企業、優質標的將是我們投資者的唯一選擇。

四是市場越來越開放。我們和港股互聯互通後,加上MSCI的納入,以及未來的滬倫通,意味著我們的市場越來越開放。上半年,我們的市場在持續下跌。受業績及客戶壓力,國內投資者不得不減倉。現在我們交流下來,大家還是沒那麼樂觀,還在等待。但與此同時,海外投資者在持續買入A股。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6月,境外機構和個人持有中國股票的規模已經達到1.28萬億左右,與國內公募基金和保險機構A股持倉規模類似。我們在看空,別人卻在買入。這是個可怕的變化。如何看待價值,將是我們國內投資者面臨的最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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