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一個首富是怎麼玩死自己的


古代,一個首富是怎麼玩死自己的


編譯自《初刻拍案驚奇》


01


唐僖宗時期,江陵有個人名叫郭七郎,父親是個大商人,郭七郎經常隨船行走,父親死後他當家,繼承了鉅額遺產,成了當地首富,江、淮、河朔三地的商人,大多靠在他這裡借本錢做買賣起家。

郭七郎這人卻有點為富不仁,商人們來借錢還錢,總是大秤進小秤出,商人們要靠他,只得忍氣吞聲,不敢說半個不字,不然得罪了他,連本錢都無著落。

好在雖然遭他盤剝,但到底也有些賺頭,天長日久,有的人也逐漸富了起來。

其中就有一個鉅商,也是在郭七郎那裡借本錢,借了幾萬銀子,到京城做生意,不料一去幾年也無音信。

乾符初年,郭七郎想起這件事,想派個人去京裡,把本錢討回來,又沒個可靠之人。

轉念又一想,聽說京都繁華之極,還是個花柳之鄉,不如自己跑一趟,一來可以收債,二來也可買笑追歡,三來如有機會覓個前程,就能終身受用了。

主意打定,他便著手安排。

家裡雖然只有一個老母和一弟一妹,但奴婢下人無數,而他自己則光棍一個。

於是他吩咐弟妹照顧母親,一個管家把家看好,其他人該做啥做啥,然後帶著幾個習慣走遠路、會辦事的家人,啟程到京城去了。

02

借他幾萬銀子做本錢的那個鉅商,姓張名全,諢名張多寶,在京城開了幾處當鋪,又開了幾個綢緞鋪,還專門給官吏放債,認識不少頭面人物,京城人沒有不知道他的,賣官鬻爵之類的事情,只要他答應下來,也沒有辦不到的,人們又叫他“張多保”。

由於張多寶名氣很大,郭七郎來到京城,一問便問著了。

張多寶見大恩人到了,高興地接著,不停地問寒問暖,擺酒接風,又安排轎子去教坊,請了幾個有名的妓女來陪酒。

酒散後,張多寶留下一個最好的妓女,名叫王賽爾,讓她陪伴郭七郎,歇在一個書房。

次日起來,張多寶不等郭七郎開口,就連本帶利,共約十來萬銀子,如數搬出來,交給了郭七郎。

然後抱歉地對他說:“京城事多,無法脫身,況且帶著鉅款,在江湖上走也很危險,又不能輕易託人,本來早就想還您銀子,沒想到一直拖到今天,實在抱歉。”

郭七郎心情不錯,忙說沒關係沒關係,只是在下初來乍到,沒個落腳處,麻煩老兄幫忙找個寓舍怎麼樣?

張多寶說找什麼寓所啊,舍下有很多空房,儘管住,再說您是我的大恩人,我怎麼能讓您住在外面?

郭七郎大喜,就在一間客房住了。

03


再說那王賽爾,本來就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見郭七郎有的是銀子,更是使出渾身手段,迷得郭七郎像喝了迷魂湯,竟不放她走了。

王賽爾又常常把妹妹們接來,輪流陪酒取樂,郭七郎一高興,賞賜無數。

老鴇又趁火打劫,郭七郎反正有的是錢,不以為意,只管揮金如土。

又有那幫閒的,見郭七郎出手大方,便來給他介紹其他女人,於是除了王賽爾,郭七郎又有了不少新歡,什麼陳嬌啊黎玉啊張小小啊鄭翩翩啊,幾處往來,都一樣花錢。

那幫閒漢,又帶來不少王孫貴戚來和他賭錢,設套整他,不知被騙了多少銀子。

不知不覺過了兩三年,十萬銀子竟然花掉一半,郭七郎猛然“良心發現”,便想回家,來與張多寶商量。

張多寶說,如今濮州人王仙芝作亂,路上不安全,你帶這麼多銀兩,恐怕還沒到家,就會人財兩空,不如再等一段時間,等路上平靜了,再回家不遲。

郭七郎只得繼續住下。

04


一個偶然的機會,郭七郎聽一個名叫包大的閒漢說,如今朝廷缺少錢糧,正在賣官鬻爵,只要花錢,就有官做,至於官職大小嘛,當然是看花錢多少啦。

郭七郎的心,一下被說動,忙問包大,如果肯花數百萬緡(當時一千錢為一緡,等於一兩銀子),可以買到什麼官?

包大說,估計能買個刺史吧。

郭七郎吃了一驚:“刺史也能花錢買?”

包大說如今這世道,有啥稀奇的,只要你想,宰相恐怕都買得到!

正說著,張多寶走了出來,郭七郎一高興,就把他的想法跟他說了,不料張多寶卻不支持。

張多寶說,事情倒也不難,在下也幫人弄過幾個,可是這個事情,我勸老兄不要想。

郭七郎問為什麼,張多寶說,你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官很難做,那些做得順風順水的,都是有根基,有背景的,親朋滿朝,黨羽四布,只有這樣,才能做得穩當,有得錢賺,官兒越做越大,而且可以隨便剝削小民,貪得無厭,出了事也可以通過關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老兄你就不一樣了,就算買得一個顯官,可是無依無靠,也做不長久,朝裡有些人,專門欺負你這種人,曉得你是花錢買的官職,過一兩個月,找個藉口就把你一擼到底,豈不是花了冤枉錢?若真有那麼好做官,在下早就去了。

沒想到郭七郎說,話不可這麼說,小弟我家裡有的是錢,就是沒做過官,何況身邊這麼多錢,也不方便帶回家,何不就在這裡花了?若能博得個腰金衣紫,也能光宗耀祖一番,即便賺不到錢也沒關係,反正小弟不差錢,就算做不長久,我也不在乎,總算做過官了,小弟主意已定,請老兄不要掃興。

張多寶說,既然如此,在下願意效力。

05


原來包大有門路,郭七郎便讓他去打通關節。

加上張多寶相幫,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

當然是郭七郎希望的結果。

他們找的關係,竟然是當權宦官,左神策軍中尉、左監門衛大將軍田令孜的收納戶。

花了五千兩銀子後,他們買到一個刺史的官職,任職之地在粵西橫州,那裡的刺史剛好空缺。

事情辦成,大家歡天喜地,免不了一番慶賀,郭七郎當天就換了官服,看起來好不風光。

那一幫閒漢,知道郭七郎買了個刺史,也來道喜,又有許多人來投靠他,當他的僕從。

郭七郎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有“官不威,爪牙威”的這一天。

熱鬧了幾天,郭七郎如在雲霧裡一般,急思榮歸故里,便擇了個好日子,帶了家人和新投的這幫人,起身回鄉。

有路登舟,無船上馬,不知不覺,就到了江陵地界。

眼前的情景,卻讓郭七郎大吃一驚,但見——

人煙稀少,閣井荒涼。 滿前敗宇頹垣,一望斷橋枯樹。 烏焦木在,無非放火燒殘;儲白粉牆,盡是殺人染就。 屍骸沒主,烏鴉與螻蟻相爭;雞犬無依,鷹隼與豺狼共飽。 任是石人須下淚,總教鐵漢也傷心。

這是腫麼回事?

06


原來他家鄉這一帶,已遭亂兵蹂躪,鄉里人物,百無一存,還以為走錯地方了呢!

郭七郎見了這個光景,小心臟頓時狂跳起來,到了自家岸邊一看,心裡更是叫苦不迭。

之前的豪宅,變成了一大堆瓦礫。

母親和弟妹,以及其他家人,一個也不見了。

他慌忙叫人尋找,找了三四天,才碰著個之前的鄰居,一問才知遭了盜兵,弟弟被殺,妹妹被搶走,不知死活,家裡只剩下老母和一兩個丫頭,寄居在古廟旁邊的兩間茅屋裡,靠替人縫補度日。

其他下人,全都逃了,家裡的財物,被洗劫一空。

郭七郎不勝悲痛,急忙領了人,來到老母處,母子相見,抱頭大哭。

母親說,做夢也想不到,你走後家裡會遭此大難!

郭七郎急忙安慰母親,事到如今,哭也無益,好在兒子得了官,好日子在後頭,母親請放寬心。

母親問他得了什麼官、如何得來的,郭七郎一一稟告。

然後叫人取來冠帶,穿戴整齊,請母親坐好,拜了四拜,又叫隨從們都來磕頭,叫他們稱“太夫人”。

母親卻嘆口氣說,花那麼多錢買官,還不如留著日後用度。

郭七郎明白這是婦人之見,懶得跟母親爭論,只是告訴母親,兒子行囊中還有兩三千兩銀子,夠用了,母親不必憂慮。

母親這才轉憂為喜,問他何時動身去上任,郭七郎說,原本打算回來先娶個媳婦,共享榮華富貴,如今看這光景,這事兒得暫時擱下,上了任再說,請母親先上船安息,明天換了大船,就當是個好日子,啟程去上任。

07


當天晚上,郭七郎便讓母親搬到船上。

然後吩咐當值的僱了一條前往粵西的官船,第二天把行李物品搬過來,燒了利市神福,吹吹打打一陣,開船起行。

不知不覺就過了長沙,進入湘江。

來到永州時天快黑了,舟人便決定在此過夜,看見岸邊有一棵大樹,幾人才能合抱,便把纜繩結在樹上,又把樁撅釘好。

江邊有個佛寺,名叫兜率禪院,郭七郎和老母進寺隨喜,隨從撐起傘蓋跟在後面,像皇帝出行一樣。

寺裡的僧人見了那陣仗,知道來的必是大官,急忙出來迎接、送茶。

寺僧悄悄問來歷,隨從回答說是現任橫州刺史。

寺僧見是任官,更是不敢怠慢,更加恭敬,陪他們各處遊玩。

直到天色已晚,他們才回船安歇。

不料突然狂風大作,只聽到樹梢呼呼作響,頃刻之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這場異常猛烈的暴風雨,堪稱百年不遇。

雖然人人心驚膽戰,但艄公卻僥倖地想,任你多麼兇猛,船系在那麼大的樹上,也不會有事。

不料睡夢之中,突然傳來天崩地裂一聲響,那棵大樹竟然倒在船上,把船砸成了碎片!

原來那棵大樹,經長年累月沖刷,樹底已被江水掏空,承受不住這麼大的風雨,倒了下來。

郭七郎夢中驚醒,與艄公死命拖住船纜,才把船頭湊在岸上,在水中把母親撈起,攙上岸來。

其他人和物,盡沒於水!

08


當時夜深昏黑,山門緊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三人披著溼衣,捶胸頓足,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堅持到天亮,山門開了,他們急忙來到寺裡。

主僧出來,見了他們這個樣子,問他們是不是遇到了強盜。

郭七郎把經過說了一遍,寺僧急忙出來一看,只見岸邊一隻破船,沉在水裡,岸上大樹壓在其上,頓時吃了一驚,忙叫寺裡火工等人,和艄公一起來到破船中找東西。

天老爺卻什麼也沒給他們留下,連郭七郎那張刺史的委任狀,也不見了蹤影!

把老母安頓在寺僧騰出的一間靜室,郭七郎和寺僧商量,派人到零陵州州牧處陳告情由,等官府為他出具丟了委任狀的證明,也許還能赴任。

商量完畢,郭七郎麻煩寺僧跑一趟,寺僧與州里人相識,便未推辭。

再說郭七郎老母,本來年紀就大了,經不起折騰,受了這場驚嚇,沒幾天便歸了天。

郭七郎痛哭一場,與僧家商量後,親自到零陵州哀告州牧。

好在幾天前,州牧就看到了失事的報單,知道是實情,加上他是隔省的上司,便不好推辭,派人替他安葬了母親,給了他不少盤纏,禮送出門。

郭七郎雖然得到州牧幫助,卻要丁憂,無法赴任了。

09


寺僧見他這般光景,對他的態度大變,再也不肯留他。

這時候的郭七郎,不知何去何從,回家吧,家沒了,住旅館吧,錢沒了。

好在之前隨父親走船時,認識永州一個船埠的經紀人,他只好寄住在那裡。

落腳之處算是暫時解決了,但他身上,卻只有州牧贊助的盤纏,吃一天少一天,眼看就要花光。

而那些做經紀的,眼裡只有利益,沒有情誼,見他如此,便日漸怠慢起來,給臉給色,吃一頓飯,受一頓氣。

郭七郎忍不住說道:“我好歹是一郡之主,也算一路諸侯,如今雖然丁憂,但並不等於完蛋了,如何如此對我?”

店主人的話,那是相當地刻薄:“不要說那一郡兩郡,就是皇帝失了勢,也要餓肚子,吃些粗茶淡飯,何況你是個未到任的官。你就是官,我又不是你治下的百姓,憑什麼就該供養你?”

郭七郎無言以對,只得忍了。

又過了兩天,店主人更加不耐煩了,郭七郎說:“主人家,我在這裡舉目無親,叨擾你這麼久,也是不應該。你能不能給我指一條,覓衣食的路?”

店主人說這個倒是不難,但前提是你必須把個“官”字收起,像普通人那樣去做傭工,方可度日,可是你願意嗎?

神馬?叫我去做傭工?這不是對我的侮辱嗎?!我好歹是方面大員,這臉往哪兒擱!

郭七郎心想,零陵州州牧日前待我不薄,我再把情況告訴他,他一定會再幫我,想必他也不希望一個刺史餓死在他這個地方吧?

10


郭七郎寫了個帖子,塞在袖子裡,來到州衙門。

衙門裡的人見了,以為他是叫花子,差點把他的帖子扔在地上。

郭七郎再三央求,直到說了州牧給過他盤纏等等情節,幸虧衙門裡的人都曉得這些事,才接了帖子,拿進去呈給州牧。

州牧看了,頓時有些不高興,說,這玩意兒怎麼這麼不識時務,日前我見他在本州出事,又看在上司的面上,才勉強接濟他,他為毛又來囉嗦?

說不定上次那事,都是假的,故意假裝出來騙錢,就算是真的,這人也很無恥,看來好事做不得,不然就會引鬼上門,如今我也不想追究,不理他就行了。

州牧吩咐再也不要接他的帖,把原帖還給他,只說本官概不見客。

郭七郎沒想到前後差別這麼大,又不能回原來的地方,就呆在衙門口“守株待兔”,州牧一出來,他就大聲叫喊。

州牧坐在轎子裡,問是何人喧譁,郭七郎高聲回答是橫州刺史某某某,州牧問他有何憑據,他說本來有委任狀,但是那天晚上下大雨,船沉了,委任狀落在水裡,被沖走了。

州牧說,既然沒有憑據,怎麼知道你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給過你錢了,為何還來?必是個無賴,快給我滾!

左右見上司發怒,舉棒就打,幸虧閃得快,沒打著。

11


郭七郎氣得半死,垂頭喪氣地回到下處,埋頭坐著,一聲不吭。

店主人故意問他,州里的相公對你如何啊?郭七郎羞愧難當,只是嘆氣。

店主人說,之前我叫你把“官”字兒收起,你不聽,如今怎麼樣?知道啥叫世態炎涼了吧?不要痴心妄想了,還是靠自己的力氣吃飯吧!

郭七郎可憐巴巴地問他,你看我能做點什麼?

店主人說那要看你有啥本事,郭七郎說他別的本事沒有,但從小跟著父親行船,幹過船上的活,當個艄公掌個舵啥的,還是可以的。

店主人說,既然有這個本事,就餓不死,埠頭上來往的船隻非常多,肯定有要僱工的,我幫你去問問。

郭七郎雖然老大不情願,但除此而外,又別無他法,從此便在來往船上,打工度日。

幹了一段時間,好歹掙了幾貫工錢,回到店家來。

一些認識他的永州人,知道他從前是個“大官”,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免不了拿他取笑,給他起了個雅號,叫他“當艄郭使君”。

一些需要艄公的船,甚至指名道姓來問“郭使君”,非僱他不可。

永州人還編了一首兒歌,到處傳唱:

問使君,你緣何不到橫州郡?

原來是天作對,不作你假斯文,把家緣結果在風一陣。

舵牙當執板,繩纜是拖紳。

這是榮耀的下梢頭也!還是把著舵兒穩。

就這樣混了兩年,雖然丁憂期滿,但因沒了委任狀,還是無法赴任。

如果再到京裡打通關節,至少又得花從前那麼多錢,那麼大一筆鉅款,他哪裡拿得出?

他只好把那當官的念頭,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安安心心地在船上打工。

誰能想到,堂堂一個“刺史”,會如此收場?

正所謂:

富不必驕,

貧不必怨。

要看到頭,

眼前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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