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德福老叔進城

德福老叔是個殘廢人,瘸腿,打小摔傷了骨頭,家裡兄弟多,窮,沒錢給德福上大醫院治療,只在土郎中那消消炎,敷敷藥,傷口好了,德福的腿卻殘了。

德福出生的時候,糧食緊張,缺吃的。德福爹要幹活,娘讓出一口,娘沒奶水,德福沒奶吃,娘又讓出一口,結果德福娘餓死田頭,德福爹就給兒子取名德福。福來了,還怕日子熬不下去嗎?

德福五六歲時,隊裡的麥子熟了,德福就偷隊裡的麥穗去孃的墳頭。德福撿來枯松枝,在墳坎子底下挖個坑,撿來一個破瓦罐,在瓦罐底下燒起火,將口袋裡的麥穗揉一揉,吹掉麥芒,放瓦罐上燒起來,香氣繚繞,德福邊燒邊嘀咕:娘,一起來吃麥炮炮啦。

就在德福嚼得正香時,會計趕過來。德福看到有人來,拔腿就跑,會計見德福跑了,跟著德福追,德福走投無路跳下山崖,這就摔壞了骨頭。

德福窮,沒娶上老婆,但德福心坎不壞,善良,有錢有吃的,都分一些給短缺的人家。有一天德福起來開門,發現門前樹杈上掛著個竹籃,竹籃裡有個花布包裹,德福趕緊上前放下竹籃,打開包裹,包裹裡裹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孩。肉嘟嘟的小臉,粉嫩嫩的身體,小嘴唇一呶一呶的,德福好歡喜又好害怕。

德福叫來嫂子,嫂子喊來一莊子的婦人,辨認這是誰家丟棄的女嬰,沒有結果。於是東家找來幾件孩子的舊衣,西家送來多餘的幾件外套,嫂子又給嬰兒洗了個乾淨澡,換了一身“新”勸德福收養著。

這孩子也怪,乖!不哭,德福抱在懷裡,呵呵的顛著,好像德福生來就是她的爹孃,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德福的臉,小嘴一呶一呶的笑給德福看。德福歡喜的上街買回奶粉,奶瓶,又買了新衣,還買了一掛大鞭炮,放完鞭炮,德福就給嬰孩取名蓮香。那時德福都四十多了,天給德福降下一個女兒。德福抱著嬰兒在村子裡一跛一跛的轉悠,神仙似的滿心都是歡喜。

德福比以前更勤快了,一有空就砍柴、割草,餵豬、養羊,多賺錢給蓮香讀書,給蓮香買新衣服,讓蓮香的幸福不比別人少,蓮香也很爭氣,書念得有模有樣,後來果真上了省城的農大。

德福在蓮香成長的這些年,一邊種田一邊養羊、養豬,用豬糞種莊稼,糧食收成年年都比別人高,還承包了村裡的小水塘養魚、養鴨,收入也年年翻翻。很快就富起來,建了新房,樓上樓下裝修得敞亮,像小別墅似的。德福有個漂亮的女兒,還是村裡為數不多的高材生,村人見了德福也格外尊敬。稱呼德福老叔。德福總憨憨一笑:我就差在這腿上,不然我家蓮香完全可以住進大城市。

蓮香大學畢業就報考了公務員,分在小城社區當了大學生村官。農村城鎮化進程不斷蔓延,城市的覆蓋面不斷壯大,德福老叔的願望終於實現。

蓮香說:爸,搬家吧,咱帶你去羅埠新村看看,進城看看咱的新家。

德福一臉興奮:娃,你找對象啦,還是城裡的小夥?

蓮香一臉羞紅:爸,什麼呢?我們自己的新家。您不是天天盼著女兒進城,現在,農村城鎮化,政府給俺村民安置進城啦。

德福不少在電視裡看到強拆,一聽到是安置,跛著腳走幾步坐到桌子邊,脖子一扭,手指在桌面上一敲:不行,安什麼置,你看咱這樓上樓下多敞亮,哪兒有這舒服呀。哼,政府坑人就坑老百姓頭上。

蓮香走過來,雙手按在德福的肩膀上,揉捏起來:爸,你不怕累啊,你不是天天盼女兒進城,今兒機會來了,你卻這樣不信任政府,你女兒在政府供職,你攻擊政府,不怕女兒嫁不出去啊。

德福又脖子一犟:娃,我可是為你好啊,你想想,爸這麼多年勞動容易嗎,這些房子,爸兩腿一抻,能帶走呀,都是你的。你年輕,爸可不做糊塗事。

蓮香捧起德福的手,撫摸起來:爸,您看您這手,有多麼蒼老,皮都裂開了,不容易;女兒在政府工作也不容易,您是幹部家屬,您都為難女兒,那女兒的工作還怎麼開展,這不等於砸女兒飯碗嘛。您先去住一段時間,覺得不如家裡好,您再回來。

那咱這田,咱不要啦。咱做幾年還行?德福抽回手,再次敲起桌子。

咯吱——一個急剎車。一輛面的在德福老漢的門前停下。蓮香連推帶聳,將德福拽上車,勸導道:爸,車子來了,咱先去看看再說,咱的地還是咱的。咱答應不種了再租給別人種。

車子駛過寬敞的大道,穿過高聳的樓群,在一處寬闊的草坪前停下。眼前煥然一新,晌午的陽光照在黃燦燦的迎春花上,格外耀眼,草坪中央的跑步機和腳手架下有幾個孩子在玩耍取樂,草坪一側,柳絲倒映小池,如捲簾入鏡,清明可鑑,一棵老銀杏樹的頂端,兩隻喜鵲在喳喳叫個不停,這不正是自己嚮往的喜樂世界嗎?

德福跟著蓮香一起進了樓道,上樓。德福一句話都沒有,像個孩子被蓮香拽著,還不斷回頭東瞅瞅西蹙蹙,生怕身後隱藏了惡魔,冷不防蹦過來侵襲他一樣,讓他不得不擔心。

房間很漂亮,乾淨敞亮,拉開窗簾,窗臺上擺著一盆海棠花。

再看看客廳的茶几和書架上各放一盆蝴蝶蘭和文竹。整個房間顯得乾淨敞亮,雅緻大方。蓮香說:爸,您不是貪戀莊稼嗎,一個月,等我在南方學習回來,您要是把這幾盆花兒調理好了,咱就算真愛莊稼。咱回去種莊稼。蓮香是開玩笑,想緩和一下氣氛,她知道這幾盆花離開她要不了十天準會完。

種水稻德福還真一肚子經驗,保水,施肥,除草,治蟲,德福從來都把持得很到位,一點不含糊,可這種花,這下德福真犯難了。這不是有意刁難老子嘛,哼,鬼丫頭。

德福的氣顯然消了一大半,對於女兒交代的任務不敢懈怠。他早晨推開窗子就對著那盆海棠發愣。對面樓上傳來一聲叫喊:德福老叔,您啥時候搬來啦。

德福抬起來,一臉驚訝:這不是劉嬸嘛,您也搬進來啦。

劉嬸爽朗的回答:是吶,我住進來都一年啦。待會我過來看看啊,老哥哥,歡迎吧。

嗯,歡迎,歡迎!德福笑著向劉嬸招手。

一個月後,蓮香歸來,觀看德福調理的幾盆花兒比以前更加蔥綠,更加吐露著勃勃生機。一種不祥之兆撞擊著蓮香的心坎。

蓮香知道她爸的性格,倔強、任性。這麼些年來,雖然腿有殘疾,行走不便,可是他做的事情不比別人少,他走的路不比別人少,和其他的父親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不少背過她、牽著她走過許多坎坷。德福沒把自己當做一個殘廢的父親而少給她愛,沒有因為不是自己親生而少給她愛,德福甚至認為是蓮香給了他幸福,因而不怕艱苦的勞作。

想到這些,蓮香心軟了,她走進廚房,拉著正在忙碌的德福說:爸,不燒了,咱回家,回鄉下去,好好種咱的莊稼去。

德福一臉茫然:怎麼啦,娃,不高興啊,住得好好的,到哪去啊!

爸,不要瞞了,我知道這些日您離開土地的糾結和難熬。蓮香忍著淚說。

丫頭,好不容易住下來,搬家三年窮,這又走啊,你一邊去,看看你劉嬸給你調理的幾盆花,她呀,真是種花專家。她家陽臺全是她種的花,一盆盆鮮活得跟孩子似的可愛。德福一邊推開蓮香繼續燒菜一邊自顧自的嘮叨。

小區草坪廣場,也經常有兩位老人嘮嗑的身影,一個是德福,一個是劉嬸。他們嘮嗑歲月的變遷,時光的魔幻。

桂霞,我要不是殘腿,還年輕40年,娶個老婆沒問題哈。

老鬼,現在還惦記年輕那時候……

咋啦,情愛的事,男到70,女到筆直,俺才剛到70,咋就不能提啦……

兩個老人的幸福漫過了夕陽的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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