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还请你指教”他亲手给她戴上了凤冠 “咋指教?”

她有心给男人换个干净的床单,但是她又实在抱不动男人,且他身上的褥疮实在太多,阿丑也不敢怎么挪动,当下也就没给他换床单,就是抱着干净的新被子盖在了男人的身上,一边瞧着那个油乎乎的枕头,她又返回把自己的茜红色的枕头给取了过来,抽出了男人脸下的枕头,把这柔粉粉的枕头又给塞了进去。

柔粉粉的枕头和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阿丑瞧着有是别扭又是不好意思,当下小声跟男人道:“你先枕着,等我给你拆洗好了枕头再给你换上。”

阿丑坐在床沿儿,想了一会儿,然后将刚才拿进来的那个被单动手给撕成了八片,她将那八片棉布片儿给叠好了,然后取出一片来,折了对角,然后铺在了男人身下,权当是尿布了。

放好之后,她直起身来,再面对男人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便人家仍旧是那么趴着一声不吭,阿丑却觉得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当下阿丑一边给他掖了掖被子,一边小声道:“没事儿的,谁这一辈子能没病没灾的呢?你现在病着呢,不碍事儿的,等以后病好了,咱就不用这样了。”

这么自说自话半天,阿丑也没觉得怎么沮丧,忙活了这么半天,阿丑觉得饿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放,当下忙得去了厨房,盛出了两碗热乎乎的粥来,才出了厨房,她又折了回去,在伙房里扒拉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了一个勺子,她把勺子给洗干净了,然后端着粥和腌菜进了寝室。

“早饭咱们吃粥和腌菜,”阿丑把托盘放下,一边又从怀里取出根头绳把钟明巍的乱发扎到后脑,一边有些为难地道,“伙房里就只有腌菜,等下我出去买菜,你想吃什么菜?”

钟明巍没说话,喉结动了动,他闻到了粥的香味,肚子竟然“咕嘟嘟”地叫起来了,他已经多久没有这种饿的感觉了?成日被人掰着嘴灌各种不堪的吃食,不管是凉的、热的,也不管是好的、坏的,他被迫在旁人的戏谑嘲笑里这么屈辱地活着。

“余生还请你指教”他亲手给她戴上了凤冠 “咋指教?”

绝食不成,他想过咬舌,可是每每将舌头置于牙齿之间的时候,他却又下不了狠心,他不是畏死,他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屈辱地死去,不甘心那些卑劣恶毒的人踩着他的尸骨权掌天下……

阿丑的耳力好,自是听到了他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她挺高兴的,就当是钟明巍在和她互动了,她忙得一边端着碗舀了一勺子的粥,一边吹冷了然后送到钟明巍的嘴边:“不烫了,快吃吧!”

温热浓香的粥就在面前,钟明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面前那一勺浓稠的白粥,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阿丑简直是受宠若惊,忙得把那勺白粥喂进了男人的嘴里,一边又忙不迭又挖了一勺子送过去,钟明巍的嘴张的很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丑手里的勺子,似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阿丑忙得道:“你别忙张嘴,等我把粥送过去你再张嘴,这么张着一会儿脸都酸了。”

钟明巍似是没有听到一半,仍旧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双眼睛兀自直勾勾地盯着阿丑手里的勺子看,阿丑忙得又舀了一勺子白粥,飞快地吹了两口,然后忙不迭地送到钟明巍的面前。

很快地,一大碗白粥就这么吃完了,阿丑又忙得取了另外一碗白粥来,其实这碗是阿丑的,只是阿丑也顾不上了,现在她就是想让钟明巍吃个饱,这人显然是饿久了,没有半点儿的吃相,阿丑心里自责不已,早知道昨晚上就应该烧饭来给他吃的,也不会让他多饿一个晚上了。

两碗白粥下了肚,阿丑把碗放下了,一边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嘴,一边轻声问道:“还想吃吗?锅里还有。”

是的,锅里还有,不过也就只有小半碗的白粥了。

钟明巍摇摇头,原本一直直勾勾盯着白粥看的眼睛,这时候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

阿丑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没有和男人相处的经验,更何况还是钟明巍的这么一双桃花眼,虽然这双眼睛不复从前那般飞扬,可是阿丑却兀自怕得厉害,一时间手脚都不会放了。

“你是谁?”半晌,钟明巍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应该是许久没有开口的缘故。

“我……我是段如兰啊,”阿丑慌慌张张地道,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不安极了,她觉得钟明巍已经把她看穿了,她有点儿心虚地道,“就是……就是和你一早就定亲的段……段府的嫡女段如兰。”

“我见过段氏的画像,”钟明巍淡淡道,目光在阿丑的脸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了阿丑下巴的那一小块暗红色的疤上,“段承鸿的女儿若是破了相了,还敢瞒着跟东宫攀亲,那就是找死。”

“余生还请你指教”他亲手给她戴上了凤冠 “咋指教?”

下一秒,阿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前,她一脸惨白,嘴唇哆嗦不止,显然是吓得够呛,她双手死死抓着床沿儿,磕磕巴巴地对钟明巍道:“太……太太子殿下,奴婢不不……不是段家小姐,奴婢是……是段小姐的陪嫁丫头,段小姐在……在通辽的时候,暴……暴病而亡,奴婢这才不得已顶着段小姐的身份嫁到了宁古塔,求太子殿下开恩啊!奴婢并不是有心欺瞒太子殿下!殿下明鉴啊!”

“我这样还是个什么太子殿下?”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顿了顿,又自嘲道,“怕是那位段小姐不是暴病而亡,乃是实不愿嫁我这个瘫子,竟自戕身亡的吧?”

阿丑看着钟明巍一脸的萧索讥诮,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咬了咬唇,半天才小声道:“太子殿下,您多思了,小姐她并没有不愿意来宁古塔,只是……只是小姐的身子一向羸弱,甫一出京就病倒了,能挨到通辽已是不易了……”

“你抬起头来。”钟明巍忽然道。

“啊?”阿丑忙得抬头,甫一对上钟明巍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又忙得挪开了眼,她心跳的厉害,钟明巍如今虽然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但是这一身慑人的气度还是让阿丑心悸不已,尤其是那双眼睛,阿丑实在不敢看。

“看着我。”钟明巍又发话了。

阿丑只得硬着头皮,又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若真是暴毙身亡,只肖具表上奏便可,新娘半路而丧,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又何须你这个丫头代嫁而来?”钟明巍一字一句地缓声道,他盯着阿丑下巴那块暗红色的疤,又盯着阿丑微微颤抖的嘴唇,半晌继续缓声道,“可见新娘不是好死,经不起检验,侍卫怕耽疏忽渎职之责,而你怕段氏一门索命,所以你们一拍即合,由你这个侍婢代嫁来了这宁古塔。”

阿丑“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一脸惊疑瞪着钟明巍:“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都看到了?!”

钟明巍瞧着她这幅蠢样儿,没说话,一边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太子殿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阿丑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然后趴在床沿上,可怜巴巴地对钟明巍道,“我……我知道我身份卑贱,自是不配做……你妻子,可是我实在不想死啊,我十六岁生辰还没过呢,太子殿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别当我是……妻子,你就当我是个使唤丫头,我会好好儿地伺候你,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给你擦身……我什么都能给你做!你……你你就勉为其难把我留下好不好?”

钟明巍看着墙上细细的裂纹,自嘲地勾了勾唇道:“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好呢?我这样的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且就算活着怕后半生也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更有可能,不知哪天一道圣旨下来,我就身首异处……”

“我不嫌弃你!”阿丑蓦地打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急急可可地爬上了床,跨过了钟明巍的腰,跪趴在钟明巍的面前,急忙忙地跟钟明巍表忠心道,“你身子不好,我就一直照顾你,你爱吃粥,我就天天给你熬,你要是哪天死了,我二话不说抹脖儿就随你去!”

钟明巍皱着眉看着阿丑:“你这图的什么?”

“我……我我图有个伴儿!”阿丑红着脸半天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出口,话一出口,她就顺当了不少,她垂着眉眼,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红着眼跟钟明巍哀求道,“我没爹没娘,从小到大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直想有个家,不是给人做奴婢,不是跟前跟后地伺候人,不要看人的眼色,是……是一个属于我的家,只是我这样的罪奴身份,自然这辈子都是为奴的命,如今阴差阳错代小姐嫁来了宁古塔,虽然是……不得见光的勾当,可也算是终于如愿了,往后……我不嫌弃你,你……你也别嫌弃我好不好?”

钟明巍看着面前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噼里啪啦”低落在被褥上的眼泪珠子,一时间,心酸得实在厉害,他有心想说点儿柔软的话来安慰这个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丫头,但是开口的话,却是硬邦邦地一句:“你走吧。”

“你让我去哪儿?”阿丑蓦地抬起头,一脸泪痕交错,她难过悲伤委屈到了极点,梗着个脖子赌气道,“我穿着喜服进了你的门,那就是你的人了,你现在让我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总之别留在这里,给我这个活死人做陪葬。”钟明巍轻轻地叹息道,他又闭上了眼睛,原本最是冷硬的帝王心肠,可是这时候面对着这个丫头泪眼汪汪的一双眼,他竟然心疼得厉害。

“他们说了,我就是跑断了两条腿我都跑不出去这宁古塔,要是被抓回来了,我就没命了,”阿丑扁着嘴巴,一边抹着眼泪儿,努力把委屈咽进肚子里,一边梗着脖子道,“反正都是个死,与其死在外头,还不如留在这里给你陪葬。”

“你到底懂不懂事儿?你留在这里给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瘫子陪葬做什么?你不是想要个家吗?那你去哪儿找不到好儿郎?你们可以好好儿地厮守终生,生儿育女,这才是你要的家,你又何苦在我个活死人的身上浪费时间?”钟明巍烦躁地睁开眼,看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他就不明白了,那么瘦小的一个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呢?

“余生还请你指教”他亲手给她戴上了凤冠 “咋指教?”

“我愿意,我做下人惯了,天生就是喜欢伺候人,就是想伺候你,”阿丑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她忙得把眼别开了,顿了顿,然后装出一派轻松自在,“总之,我是丑女,你是瘫子,咱们正好半斤对八两,那就谁也别嫌弃谁。”

钟明巍牵了牵唇,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

阿丑也没期待他再说什么似的,瞧着他又闭上了眼,当下她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然后收拾了碗筷出去了,伙房里的那小半碗白粥已经凉透了,阿丑没怎么在意,就着那一小碟子的腌菜,把那剩下的白粥喝了个干净。

紧接着就是洗锅,然后从院中的井里打来水,足足烧了两大锅热水,水烧开了,她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正堂,直到这时候,阿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地方,正堂里头空无一物,左手边就是钟明巍居住的寝室,右手边是一间偏房,阿丑进了偏房,里头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个大木箱子,阿丑把那箱子给打开,甫一打开,阿丑就赶紧捂住了口鼻,里头的霉味很重,阿丑皱着眉把里头的衣服和两条被子都给倒了出来,衣服和被子都长了霉了,瞧着款式大小应该是钟明巍的衣服。

阿丑看着那上头的斑斑霉迹,有心想把衣服给丢了,可想着钟明巍光溜溜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舍得,她把那些衣服棉被都抱了出来,然后又把那几只大木箱也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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