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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1988年1月15日,步鑫生從電臺廣播裡聽到自己被免職的消息,第二天人民日報頭版給他下的結論是:粗暴專橫,諱疾忌醫。
此後,每逢“8”的年份,媒體都不忘關心這位改革開發重要人物的近況。“我是逢‘8’必躲,不少記者找我,有點害怕。”
1998,人民日報稱是步鑫生剪開了企業改革的帷幕。
2008,他獲得了中國企業改革紀念章,步鑫生陳列館建立。
今年,人們不能再去海鹽拜訪他了,2015年,81歲的步鑫生病故。告別儀式上,他的孫子準備的悼詞引用了人民日報當年的比喻:“爺爺用一把剪刀剪開了中國企業改革的帷幕……”
作為中國最早被稱為企業家的那批人之一,步鑫生的榮譽來自初時未經耕作的市場,也毀於允許那片市場開放的環境。
舉著鞭子的資本家
步鑫生的家鄉在海鹽縣澉浦鎮附近的農村,海鹽縣位於浙江嘉興,以觀錢塘江潮水而小有名氣,步後來還給一個觀潮的亭子題字,“潮源”。
步鑫生生於1934年,9歲失怙,當時家中兩個哥哥都在上海學裁縫。1956年,海鹽襯衫廠前身,步家榮昌裁縫鋪合作化,更名為武原縫紉合作社,步鑫生任主任。1981年,47歲的步鑫生當上了廠長,開始著手改變。
以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為先,當時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啟發了步鑫生,他在襯衫廠實施聯產計酬制、超定額計件工資制。獎懲制度是“班組承包,超產有獎。上不封頂,下不保底”。
做多少襯衫拿多少錢,做壞一件賠償兩件。那應該是中國第一個按件付酬的企業,後來浙江遍地開設的工廠裡,工人們多做出一件合格產品,就多一份收入。
不僅是工人,行政人員也要求準時到崗,上報工作安排,做好工作記錄,聊天、看報這些行為均不能出現在工作時間。
回顧步鑫生在海鹽襯衫廠的破與立,這些決策今天看來似乎過於簡單,連機場的書店都早不屑於賣這種低級的經管書籍了。
也許最難的地方在於這些廠規砸了不少職工的鐵飯碗。“我的工錢是國家發的,生病發工資是勞保,國家給的勞保,你憑什麼扣呢?”國營廠裡習慣了吃大鍋飯的、長期裝病休假的工人有類似諸多抱怨。步鑫生只說,工錢工錢,你不做工又憑什麼拿錢,勞保勞保,勞動才有保,你不勞動我拿什麼來保。
那時他為落實管理制度,編了不少順口溜,教訓起人來也絲毫不示弱。縣裡有領導託人給他帶話:“勞保福利、固定工資都是國家紅頭文件規定的,要改回去”。他直接表態:“什麼改回去,工資發不出你來發?”
除了生產,步鑫生也懂得為市場投入。當時只有三個企業在上海南京路、淮海路上打廣告,日本三洋、中國牙膏、海鹽廠飛燕牌襯衣 ——這也是步的創新之舉,他將襯衫廠從一家代工廠變成了有品牌的企業,擁有了定價的權利。
80年代初期,父母與青春期兒女們最大的分歧也許是褲腳的大小,保守的母親看著兒子腿上的喇叭褲,開始真的擔心孩子以後有可能坐牢。
但沒有什麼禁止得了年輕人追求新潮,尤其是1984年,紡織工業部部長吳文英去山東視察時,身穿一襲長裙,搭配金色緊身外衣,並大方地說:“不僅青年人要打扮得漂亮,老年人也要打扮得年輕一些。要解放思想,大膽穿起美麗時裝,不要用50年代的服裝觀點,來看待80年代的穿衣問題。”
海鹽襯衫廠的襯衣顏色、圖案、面料多種多樣,步鑫生只要看到新花樣就會立即讓車間趕製。“雙燕”女式襯衣在杭州、上海風靡後,走俏全國,接下來推出的“唐人”男式襯衣和“三毛”兒童襯衣也受到了市場歡迎。
擴產線,增產量,步鑫生接手以來,襯衫廠職工增加了10倍,利潤以每年50%的速度增長。1982、1983年,年產襯衫均高於100萬件,總產值達1028.58萬元,利潤58.8萬元。
妻子抱怨,步鑫生每月的收入才67元,還因為得罪了不少人,讓她整日擔驚受怕。
時代捧殺
1983年11月16日,那天步鑫生正式成為了主角。
《一個有獨創精神的廠長——步鑫生》在人民日報發表。“浙江省海鹽縣襯衫總廠廠長步鑫生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解放思想,大膽改革,在全廠推行了一套獨特的經營管理方法,使這個小廠的產品暢銷上海、北京、廣州等大城市。”
時任總書記批示:“對於那些對工作鬆鬆垮垮,長期安於當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企業領導幹部來講,步鑫生的經驗應當是一劑治病的良藥,使他們從中受到教益。”
小人物的冒險遊戲得到了領導的全國性鼓勵。“甚至從解放以後我國報刊電臺所發表的人物報道來看,步鑫生也算是繼焦裕祿、雷鋒之後的又一重點人物”。
但爭議從未中斷,步鑫生開除老部下及其妻子的事件,被《工人日報》報道為“無視工人階級權益”的罪狀。 時任總書記要求浙江省委調查。
1984春節前夕,浙江省委組織聯合調查團對步鑫生進行調查,肯定了他的首創精神。時任總書記再次批示:抓住這個指引人們向上的活榜樣,對幹部進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建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教育,統一思想,推動經濟建設和整黨工作。
那之後,步鑫生再難以每天早晨在工廠門口笑臉迎接工人了。他在全國各地作報告,領域甚至涉及軍事和文藝。
“我名氣大,官員們要做政績,肯定也是找上我。當時,縣裡一位主管局長要我上一套‘三萬套規模’西裝生產線,推辭過三次,最後一次考慮到他會抹不開面子,點頭答應了,但被要求上‘6萬套規模’”。多年後步鑫生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道出了當時失敗開始的原因。
步鑫生無法拒絕的榮耀光環逼迫他做出毫無根據的決策,規劃了市場根本無法消耗的西裝產量,踏入自己並未進入的產品領域。
不到一年時間,海鹽襯衫廠各項指標大幅下滑,投資600萬元興建的西裝廠,生產線還沒鋪完,市場已飽和。生產流水線停產,下水道、廁所堵塞,生產蕭條,海鹽襯衫廠一片倒閉狀。
1986年,步鑫生被調離海鹽襯衫廠。1987年11月,海鹽襯衫總廠的負債總額達到1014.46萬元,虧損268.84萬元,全廠的資產總額只有1007.03萬元。
步鑫生被讚頌的理由很簡單,倒下的過程甚至簡單到荒謬。
“把資源留給年輕人”,生命的最後階段,步鑫生拒絕掛球蛋白時這麼說。那是2015年,年輕人聽不到他這句話,他大概也不能得知,他省下的球蛋白,能留給哪個年輕人。
6月6日,步鑫生在海鹽病逝,離開的前兩天,他抽了最後一支菸,對照顧他生活的蔣女士說了句,“毫無味道。”
*頭圖購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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