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

回寺的当天下午,我去祖殿找大师兄,看到了一个夜里无数次入梦,白天却做梦都不敢想的人。三金。

三金是我从小到大唯一走到心坎里的儿时玩伴。

在走廊,我与他擦肩而过,突然听到他在后面叫我。

“不书?”

“是不书么?”

我回头,一个眉目清秀的沙弥,看穿的僧服是惠字辈儿的。我正纳闷寺里除了不字辈,师父释字辈还有就是太师傅这些老人,大家应该只是耳闻,无人认识我才对。

他往前快速踱了踱步子。

“不书!!!真的是你!是我!!三金!!!”

我愣了神,看了看。

“三金?你怎么?……”

“好久不见!”

我一时被多年不见又带着惊愕的激动弄得说不出话来,使劲捏提着他的双臂。

他松开退了几步,三分认真七分玩笑地朝我作佛礼“师侄惠恩,见过不书师叔!”

“三金,你这个什么情况?真的做沙弥了?”

“做沙弥怎么了?除了辈分,也不见得比你差!”

我赶紧拉他在旁边坐下,听他说才知道他母亲两年前已经去世,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它就入了山门。

我问“我师父怎么会让你入山门呢?”

“哦,起初是不让,但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于是我天天来,从早上来,晚上回,再来,再回,来了就在师父(大师兄)的祖殿跪着敲木鱼。两周一过,师祖便传话出来说担心我的身体熬坏了你要找他算账,就入了山门啊!”

“还多谢你呢!”

谢我什么啊,小时候是开玩笑,我知道就不会让你入山门,那么年轻多出去走走看看多好,还持戒6年(我看到了他头顶的6个香疤)觉得挺心疼。

然后我们两人都不再说话,我看着他,他则看着地。

我看着三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他第一次脏兮兮地来寺里偷东西吃的样子。

我一直比他幸运,这些年来,除了身体弱些和性格问题,我还有父母、哥哥和太师傅疼着,他则过得比我苦太多了。他6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所以他不得不过上有一顿没一顿像是百家饭的日子,后来到10岁母亲又有胃病难以干活,到11岁我念三年级他也才念书,所幸他聪明,用了一年时间就赶上了我。(其实太师傅给我很多事做的,比如经书,洒扫亭除……)但是他念书也是时来不来,我后来大点想应该是要照顾母亲。

从小到大,他受了不少欺负,特别是他几个叔叔和婶婶的冷嘲热讽和其他孩子的欺凌,每次来见我的时候身上总有伤。

太师傅见我和他玩的好,总是让我带他上山门来蹭斋饭吃,平时忙的时候还让他帮帮忙什么的。我和他一直陪伴到了高中,他高一便辍学了,我则一直念完大学的。

记得那年他走的悄无声息,要说有一丝丝的蛛丝马迹就是走前几天史无前例地用一周伙食费请我吃了一顿饭。不曾打过招呼,后面到我大学、工作、创业,一直未见。

走的那几年我回来总是在寺里陪太师傅,另一方面是等故人归来。我一直很惋惜,觉得此生可能永不再见。我第一次感觉到与朋友这辈子告别的话以后一定要早早做好,有时候迟钝点,最后一面就可能是永别,到那时候,原本该说的话没说,该做的事没做,多疼啊。

对于三金做了沙弥,外人可能觉得那是一件很心酸的事,年纪轻轻的,四大皆空。我则不同,除了心疼他耗费了年轻也没其它的了,因为我和他都是在寺院长大的,已经习惯了这里,见怪不怪只是换了个身份而已。我小时候还总是觉得凭他的聪慧,哪天准能顶了师父的位置管寺也不定,总是打趣也劝他上山门来。

我憋不住了,问他“该出去走走的,为什么回来这儿?”

他叹了一口气,一瞬间我觉得他长大了。

“以前母亲多病,我辍学后便带着她南下打工,日子过得苦,苦中作乐总是靠想着等母亲病好了一定要去外面看看这样安慰自己过日子。

等到两年前母亲去世了,我突然又觉得无处可去了。哪里都可去,却哪里都不可去,心里空啦啦的。我突然回想我熟悉的不过一个你和寺里的大家了。”

“这就是你做沙弥的原因?你得花费6年时间在这儿啊!”

“其实也不全是,一方面是这,另一方面是师祖?”

“我太师傅?”

“嗯!8岁那年我爷爷去世我才知道爷爷以前和师祖很好。这么多年以来,母亲的病还能拖到两年前,我能够念书到高中、长大都是师祖照顾。不然凭我一个人能应该饿死了,更不用说还有钱念书。”

“我就觉得师祖养大了我,眼下母亲已经不在了,师祖便是我的根,他在哪我便在哪!说来奇怪,回来后能够每天看到师祖突然觉得很踏实,也挺好的。”

我对此映像太深了,因为八岁那年我刚入学回来第一次看到太师傅坐在那接连几日都不曾食,还闹了一场病,对于太师傅来说是罕见的。那几日师父每日嘱咐我说太师傅不舒服多陪陪他。

“嗯,我想起来了,那是生平第一次见太师傅那样。”

“爷爷去世后,法事是师祖做的。”

听三金这么说,小时候想不通的理通了。我从不知道太师傅这样从小到大照顾三金,只是记得小时候他时而不知何处去,何处回,问他笑笑又不说,每次我总笑话他去背姑娘了。

我和三金聊了大概两个小时,听到膳钟响了,便约他晚课见。多年未见,我与他有就算有三天,话也说不完的。

回来我问太师傅“孙儿刚刚见到三金了,他也在寺里了。”

“嗯,他承你大师兄师门。当初闹了好久,我怕他熬坏了身子你骂我,就让你师父皈依了他。你们会面了?”

“是的呀,我大吃一惊呢。但是孙儿觉得他不该在这儿的,那么年轻,6年时间出去走走看看多好。”

“不书,他和你不一样,你打小和我长大,不念经也会背三篇,根基本性就像我的模子。他从小到大,看得已经足够多了,但是还能保留和你一样的本心我很喜欢,看到他我就觉得看到了你,让他上山门来也是希望他与佛有缘,能走大道。”

“可是孙儿觉得他是为了报恩,说你当年照顾了他们?”

“佛渡天下可渡之人,不识的人尚且需渡,何况故人的孙子。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爷爷生前与我是至交,我能做的有限,能走到现在不至于成为一个坏人,靠的是他自己。”

“他也很有心,日日来看我,我心里也承了他的报答,希望他在寺里能把根基打牢固,以后长成大树。”

听到这儿,我突然觉得,人一生,像三金那样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我当然是希望他能打小一直平安顺利到腾达,可是那样又会被社会的物欲熏陶得妖魔了。这样看又是不幸运。回头看他现在虽然一路坎坷,任谁看都像是不幸运,但他却能够用别人需要几十年才能看到的人生百态几年就能看到,并且还能保留璞玉本心又是多幸运的事。现在他在太师傅和师兄的熏陶照顾下已经慢慢长出了如太师傅期望的参天大树的苗木,也是令人艳羡的事。

三金四年后总要还俗娶妻生子,凭着这六年打下的深厚根基,四年后还俗,任何风雨也撼他不动的,再加上有太师傅在和师父师兄弟,他的未来应该很无量的吧。

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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