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的愛情

沒有人能說清什麼是愛情，直到它真的來臨。——刀哥

荷爾蒙催生的吸引熱烈短暫，對彼此生命軌跡的認同才深刻長久。——刀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經》

愛情是個玄妙的命題，讓人捉摸不透，但刀哥覺得，大抵一定是兩情相悅、你來我往、秋波互傳的。最喜歡的愛情，當屬金老師著墨不多的三對伉儷——張翠山與殷素素，石清與閔柔，胡一刀與胡夫人。

張翠山中毒之後，在江中小舟上與殷素素初識。“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個是正派高手、宗師高足（張三丰最愛的弟子），劍法書法雙絕的高富帥，一個是綠林魔女、黑幫公主，智商情商並重的白富美。兩人性格脾氣並不相同，但都有種蔑視世俗的勇氣。殷素素本性刁鑽，相愛後刁鑽減了三分，溫柔卻增了七分，看得年少的我心都化了。他倆的愛情是乾柴烈火，光芒萬丈。

石清與閔柔師出上清觀同門，是同一個實驗室的師兄妹。石清當年還曾拒絕過一個level遠勝閔柔的女神梅芳姑的追求，我想除了志趣相投、靈魂相安，沒有別的理由讓他倆走到一起了。這是真正的模範情侶、夫妻，不僅同床共枕，而且同場練劍，武林中並稱“黑白雙劍”。我依稀記得一個場景，為了救他們的孩子石破天，他倆並肩從天而降，一黑一白，衣袂飄飄，輕功既好，姿勢且美。當時我就驚歎，神鵰俠侶不如這神仙眷侶。他倆的愛情是並蒂蓮，雙飛鳥。

胡一刀的愛情更為獨特。金老師寫愛情，往往直抒胸臆，入木三分，而且草蛇灰線，伏延千里。胡一刀作為真正的主角，他的愛情沒有正面描述，沒有連貫故事，而且連胡夫人的姓名也沒交代。寥寥數筆，借他人的視角，卻畫出了愛情的真諦。

胡一刀的家族命運捲入了一場世紀悲劇，而他自己也是這場悲劇的註腳。他家的基因遺傳極好，聰明好學，武學天分極高，家傳武學《胡家刀法》代代相傳似乎毫無損耗。至於長相，小丑閻基如是說，“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惡鬼”，“這人生得當真兇惡，一張黑漆臉皮，滿臉濃髯，頭髮又不結辮子，蓬蓬鬆鬆的堆在頭上。”這是典型的反派形象！孟飛版的胡一刀恐怕是過分美化了。這種長相，這樣身世（百年來被苗、範、田三家圍獵），即使家資鉅萬，才高八斗，又有哪位佳麗膽敢以身相許？即使有，是否也是阿朱那般不為人知的王爺私生女、謹小慎微的公子小丫鬟？

胡一刀自己也不抱希望，他或許一直處在愛情矇昧期，根本不知愛情為何物，直到那天在那個山洞。一刀心思奇巧，武功又高，闖王留下的寶藏果然被他尋訪到了，就在玉筆峰杜希孟山莊的後面。杜莊主有個表妹，自幼由他撫養成人，但本事比杜莊主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杜表妹察覺到了胡一刀的行蹤，於是尾隨進了山洞，與胡大俠動起手來。兩人不打不相識，互相欽慕。這是真正的一見鍾情。

胡一刀萬萬沒想到，女孩子有這等身手，這等膽識，同時還有這等樣貌——還是小丑閻基口述：“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張臉蛋。這一男一女哪，打個比方，那就是貂蟬嫁給了張飛。我一見那女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嚇了一跳，心下琢磨：‘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怎地被逼嫁給了這個惡鬼？是了，定是他搶來做押寨夫人的。’”胡一刀貌比張飛不假，看來胡夫人離貂蟬也不遠了。

值得大書特書的，是胡夫人看上了胡一刀。她不以貌取人，也不懼風險，而是為胡一刀的武藝、才華和人品所折服。胡一刀雖然長相兇惡，但本性善良，豪爽灑脫，武功極高，智謀極深，想必兩人在山洞裡打鬥三百回合，已將對方秉性看得清清楚楚。棋如其人，字如其人，武功也必如其人。當下在山洞裡，胡一刀就動了提親之議。不得不服，一刀深通韜略，懂得乘勝追擊、勢如破竹之理。表妹呢？不愧是女中豪傑，心下雖然歡喜，還是冷靜地提出一個選擇題：“我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撫養，若是讓你取去藏寶，那是對錶哥不起。寶藏和我，二者只能得一。”胡一刀沒有半秒鐘的猶豫，哈哈大笑，說道就是

一段良緣就在電光火石間敲定，真愛就這麼任性。有趣的是，張飛粗中有細，胡一刀也懂得製造浪漫。他將這段故事寫了下來，封存在山洞裡，“好令後人發現寶藏之時，知道世上最寶貴之物，乃是兩心相悅的真正情愛，決非價值連城的寶藏。”胡斐多年後發現父親的這段手書，尚且熱淚盈眶。當時身旁的胡夫人看在眼裡，怕是心裡小鹿亂撞，甜蜜得眩暈了吧。

胡一刀與胡夫人的愛情有多美，金老爺子沒有正面描述，紅燭添香、舉案齊眉統統在讀者的想象裡。金老師高就高在，大講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評述，襯出這段愛情的美不勝收。

《雪》裡有幾段男歡女愛，都成了一刀的背景。田青文愛著陶子安，卻懷上了師兄曹雲奇的孩子，狗血劇情不忍卒讀。胡斐與苗若蘭金風玉露，分明是效仿的他父母舊事。最讓人唏噓的，是苗人鳳的妻子阿蘭，出軌跟田歸農私奔，到頭來是場空。阿蘭私奔的源頭，竟是苗人鳳那祥林嫂似的嘮叨。自從與胡一刀大戰數日，看到胡夫人的英姿，胡夫人與胡一刀耳鬢廝磨，談笑風生，“金面佛”苗人鳳不淡定了，犯下了男女關係的大忌——誇別人家的老婆。苗人鳳對胡一刀十分羨慕，平時閒談，常常不經意就說道：“

苗人鳳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在《雪》中也是僅次於胡一刀的高手。如此高的地位，為何如此推崇胡夫人？金老師惜字如金，只給了胡夫人幾天的出場時間，卻將胡一刀與她相濡以沫，琴瑟和諧描繪得躍然紙上，令人嚮往。

他倆互稱“妹子”“大哥”，自然少了今日“寶寶”“貝貝”的纏綿，卻也少了那時“夫人”“老爺”的拘束，這段感情輕鬆自如而平等。

他倆愛得極深。胡一刀長相凶神惡煞，平日嫉惡如仇，刀光劍影，是條鐵骨錚錚的硬漢，偏偏看到苗人鳳武功與自己不相上下。已然約下生死決鬥，不可不去，但身後嬌妻剛剛生產，兒子尚在襁褓，牽掛既深，陣腳大亂。於是，手一顫，酒碗摔得粉碎，聲音開始發顫，渾身出了一陣冷汗。胡夫人也憂心忡忡，力勸一刀避其鋒芒，先回關外，又後悔當初該早讓丈夫與苗人鳳比武，不牽掛孩兒，定能戰勝。和談被拒之後，兩人商量後事，胡夫人承諾不會自殺，一定將胡斐撫養成人，胡一刀大喜過望，因為他明白，他若身故，夫人決不肯偷生，只可憐孩子。後來，胡一刀中毒身亡，胡夫人看到苗人鳳行俠仗義，還是把孩子託付給苗，自刎隨夫君而去了。旁觀者看得清楚，小丑閻基說道，“

他倆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堪稱靈魂伴侶。胡一刀想到生死未卜，哽咽道：“妹子，刀劍一割，頸中一痛，什麼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難了。我死了之後，無知無覺，你卻要日日夜夜的傷心難過。唉，我心中真是捨不得你。”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等他長大了，我叫他學你的樣，什麼貪官汙吏、土豪惡霸，見了就是一刀。”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為，你覺得都沒有錯？要孩子全學我的樣？”夫人道：“都沒有錯！要孩子全學你的樣！”荷爾蒙催生的吸引熱烈短暫，對彼此生命軌跡的認同才深刻長久。

他倆深明大義，公私分明。夫人答應撫養兒子成人之後，胡一刀才拿出那個傳說中的鐵盒，鐵盒中是祖傳的武功秘笈。胡夫人笑曰：“好啊，飛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寫在這裡。你瞞得好穩啊，連我也不讓知道。”胡一刀笑道：“我祖宗遺訓是傳子不傳女，傳侄不傳妻，這才叫作胡家刀法啊。”夫人笑道：“待孩子識了字，讓他自看，我絕不偷學就是。”且不論這祖訓是否封建遺毒，姑且將其作為一種約定俗成。胡一刀謹遵家法，不因愛情而衝昏頭腦，胡夫人也極有分寸，不以愛情來要挾，也不以夫君的保密為侮。這份胸襟和操守，非等閒之輩所有。

他倆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夫人生產前後，胡一刀忙前忙後，請醫問藥，張羅住處，粗獷的外表掩飾不住細膩的內心。約定生死決鬥後，胡夫人不顧產後身子虛弱，每天下廚做菜，一大早就做滿二三十個菜，擺滿一桌。胡一刀怕她累得辛苦，勸她歇歇，她也只是笑笑，自顧自地做菜，胡一刀也就不管了。原來，他倆情知來日無多，想多享受片刻家庭的溫馨。某夜，田歸農之流派了二三十個殺手來暗算胡一刀。為了讓夫君養精蓄銳，來日再戰，胡夫人取了一條白綾，躍上房頂，將殺手們打得落花流水，還將他們兵器盡收。回到房內，夫君仍在安睡。這一幕看得刀哥撫掌大笑，“賢內助”來形容胡夫人都太過小氣了。

他倆是武學奇才，互相倚重。決鬥到第四日，胡一刀和苗人鳳仍然打得難解難分，旁觀的田歸農們也算當世高手，只看得眼花繚亂。唯獨胡夫人慧眼如炬，看出了苗人鳳的破綻，並設計了一套制勝策略。第五日，胡一刀謹遵妻言，果然制服了苗人鳳。

他倆慨然赴死，化蝶雙飛。胡一刀享受與真正對手過招的快樂，關鍵處仍然心軟容讓，不想中毒身死。胡夫人眼見夫君遇害，也沒有哭哭啼啼，哀怨怒罵。她“又驚又悲，拋下手中孩子，拿起那柄單刀細看。”檢視完畢又對苗人鳳言道：“苗大俠，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諒你也不知情，否則這等下流兵刃，你兩人怎能用他？這是命該如此，怪不得誰。”其胸襟其膽識，即便是男兒也不及。胡夫人善於識人，見苗人鳳當世英雄，義重如山，於是放棄了對夫君的承諾，將小胡斐託付與苗人鳳，毅然自刎，追隨夫君仙去了。

胡一刀與胡夫人，大概是金庸筆下戲份最少，卻感人最深的一對伴侶。真愛與知己，都可遇不可求。胡一刀命途坎坷卻身負絕學，胡夫人家境優渥卻飽經孤單，兩人像不同極性的磁鐵，相遇之前不知道世界在哪兒，一旦相遇就牢牢吸住，從生到死永不分離，從此世界只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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