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成片
看完了成片，我们再来欣赏一下杨晗自己制作的，爆笑又温馨的
《树》制作花絮，一起感受高布兰的日常生活～
《树》制作花絮（视频详见微信公众号【动画学术趴】）
杨 晗
法国高布兰影像学院动画研究生
中国传媒大学动画本科
代表作：
2016《一指城》荣获国内最权威的“金龙奖”和数十个国内外奖项
2018《树》
曾在日本东京的Ph studio实习
微博：@木易日含EFSF
此次，学术趴特地采访了主创杨晗，由他来为大家讲述动画短片《树》背后的创作故事！
— 创作自述 —
二零一八年的二月，法国巴黎下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厚厚的积雪抹去了整座城市繁密的细节，一切似乎变得白润而简洁了起来。
车厢里人来人往，有的咒骂延误的列车，有的在交谈打发时间，但无一例外的都呼着相同的热气，然后水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水珠，缓缓地够向地面。
通常的我会带上耳机，听一些躁的音乐以便保持清醒。可是今天的列车已经堵了数十分钟了，丝毫没有要动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徒步走去学校。
靴子每走一步都给雪地刻一个活版印刷，我得小心地看着路，这使我清醒了许多。寒风嗖嗖的灌进我的脖子，使我难以听清周遭的声音，但却让我自己的呼吸声明显了起来，我攥紧了袖口。
动画短片《树》截图
二月可以说是我们的至暗时刻——我和我的队友Basil，正承受着史无前例的压力和质疑。
从头年的九月起，我们有一年的时间去完成我们的毕业设计短片。学校为了保证质量，一般来说是四到七人一组，影片时长不超过四分钟。我和Basil仅仅只有两个人，而我们的片子时长是六分半钟。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旷沙漠里，矗立着一株干枯的树。它倔强着伸展着枯枝，隐隐散发出生命沉重的力量。我时常被禁锢在这个画面里，望着它，对着它流泪。我是自私的、倔强的。
我想把它救活。
动画短片《树》截图
刚开学的九月，我和来自香港的Ellis以及约旦人Basil组成一组，我们认可彼此的水平和审美，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在生活中沉沦过，我们能欣赏悲伤。我们花了许多时间，坐在塞纳河边或是有红酒和阳台的屋子里，讨论死亡的意义，我们希望我们的故事是悲伤的，但能温暖人心。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当我把这句词解释给他们听时，他们都沉默了。我想，我似乎找到了那种比任何成文的情感都深刻的，时间都无法冲淡的，甚至超越了生命意义的情感。
我想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父亲和小女儿在沙漠中相依为命，女孩从小的梦想就是拥有一颗树，可是恶劣的环境耗尽了她的生命。父亲决定用他剩余的时间浇灌出一颗活树，他日复一日的像西西弗斯一般的去取水浇灌枯死的树，直到巨大的沙尘暴袭来，父亲用老迈的躯体死死地抱住那颗死树……风暴散去，万物被掩埋，只有树还矗立着。
动画短片《树》截图
我哭了。
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不料，我的执着和坚持也带来了麻烦，Ellis在风格上与我的冲突越来越大，最终选择了离开，此时已经是12月。更糟糕的是，Basil也隐隐想要放弃，因为两个人和剩下的六个月，是不可能做完这样的工作量的。
树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我心急如焚。
我和Basil诚恳的长谈了一次。我放下一切去挽留他，我在风格和许多细节上做出了让步，我甚至许诺由我来承担所有脏活累活，他可以挑选所有有意思的工作去做，我可以画所有他挑剩的。这在当时来说，等于是放弃了毕业找工作的机会，因为毕业设计放入作品集中的镜头将是作者能力最有力的证明，而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动画短片《树》截图
事后他跟我说，他其实已经和别的组谈好了，多亏我说服了他。
我说，自己的孩子再差也是自己的，他笑了。
我很佩服西方学校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不那么死板。若是在中国，超规的事情是肯定不允许发生的。当我非常严肃地告诉老师的时候，我说我们准备两个人做完剩下的片子。老师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吧，可她看到我的眼神的时候，就说一句，你疯了。
动画短片《树》截图
六分半钟的时长，算上双人的表演戏份和特效作画，每秒钟12张。为了频率，风暴中的戏是双倍帧数。总计超过一万张动画，我和Bsail两人还有四个月去完成，这还包括了清线、上色、背景、后期、合成的时间。
没日没夜没有周末的日子让我的脊柱非常脆弱，我在大雪里呼哧呼哧走了好远，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过路的人一定看不出我这个小伙子肩上无形的重负吧，亦或许，他们也正在负重前行。
动画短片《树》截图
碰上这种天气借口，那帮老外同学一定就在家不来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开教室的门，只见空旷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Basil正哈着热气专注地画着，他见我来了，笑笑说。
“你那个开门的镜头画了四遍了还是不够好，我给你重画了。”
四个月后的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以最好质量完成的《树》在巴黎市中心最繁华的大电影院里播放了，我把自己缩在黑暗的座椅中悄悄地流眼泪，不是为了烂熟于心的剧情，而是看到那颗最终屹立不倒的树时，我的心在颤抖，一言难尽。
动画短片《树》截图
— 对话杨晗 —
学术趴：在毕业之后你选择去法国留学，而《一指城》时的伙伴选择留在了国内，当时为什么要做出留学的决定？法国的动画环境（学校和业界）带给你哪些和国内不一样的感受？
获得许多大奖的《一指城》
杨晗：我当时对自己外来的规划有一个比较长远的视野，我觉得如果你想做思维产出型的工种的话，直接进入公司流水线做机械工是最不可取的，所以我需要继续学习和增加见识。《一指城》的另一位作者就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曹润泽，他当时早早就被保研了，所以没有这些考虑，现在他年纪轻轻已经是系列片的导演了，将来更是不可限量。
《一指城》截图
高布兰之所以是世界名校，我觉得有两个主要原因：课程设置和专业师资。具体来说，高布兰的课程体系环环相扣，稳扎稳打，既教画工，也教叙事。并且全是干货，理论结合实践，没有盲区。师资则更是豪华的恐怖，学校常驻的老师只有三五位老教授，其余的课程都直接聘请行业中的精英任教。
《疯狂原始人》海报
比如我们故事板的老师是《驯龙高手》和《疯狂原始人》的故事板艺术家，我们的动画原理老师曾是《埃及王子》的主创，甚至我们的导师是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语》的导演吉尔莫托，这是一种专业资源的碾压。
杨晗与动画元老理查德威廉姆斯握手
学术趴：怎样选择一起制作动画的拍档，你们俩是如何分工的？他的风格和个性是否给你带来了启发？
杨晗：首先你的搭档至少要跟你是同一水平，无论好坏。如果水平差太远就驴头不对马嘴了。其次审美要相同，否则会因为个人兴趣的冲撞而闹不愉快。当然我们这些按全才培养的学生在分工时打架是很容易的。比如我负责全部的故事，我还得照顾他的感受，故意牺牲听取一点对方的意见，以便让对方在想故事的时期有参与感和成就感。这是挺不好的一种体验，但是在校园里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将来进公司，不是你听导演的，就是别人听导演你的，不存在妥协。所以和队友合作真的是情商的较量。他是给我带来了一些启发，但是多数的修改意见是有破坏性的，动画短片的体量本来就小，故事一定要紧凑和体系，最好是一个人的vision，多个人修改只能拖低整体水平。
杨晗、Ellis、Basil在讨论故事板
学术趴：你们不同文化背景是否产生过沟通障碍，又是否因为不同文化碰撞产生了火花？
杨晗：他来自约旦，那里是沙漠，而我从没去过沙漠，所以这方面我虚心听他的比较多，没有什么障碍。碰撞火花的话……人物都是黑头发算吗？
人物设计原案
学术趴：作品的美术风格很有特点，有哪些可以分享的故事呢？
杨晗：起初我们的香港队友坚持要求做真人比例的人物，但我觉得六分钟的短片更适合默片，适合舞台式表演，所以我要求做三头身。最后我赢了，但是代价是他退出了，可以说是惨痛的胜利。
每个学动画的学生，都会有画日式打斗和死扣背景的野心和瘾头，我们也不例外，本来我想做一个比《一指城》更加复杂精美的动画，可是因为我们的产能，我只能割爱了。我们即使已经尽量降低了人设的复杂程度，用了极简的风格，动画的工作量仍然大的可怕，最后可以说是将将做完，修改风格的做法应该是很明智的，只要故事讲出来了，其他野心可以来日再实现。
《树》的概念图和色彩板
学术趴：创作中两人面对巨大的工作量，你因压力过大而病倒叫救护车，你觉得创作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时什么？
杨晗：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倒不是坚持，而是怕坚持没有意义，我特别怕片子没做好而口碑扑街，因为置身其中其实已经丧失判断了，我特别怕别人跟我说这片子好难看啊，那样真是对我完全的否定，五雷轰顶。
杨晗曾因为多日高烧失去知觉而叫了救护车
学术趴：之后是什么打算，是否准备回国？最想做什么类型的动画？
杨晗：我现在非常幸运的被法国动画同行肯定了创造性，我被选上了法国的艺术家培养计划，我将在
十月返回法国，以独立动画人的身份继续创作下一部短片。据说我的导师会是《父与女》的导演迈克尔·度德威特，我简直要高兴地哭了。对于国内，我目睹了一些粗制滥造的动画电影大摇大摆的上映捞钱，也看见一些精雕细琢的好作品无人问津，我觉得如果是我投身其中耗费心血，却因为观众的审美差距而失败，那真是十分痛苦的，我想等动画市场投入和口碑成正比的时候再回国效力。
我想下一部作品尝试一下个人表达，因为终于一个人掌舵了，我希望能尝试一些台词和一些优美的插画，做一部审美门槛稍微高一点的作品。
从一无所有成长为高布兰大神，不仅学业名列前茅，还自己挣得了所有的花费，留学没有花家人一分钱。杨晗专门写了一篇随笔，讲述自己是如何坚持，并一步一步实现梦想的。
小趴在最后附上杨晗随笔的原文，相信的他经历也会给坚持梦想的你带来很多启迪。
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做
微观模型、烹饪、登山和写作，动画导演只是我的专业。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明白，我不能急着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我需要忍耐。苦难才是一切创造之源，在我变得圆滑世故、迟钝膨胀之前，我希望能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一点清醒的声音。所以我在心里开了一间“幸福银行”，在那里，寄放着一切我想拥有的，想做的事情。
独居异国，任何微小的困难对心理的侵蚀都是加倍的，为了保持自己的心理健康，为了不让自己轻言放弃，在每个孤独的夜晚，我都得向幸福银行贷款，在天花板上投影美好的人生，在那里，我有奶油色的房子，有温柔的妻子和慵懒的猫咪，我所有心爱的玩具被放在精致的展柜里，爸妈吃着我做的西餐啧啧赞叹。
我从小成长在南京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退役的空军飞行员，母亲操持着小生意，一家人辛劳而知足。父母从未对我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我亦是迟钝的孩子，但是温暖的关怀一直无声地陪伴着我，让我的心灵没有过早承重。
杨晗笔下年轻时的父母这让我有机会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在父母全力的支持下，我以非常低的分危险地考入了
传媒大学动画系，开始追求我自己的梦想，后来我才明白，那么多努力的人，有的人是为了功成名就，有的人是为了让他人认可，有的人是因为家境贫寒，而我努力的动力竟然可以是单纯的热爱，这让我觉得无比幸福和幸运。在大学里，我是资质和基本功相当差的学生，同学们个个身怀绝技。我感到焦急，却又激动。急是因为我啥都不会，激动是因为我下决心在毕业之前都要把这些学会，这样到毕业时，我将和我的大神同学们一样强。
在我和天赋异禀的同伴合作我们的处女作《一指城》的一年中，我从整个过程里学习到了受益终身的专业技巧和经验，我由衷地感谢他们，他们是如此的充满勇气、知识和热情。
在那之后，我在工作和留学之间犹豫了起来，毫无疑问留学肯定是最优的选择，每每想到外面那更加宽广的世界我就心潮澎湃，可是现实情况是我不得不考虑家里的经济情况。
为了体恤能让我有如此生活的父母，我从大二开始就经济独立 ，贩卖文具、剪辑广告、婚礼动画、画室教课，能赚钱的活我都不挑。当时画室的薪水是一百元一小时，过年的时候，老板问我能干多少小时，我说按最多的，一天十二个小时，连着干了十天。这样一直干到一六年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已经累计挣了人民币十九万余元。
帮完家里还清了房贷，我又回到了起点。为了省钱，我决定自己申请学校，这相当的麻烦，我两眼一抹黑，英文也差，举步维艰。为了尽快攒够钱，我同时接了几个外包，没日没夜的干，并且英语考级还不能落下。
我的办法很笨也很有效，就是死背单词，一天三百个，不背完不睡觉。三个月内，我就考过了托福。当时我手上接的项目挣了五六万，《一指城》的奖金分到了十万左右，可是学费还远远没有凑够，我很着急，经常压力大得睡觉攥着拳头。
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需要和我自己的惰性、拖延、沮丧做斗争，这就好像半身陷在泥潭里，自己必须不停地催促自己前进。相比之下放弃显得是那么诱人而容易。
好在不久之后，我被心仪的南加大录取了，可是一想到学费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么卖掉刚付清贷款的房子，要么就放弃留学，我非常苦恼。正在这时，法国高布兰影像学院的招生简章出来了，
高布兰不仅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动画类院校，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法国政府还提供奖学金。
杨晗笔下的高布兰
发誓努力学习的杨晗的部分笔记
杨晗成为第一个获得高布兰特别贡献奖殊荣的中国人我发狂一般的认真准备材料，花了许多心思去设计作品集和练习面试。万万没想到在面试完的第二天，高布兰就录取了我，还带有全额奖学金，甚至还有机票和生活费。
我尖叫，我高兴，我抱着爸妈痛哭，我的新生活开始了，我从幸福银行提款了。
两年的留学生涯，除了专业水平质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开阔了我的视野，外面的世界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壮阔，还要美丽。我在巴塞罗那目睹了日落的圣家堂，在瑞士的雪雾里仰望马特洪峰，我喜爱灯红酒绿的巴黎，也喜爱湖水蝉鸣的安纳西。
我在寒冷的夜晚独自走过喧嚣的酒吧，也在温暖的朋友家饮酒高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对我的褒奖，是我实实在在的付出与实实在在的回报，这让我更加的热爱生活，让我的脚步更加笃定，更加相信那烂俗的美好的事情总会发生，更加相信凡事都有希望。
杨晗坚持风景写生，走到哪儿都用画笔记录
法国小镇依云
安纳西的雪山湖
安徽的高山
先贤祠前与流浪歌手一起画画
德国柏林大教堂
英国伦敦塔桥
阴天的铁塔
南京的梅花山
荷兰的风车
俯瞰阿尔卑斯山
凡尔赛宫门前的长队
巴黎春天郊游看见的黄花
罗马斗兽场
日本东京的樱花
比利时的日落
致敬莫奈花园
暮色下的里昂（更多作品可关注杨晗的tumblr：
https://yanghan-efsf.tumblr.com）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就这么平凡而真实的发生了。希望能帮助你相信——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和现在。
最后送给大家一句我在高布兰毕业典礼上代表毕业生的发言：
“我们被极其不同的山川大河所滋养，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是如此的不同。但是我们却拥有同一个梦想，祝你们好运！去追逐它吧，我们一定会在追逐它的道路上再次相会。”
杨晗二〇一八年九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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