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亮,北京苏州街与港沟街交叉口,
一个戴着小盖帽的大叔在街边卖羊肉串。
他叫艾力克·阿不都热依木,
今年64岁,来自新疆乌鲁木齐。
他在北京漂了40年,汉语说得很溜。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
这时他应该在老家享着清福。
图/库尔班江·赛买提
20年前,他靠卖烧烤在北京开了家餐厅。
他辛苦攒了笔钱正打算回老家,
这时候,第三个儿子出生了,
完全打乱了幸福的步伐,
因为这个儿子患有脑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艾力克家的那本经尤其难。
艾力克和太太玛依努尔不愿放弃这个孩子。
短短四年的时间,他们卖掉了车和房,
把所有积蓄投到儿子的身上。
年过六旬,艾力克也没能回去新疆,
反倒重回北京街头,继续卖羊肉串。
据研究,抚育一名脑瘫患儿,
家庭要多承担50万元的经济压力,
许多家庭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
图/库尔班江·赛买提
今年, 儿子努尔艾力就20岁了,
但生活无法自理,情绪也不稳定。
他头痛一发作,就去咬手撞墙。
儿子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动母亲的心,
玛依努尔常常握着孩子的手,叹气。
嫁给艾力克后,她从喀什来到北京。
对她来说,照顾一家人的起居,
还有烧烤生意就是生活。
图/库尔班江·赛买提
尽管玛依努尔的生活饱含苦涩,
但在老家喀什,她可能仍会被人羡慕。
有的家庭因为穷,
有的家庭出于迷信,
硬说脑瘫儿是受诅咒的,
生下脑瘫儿的女人也是受咒诅的。
29岁的阿依努尔·哈力克没有孩子,
但深知脑瘫患儿母亲的不容易。
因为她的妹妹患有脑瘫,
父亲很少回家,妈妈却似乎永远在家。
妈妈经常哭泣说:
“如果我去世了,谁照顾你的小妹妹?”
阿依努尔抱着发脾气的妹妹。图/王丹穗
2012年,阿依努尔大学毕业后,
到喀什附近的乡下做“村官”。
她惊讶地发现,
仅一个乡村就有200多个患有脑瘫的村民。
这让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还有这么多家庭与自己相似。
图/张胜开
到了第二年,阿依努尔瞒着家人,
到广西南宁一所脑瘫康复中心学习。
回来后她给妹妹做平衡训练,
看着患有脑瘫的女儿慢慢坐在马桶上,
阿依努尔的母亲感慨:“14年来,
我终于不用再抱着她上厕所了!”
母亲的肯定给了阿依努尔继续前行的勇气。
阿依努尔(左)劝妹妹认真训练。图/王丹穗
闻讯而来的母亲越来越多,
2014年,阿依努尔辞掉了“村官”,
成立起公益机构“母亲之家”。
在中国最西端的城市喀什,
医疗条件远远不如首都北京,
人们对这种疾病的认知也非常有限。
图/王丹穗
早上10点,“母亲之家”开门了。
阿依努尔尝试抻直一个脑瘫儿的腿,
每一下动作,孩子都会疼得尖叫。
很多母亲看着孩子一边训练一边哭,
也会跟着哭,却还得鼓励孩子坚持。
常见的悲痛交杂着偶尔的欢呼:
三个月的训练下来,
一个原来只会爬的6岁女孩,
现在竟能借力站起来。
图/王丹穗
这个并不宽大的地方,
不仅是孩子们康复训练的场地,
也是母亲们倾诉的港湾。
30多名患儿里有一半来自单亲家庭。
没有丈夫可依靠,母亲们只能抱团取暖。
她们轮流做饭,制作训练用的攀爬架,
一位母亲同时照料几个孩子,皆视如己出。
图/王丹穗
然而,这些母亲的前路却荆棘满途。
尽管“母亲之家”的训练不收费,
但当地家庭每月的生活成本至少1千元,
这对于没有经济来源的母亲来说,
依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很多家庭不堪重负,
中国600万脑瘫患者中,
而错过了最佳的康复时机。
从两年前开始,
新疆开始免费的脑瘫筛查,
但这只针对0-3岁参加医保的孩子,
像艾力克的三儿子那样,
许多超过7岁的“大龄脑瘫患者”,
获得政府和社会的救助少之又少,
只能靠父母不离不弃的爱,
来支撑着度过每一天。
如果连父母都支撑不住,
悲剧可能就会上演。
在八年前的东莞,
曾经的银行经理韩群凤在极度绝望之下,
亲手溺死患有脑瘫的一对双胞胎。
在去年的广州,
八旬老母亲含泪杀死智障儿,
被抓后深深自责:
“是我自己对不起他,
生成他这样,害他受苦。”
在半个月前的南京,
9岁的脑瘫女孩被父亲和爷爷推下河。
喀什和北京,
相距4300多公里,时差3个小时。
喀什,下午5点,
妈妈和孩子结束一天6个小时的训练。
北京,太阳刚下山,
艾力克拿起大葵扇,
开始了新一晚的烧烤生意。
两座城数十个家庭的命运,
因为病痛和爱,而交汇在了一起,
他们用尽一切所有,来摆脱悲剧的追赶。
拿起手机刷朋友圈,
对于你而言,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有什么能够赐予你一生的平安啊
让我在离世的时候,不至于
放心不下
——余秀华《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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