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番外,久等了。
還是拖到了八月末。
希望寶貝們喜歡。木啊~
這會兒,振武正蹲在一隅,細細地將砂石繞著那枝幹撒了一圈,似乎是還嫌不夠,又跟著培上些碎土,糾捋到平順齊坦,再淋些清水,這才放心橫移著挪開,到了下一株跟前。
已經一個小時了。
振文盯著不遠院牆下的身影,也已經一個小時了。日頭懶懶地曬著,人都跟著倦倦地有些泛困。
他眯著眸子,自知沐在這光景裡懶到快要撐不起,就尋了身後一處景觀石,坐身匿進一大簾稀稀拉拉的灌木影子裡。拗不過的幾縷髮絲倒還痴痴賴著暖意,小風一過, 便悠悠地晃起了春日。
風吹葉子草接籽,這一幕,唯有靜謐鬧騰騰地填了一院子。陽春煦暖,焙著一片真心沒有聲音,赤條條地都看進了眼底。
振文看著,只覺心脈突突地熱。
振武是真心盼著這樹好。
其實之前,振文到底是不甚明白的,振武為何要將這半老不少的樹木苦心經營。不過短短半載,枝椏便已經撲簌簌地擠滿了一整個牆柵。
鬱鬱蔥蔥的倒也煞是好看。
雖說,春意在這片南方小島並不過分鮮亮盎然,可那一打眼的綠意看過去,著實也是晃眼得討人喜歡。
不過,如今,這依著好看賺來的喜歡,看來是要打著些折扣了。
前幾日,颱風裹著強震,夜襲近海不遠的一座小城,順帶袖手搖落了臺北某個小院裡,一樹的驚夢。
翌日清晨,綠“屍”滿地。
振武難過的緊。垂著腦袋,在滿院的狼藉裡以一個悼念者的姿態,同這滿地的斷枝殘葉共了很長的一段苦情。神情透著凝重,有著死去了一段告白的深沉。
振文不解。單幾棵無心草木,何幸能得他這般情深?
想想王裔均,即便是面對重資造就的山石庭水散落成一地亂巖時,也不曾露出過這等神態。用張雅嫻的話說:“不過幾棵樹,活像是死了孩子。”
振文想想,也對。可不就是死了孩子。
“別難過了,回頭重新栽過就好了”。振文勸他寬心,抬手搭上他肩膀,盯著振武的眸子溫柔又不失清亮。
熱帶高壓已經散了,留下院牆上一方水洗的湛藍,掛著幾屢氤氳的雲煙, 風穿過七零八落的枝葉,迎著面,撫上了那人略略低垂的眉眼。
振武聽了,眼神緩緩挪過來,帶著機械般的木訥,盯著振文只是看,久到,風都盡數停了下來。
“振文...”他只呢喃出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了,視線又移了下去,無力得像是瀕死之人最後的倒地。
“我在呢,你說。”振文忙上前,接住他的話音。他心裡定是有千千結,等著自己去慰解。
振武知道,他在擔心。自從心事被戳穿,振文實在是簡單透明得沒有一絲秘密。他的心事的確也向來好猜,喜怒悲歡,無非就都是關於自己。
想此,振武這才咧了嘴角,竭力笑開。只因,始終不忍辜負,振文那雙沁滿了希冀的眼睛。
“明早,陪我去花市吧。”
果然,振文一下子就綻開了笑顏。一庭院的顏色,瞬間就失了蒼蒼翠翠。
振武忙抿了抿唇,掩去有些發緊得喉結。本是明澈的雙眼,此刻正變得有些痴滯、迷離,只因為一個乍起的笑靨。
振文見此,笑得更烈了。腳尖一踮,湊著嘴角,昂首便覆上了面前那張略顯傻氣的臉。
振武一僵,滿院的“斷臂殘肢”也就不算什麼了。
只是一個淺啄,振文即刻就退開了。而振武摸著被他吻的燙燙的臉,眸子漸漸又升騰起清煙一般的明澈。
終於是笑了。
振文舒氣。下一刻,手就被收進了另一隻溫熱的掌心裡,死死地攥緊。
“咳...”張雅嫻的聲音自身後的落地窗傳來,隨後玻璃被推開。振文歪著腦袋,視線剛一繞過振武,就看到張雅嫻身後正抹著眼鏡出來的王裔均。
“王振武,你差不多行了,幾棵樹而已,瞎矯情什麼。”張雅嫻亮著嗓子邊說邊打振武振文身旁走過,手套、雨鞋此刻正全數不落地往身上套。王裔均跟著,順手將雜亂礙腳的碎岩石礫撿起。
“哎,媽,你這話我不同意啊。”
振文瞥到那張自己方才犧牲色相,才得以露出晴色的臉,又因為張雅嫻幾句大條的話開始冒出黑線,忙不迭出聲,一臉的我不許你這麼說振武。
“樹好歹也是條生命,爸,我說的對不?”
莫名被call的王裔均, 此刻正提著兩隻滿是泥水的手,探過頭等著張雅嫻脫了手套幫自己扶正眼鏡。聽了話,只一臉的關我屁事,看都不曾看過這裡。
振文悻悻。
“好啊,那晚飯你就喝水,蝦啊豬啊這些的可不都是生命?”張雅嫻重新套上手套,彎腰將方才拾起的枝葉聚到一堆,幽幽出聲,目光狡黠。
“......”振文一時語塞,雖然瞬即也就明白了張雅嫻有心逗他,卻依舊帶著些被反將一軍的不甘。誰讓你嘴炮界青銅,偏就好死不死遇上了王者。
倒是振武,清顯著鼻音,笑出了聲。
振文一下就洩了倔意,跟著唇線揚起。
“還杵著?”王裔均扔下一塊假山上落下的石塊,有些隱隱的滲著汗,一邁眼,就見那兩人還在原地帶著如出一轍的傻笑站著,“還不過來搬東西。”
“那邊有手套,戴上。”張雅嫻伸手示意。振武這才鬆了手,朝著不遠的置物櫃走去。
振文是該慶幸的,自家的三層小房足夠堅固,抗的了餘震,抵得了季風。不然,鬼知道這場全家動員的清理大會,該是要繼續到什麼時候?
當一院子狼藉被收拾殆盡時,不知何時爬出雲幕的日頭,已近漸漸地沉到了院牆西面。街燈一亮,遮著餘暉的那片紅霞倒顯得愈發地好看了。振文直起有些僵疼的背脊,坐在屋簷下抬著眸子細細看著。
振武踱過來了,靠在他身側,順著他視線盯著天邊,長久的無言。廚房裡,張雅嫻的飯菜香味已經出來。
油悶大蝦,紅燒豬蹄,熟悉的主菜。
“颱風後的天空,真美。”振文支著腦袋,視線透著認真。振武看過去,就沒想著再移開。
“嗯,很美。”
颱風過境,總能等來一場清明。
於是,今天一早,振文便一反常態,掙扎著在振武懷中醒來。不為別的,只因為昨天他應了,今早陪著振武去花市。
可反觀一瞧,昨兒那個在折了的小樹前蔫了銳氣的人,此刻正沉沉閉眼睡著。怎得,才一晚上,心傷就已經痊癒了?
振文好笑,捏住他鼻子鬧他醒來。他轉了轉腦袋,似乎想躲開,幾次未果,終於有些懵懂地睜開眼來。
眼眶裡,水汽還未化開,聚在一處,看起來明汪汪的,很是可憐。
振文神色柔了柔,笑意散開。指尖點上那方才被自己捏紅的鼻尖,摻著笑聲的嗓子裡,有些攝人得蠱惑。
“怎麼,不管你院裡那些小東西了?”
振武茫然,眼睛眨了幾下,似乎這才想明白。卻也沒即刻起身,只是捉住了一直在自己臉上鬧騰手指,隨後探手將被窩裡的身體帶向了自己這裡。
一把摟住。
“不急。”
他剛醒,嗓音沙沙的透著點羸弱,聽得振文心底起了疹,癢癢的。只是還沒將心裡的小火苗付諸動作,便已經被攻城掠地,捷足先登了。
“唔...不...花市...”振文耐不過,反抗的話語斷斷續續,都被振武吞進了肚子裡。
明顯感到探進自己睡衣的一隻手已經沿著脊背來到腰窩,振文終於意識到,事情嚴重了。好在此刻,振武已經放開了蹂躪了許久的嘴巴,轉而移到了振文最不吃癢的鎖頸。
“王...振武...你說...要去花市的。”依舊埋頭苦啃。
“要...要...吃早餐了。”手上動作到也沒停著。振文深知,再這樣下去,真就大事不妙了。
“等下媽媽過來要看到了。”振文撥開他在自己胯間亂動的手,終於完整地吐出了一句。
聽到此,那人這才動作一頓,揚起了腦袋。振文以為,他是該放棄了。
不成想,他只是盯著自己看了一瞬,就兀地伸手扯過被子,將兩人蒙了個嚴嚴實實。隨後,俯下身來,繼續剛才的動作。
振文瞬間心底一片死寂。草,我他媽不是這個意思!
正在振文方想認命,打算作罷反抗之際,門外果然響起了聲音。
“你們倆個,快點起來吃早飯。”
振文樂了,一把推開伏在自己身上正傻眼的男人,骨碌著翻身下了地。只是,他似乎忘記了,昨晚為了寬慰一直悶悶不樂的人,到底是被折騰的有多慘。
這不,腳才一挨地,腿便倏地一軟,他悶哼一聲,正打算摔下去,就被身後的人眼疾手快提進了懷裡。
振文有些憤憤然,一個白眼翻了過去。振武面色無恙悉數接了去,只是眸子瞬時就染上笑意。
“就來了。”振文衝門外應著,掙開振武站直了身體。
“不許再鬧了哈,快些起來。”張雅嫻似是瞭然,又跟著囑咐了一句,這才走了下去。
振武看著他僵直著身體,有些木然地打算開門出去,這才笑著搖頭,掀了被子起身跟去。
笨蛋,說了不急,你這樣,怎麼出得去?
果然,到了花市已經是中午。
許是,前兩天季風折損的花木過多,今天的花市逛起來分外擁擠。可振文卻只一眼就看到了,和院子裡的幾株小樹長相酷似的那幾棵。
“在那裡。”
他有些興奮,撇開振武,跑了過去,繞過一個個攢動的人群。
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知道,曾經那一院子的綠意,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美到驚心。
流蘇。
似覆霜蓋雪,於夏初春末,滿樹瓷色,故此又喚,四月雪。
原來,振武許下的那場春雪,是這個。
難怪,那日樹斷枝折,他會如此難過。
得他深情的,從來就不是那些無心草木。至於是誰,不用說了。
振文在那張植株簡介牌前,傻笑到讓振武蹙眉,直到被敲了腦門示意回去,也仍舊不願移開眼睛。
實在是美得太過了,那卡片上附著的樹影。
一冠皚皚落雪,零星綴著綠意,綻在一面矮牆,枝頭出了半扇,落雪隨風,就跟著下到了另一邊,積雪沒徑。
振文想,那故穿庭樹作飛花的北國春雪,大抵也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他笑,瞭然,卻也只抱著幾株新綠跟著,什麼都沒說。
這會兒,振武還在那一隅用土密密地培著,打花市回來他就這樣了。
陽光攆了過來,就連投過去的視線都跟著被日光暈染了。振武被溜走得日光徹底地撇進了那片蔭涼地裡。可惜陰影將他蒙的太深,遠坐著的振文看不真切,終於撐起身體,走了過去。
“還沒忙完?”
振文自他一旁蹲下,振武正將灑過水的樹根,鋪上土壤掩得嚴嚴實實。
“就好了。”他沒抬頭,帶著莫名的認真。
“攤主說了,這樹苗雖然不小,今年也是開不了花了。”
振武聽了話,動作一頓,爾後又繼續拍拍打打,小一會兒才終於止住了動作。
“我知道,所以才難過。”
“振文,我不想食言的,可是...”振武有些糾葛著不忍說下去,可到底也努力開口了,“可是,許你的那一場春雪,可能遙遙無期了。”
他說完,飄忽著目光,不知看向哪裡。眼神空空的,痛苦顯而易見。
“其實...我看過了。”振文見不得他難過,開口誘他回神,“你說的春雪。”
振武驀地回頭。振文正盯自己看著, 眼睛裡滿是露骨的喜色。他瞬間就凝起了眉心,臉上是透著詫異的不解。
“你說什麼?”視線焦灼著劈剝不開,振武似乎沉在夢裡依舊未醒,聲線飄來,有些恍惚。振文側身,將腦袋搭到他肩上,痴痴俯在他耳畔笑著,卻久久不出一字。
振武在等,眸子裡有些情緒醇厚到醉人,視線鎖到他彎著的嘴角,知道他輕輕啟了唇,淡淡地吐出聲音。
“四月雪,很美,我很喜歡。”
振武一怔,任他附在耳邊,笑的一臉燦爛。
“你寶貝的這些流蘇,花季末春,色澤似雪。如今,我都知道了。”
“你從來沒有食言過,這次也一樣”。
“因為我看到了,你說的春雪。”他歪腦袋看著,邪著調子說話時眼睛溢著狡桀的光。
這樣透著邪氣的振文,最是要命。振武不自覺眸子一緊。
他忽然想到,花市上,那人在一攤花木前呆呆傻笑的樣子。大概是自那時起,他便已經發現了吧。可一向易燃體質的他,卻是什麼都沒說,直直地忍到了現在。
真是個狡猾的傢伙。
振武終於笑開,抬手將他圈進了懷裡。
“花都沒開,你哪裡見得?”振武的聲音一如歷來的恬淡,可振文卻知道,他心裡的那串結,大抵是已經解開了。
振文彎著眼眉,伸出手指緩步攀上他的衣襟,兜轉著在他胸膛劃了幾圈,最後,和著笑意,一錯不錯地停在他砰砰跳著的左心室。
“這裡。”
在他指頭停下的瞬間,振武就已經失了語。
那指尖零星的溫度,燙得像是一下子能把久違的心燼死灰復燃。像是,無數個氣泡在心腔炸裂,而每一片碎帛,又都裹著溫熱的氣息,回身撲進了心壁,週而復始,直至溫情漫溢。
振武收緊手臂,覺得這半生心力,妥妥地值了。
“還難過麼?”振文笑著移開身子,方便對上他的眼睛。振武一收手,就又將他扯了回去,隨後,振文就感覺那蹭著自己頭頂的腦袋,正在不著痕跡地搖著頭。
振武搖頭,凝思。一下下捋著振文的後背,卻更像是在安撫自己。
我本想,就著這落華成雪,喚來親朋友客,與你訂契闊成說。可那樹,偏就殘了。我以為,我又要循著一個未知的時日,良久地覓不到歸期。因為,待到下一茬新綠出蕾,不知又是幾個四季。
我以為,一切都毀了。
我急。急切地想綁住你。
這才是,足以讓我難過的無能為力。我不願負你,哪怕只是閒話口語。
“振武,跟我求婚吧。”
振文的話音來得太過措手不及,以至於振武思緒戛然,僵直著手臂愣在那裡。
“振文?”半晌。
“戒指你不是早選好了,藏在郵筒裡。”振文洋洋著笑臉,盯著振武的眸子看。
振武愕然。原來,他早就知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有鑰匙。”振文笑,挑著眉峰,語氣佯著無奈,“驚喜這種東西,是要藏嚴實些的,哪像你,笨死了。”
“對不起,我怕...會嚇到你。”振武躊躇,終於將心事剖開給他聽,“你太好,我沒有自信,能在大學期間綁住你。”
“可我又不想以責任束縛你,所以...”振武神色一黯,沒再接著說下去。
“所以,你就就糾結著以花期為期。花開了,你便掏出戒指;花不開,你就讓我等一輩子,是麼?”振文收回了視線,細碎的髮絲覆上額前的印記,隱著眸子起了陰影。
“不會!”振武不等他話音落盡,就堅定開了口。
“不管這花期來或不來,我都已經決定了,今年秋天,哪怕是綁,我也要把你綁在我身邊。”
“這戒指,你帶或不帶,你都別想著逃開了。你聽好了,哪怕是死,你屍首邊躺著的人也只能是我,王振武!”
振武說著這些動情的話,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狠戾的。換作旁人是該害怕的,可振文聽了,卻笑得更甚了。
振武一說完,就自知自己失態了,赧著臉色,等著他回應。可那人,就只是彎著眉眼,好看地笑。
似乎是終於得逞。
“所以......”振文拖著長音,故意逗著他挑趣兒,他果真緊張著神色,認真湊過腦袋聽著。
“你還不快去拿戒指,是還要我等多久?”振文慢條斯里開口,有心斂著笑意,果真就看到振武原本染著些無措的眼神,幾乎在一瞬間清明起來。隨後,又狂喜著一把擁過他,接著轉身衝著室內狂奔而去。
爾後,振文就聽到了屋裡傳來張雅嫻跳腳的聲音:“你小子忙著投胎啊,這麼著急!”
“媽,他不是忙著投胎,他是趕著娶媳婦。”振文在庭院喲呵著笑到沒心沒肺,倒是招著王裔均夫婦火急火燎地趕了出來,拖鞋都沒來得及換。
“王振文,你什麼意思?”王裔均語氣有些不穩,卻更多是透著些小心。
“是振武那小子對不起你了?”張雅嫻亦是神情嚴肅,一副壯士斷腕、大義滅親的凜然決絕。
而振文,卻抿嘴笑著不說話了。
因為他看到,振武正揣著什麼,自不遠的日暖風和中款步過來了。
神情肅穆,步履莊重。
正好,人也到齊了。
《越界·雙全》番外·完
這下《雙全》真的結束了,這下《降世》也真的要開始了。
從五月到七月,再到如今的八月,實在是夠長了。還陪著我的,丸子很感謝。
這一篇結束,《雙全》就告一階段了,直至《越界2》。
接下來,《降世》就來了。我保證,帝江與凰啟,會是不同於文武的另外一番情深。
你們且看,我且寫。你們會看,我就會繼續寫。約定。
好了,擱此。真的謝謝你們。
2018.08.24 南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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