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驚奇:村中那個叫翠的女人(衡墩壯)

拍案驚奇:村中那個叫翠的女人(衡墩壯)

我的家鄉在蘇魯交界地區,離孔夫子故鄉山東曲阜,孟老夫子故鄉鄒城都是幾百里路程。相對於一些“聖人沒走到的地方”,我們這裡對“仁、義、禮、智、信”以及一些傳統禮教的理解比較深刻。深受“孔孟之道”的影響,尤其是女性對“三從、四德”的遵從也十分地嚴格。君不見如今在邳州各地,還遺存著歷史上的一些貞潔烈女牌坊。這些牌坊就是對這片土地歷史上遵循孔孟的最好例證。一千多年前的宋朝,程朱理學濫觴。傳說有人問理學鼻祖之一的程頤老先生:“如果有孤兒寡母快餓死,凍死了,能改嫁嗎?”程老先生吹鬍子瞪眼:“餓死,屁大點事。失節,才是天大的事。”加上民間對“存天理,滅人慾”、“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簡單、粗暴、偏激地理解,那時的社會一直對女人很不友好。那是一個對女人極不風流的時代。幾千年來這傳統理教的沿襲,雖然純樸了古老的民風,但是對一些喪夫守節的女性,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的人性摧殘和人權踐踏呢?由此,我突然想起了我們村裡一個叫“翠”的女人。

“翠”很鮮亮的字眼,字意指綠色,翠玉、翡翠;一般被製做成女人戴在手腕的玉鐲,美麗、漂亮,且易碎。而我要說的翠,她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這女人出生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住在我們大隊的一個名叫“美人湖”的自然村。翠上無兄下無弟更無姐妹,是一個獨得父母寵愛的獨生女。可能得益於美人湖的滋養厚愛,十七八歲便出落成如翠玉一般美麗的姑娘。她一米六幾的身材,楊柳細腰大屁股,一雙美如潭水的大眼睛,還有那根打著蝴蝶結的大辮子,真是美若天仙楚楚動人。因為她父母本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理念,一直也沒讓她上學,從記事起每天都是跟著她爹放羊。而他爹家中又餵養著幾隻種羊,有時有村民牽母羊來配種,她也會在一邊幫她爹招呼著幫忙。這種不避羞澀的作派,總讓人感覺她身上又有一些天生的野性。因為她的漂亮和另類,她也成了年輕小夥子們追逐的目標。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還是貧窮落後的農村,誰要能找到這麼個美麗的女人做媳婦,那真是幾輩子燒了高香。所以,當時有很多小青年做夢都想能成為翠的男人。

我們莊上有一個叫華仔的青年,與翠同齡,1.8以上彪悍的身材,寬大的肩膀,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端正的五官,寬額頭下長著一雙濃眉大眼,真是一表人才啊!當時正值電影豫劇《朝陽溝》風靡的時侯,大家都覺得華仔比劇中栓寶還帥,所以給他取個外號叫賽栓寶。賽栓寶家中兄弟多,他排行老四,因家中不富裕,老大、老二、老三都招婿去了外地,家中只剩下他和父母一起度日。當時他家中也餵了一群羊,他每天下午就趕著這群羊到美人湖東邊的大口子去放羊。這大口子是當年抗日戰爭時蔣介石炸開黃河花園口時,黃河之水沖垮了臺趙鐵路,洪水衝開的一個口子。後來便形成了一片汪塘,當地人稱之為大口子。因大口子周圍地勢低窪,生產隊沒有種莊稼,雜草叢生,很適宜牧養。所以附近莊上養羊的人就習慣把羊群趕在這裡放牧。

我說的這段故事,就是從這大口子開始的。話說賽栓寶這天下午又來放羊,他把羊群往大口子一趕,讓羊兒在那裡自由吃草。自已便在大口子西邊舊鐵路樹蔭下躺著,唱起了豫劇《朝陽溝》“銀環同志,咱倆個在學校整整三年,相處之中無話不談…”他唱的正起勁呢,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哎,你這人別唱了,你的羊被我家的種羊爬上了,你得給種錢”。他抬頭一看,一個扎著長長大辮子的年青女人正氣呼呼地站在他面前。他順著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隻公羊正與自家的母羊交配呢。他看到這情形樂了,“我說你講不講理,你家的公羊爬我家的母羊,我沒說它強姦呢,你還要錢?”。女人說:“誰不知道俺家的種羊配種都是要收錢的,再說你家母羊是自己跑到俺家公羊跟前的,不算強姦,是配種,你得給錢”。賽栓寶一聽心裡來了勁,“嗬,你還賴上了啊!你不是也跑到我跟前來了,那我和你配種、你給錢嗎?”一句話說的女人羞紅了臉,支吾著說:“你、你敢!”賽栓寶本來就是個浪蕩子,他一見女人嬌羞的樣子,不由地心猿意馬,又見四下無人,便色膽包天了。“敢,我沒有不敢的”。這個小流氓說幹就幹,還沒等那女人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抱住了她,用嘴堵上她的唇,猛地把她壓在了地上……

完事後,他才知道她叫翠,是西邊美人湖的。他突然想起來年前曾有人介紹,讓他去美人湖翠家當上門女婿。爹說四個兒子都招贅出去仨了,這個兒子得留下養老,就沒同意那門婚事。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遇上了翠,剛才自己一時性起要了人家的身子,這是要負責任的。他這樣想著就伸手扶起了翠,見翠就站在那裡哭泣著,他便問翠:“羊種錢還要嗎?”翠說“你都把人家給這樣了,如果你不想去蹲牢,就去俺家當上門女婿吧,那樣這群羊都是你的了,還要什麼羊種錢!”天啊,天底下還有這麼美的好事!賽栓寶一把抱住翠,“我願意,這輩子我就是你家的男人啦”。就這樣他們因奸而識,談起了戀愛。從那以後,經常藉著放羊的名義在此幽會。幾個月後,翠的肚子慢慢大起來了,兩家人便都發現了秘密,就找人當中說事,定下了這門婚事。但是雙雙有個折中的約定,喜事可以在男家辦,等新婚期滿後,賽栓寶要去翠家過日子,當上門女婿,給翠的父母養老送終。

記得那年農曆三月初八,翠正式嫁到了華仔家。因為那時自由戀愛還是個稀罕事,莊上的人便都去湊熱鬧,看稀奇。更為稀奇的事還在後頭呢,八天後,也就是三月十六,剛結婚八天的翠便生下了一個白胖小子,這事在十里八村成了爆炸性新聞。有人嘲笑,有人咒罵,有人妒忌也有人羨慕。他們的婚戀故事在那個年代,在這個傳統禮教還比較盛行的地方,必定是新生事物。因此,翠和華仔也成了人們眼中的另類。每當她二人有說有笑手拉著手從村中走過,便有人在後邊指指戳戳,說三道四。甚至有人預言,他們的婚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別人的話他們有時聽見也裝做沒聽見,兩個人照樣出雙入對,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只是半年後生活便出現了變故,翠的父母讓他們回孃家生活,因為他們招的就是上門女婿,回他們身邊天經地義。但是華仔的父母卻不願意放行,他們捨不得兒子媳婦離開,更何況還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從此,這個幸福的家庭就不再平靜,經常出現爭吵,最後釀成了一場人間災禍。

那是中秋節後的一個早上,人們大多都還在睡夢中。突然一聲嘶嚦的叫聲打破了早晨的寂靜“翠,華仔,你們回來吧!”一聲聲呼喚後,便是敲打簸箕的聲音。人們聽到這聲音便紛紛起床跑出家門,就看到有人在華仔家的屋脊上拍打著簸箕,聲聲呼喚著他和翠的名字。人們一看就明白了,天啊,這是在喊魂啊!原來在我老家這地方有一個迷信風俗,就是如果有人上吊尋死了,就爬上屋脊敲打著簸箕喊魂。說是這個時候人剛吊死,魂魄沒有走遠,在魂魄還沒過奈何橋,沒有到閻羅殿報到之前,只要在他家屋脊上用力敲打簸箕,呼喚著上吊人的名字,是可以把吊死者的魂魄給叫回來的。當大家聽到是叫著兩個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是翠和華仔兩個人都上吊自殺了。

原來翠和華仔是因為回不回孃家的事與爹孃發生爭執,一家人終日爭吵。吵架後,失去了生活信心,兩個人竟然商議著用同一根繩子打了兩個扣,同時吊上梁頭,“不是同日生,甘願同日死”了。他們套上繩索,同時用力登翻了腳下的凳子。父母發現後,便慌忙叫來左鄰右舍幫忙搶救,用古老的喊魂法上房去呼喚他們回來。人們議論著、擔心著、嘆息著……雖然喊魂的人拼命的呼喚,但是最後華仔還是沒能回來。而翠可能是掛念襁褓中的孩子,不忍心離開,她真的在呼喚聲中,有了氣息,又從望鄉臺前回來了。也許是天命如此吧,她這次死而復生,便是她一生苦難命運的開始。

翠醒來後半躺在地上,兩眼無神地看著華仔的屍體,就象兩個人仍然手拉手走在去黃泉的路上。她呆立著、不言不語、不哭不叫。當有人把兒子送到她懷裡,她也好象沒有一點感覺,只是機械地喂著奶。她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一天、二天、三天……彷彿那魂兒根本就沒有回來。直到丈夫出殯幾天後,孩子含著奶頭己咂不出一滴乳汁,在她懷中大哭大叫,她才好像從夢中醒來。從此,她便成了寡婦,成了一個因為命毒剋死自己男人的黴運女人。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和丈夫一個繩子去上吊,為什麼丈夫死了而她卻活著?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呢?總之,不管人們怎麼猜測,這個秘密她一直沒告訴過任何人,她也沒法向誰說,也說不清楚啊!所以幾十年過去了,這秘密一直是個不解的謎。

可能是心裡在怨恨翠剋死了自己的兒子吧,自從華仔死後,公婆和她的關係就一直不好。也不知什麼原因,丈夫死後她不想再回孃家。爹孃來接過她幾次,她也不願意回去。爹孃想再給她找一戶人家,她搖頭拒絕了。她就這樣一個人帶著兒子在華仔家生活著,在生產隊勞動時她也是默默的幹活,不言不語、不與任何人有交集。幾年時間過去了,從沒有什麼風言風語,更沒有什麼合謀姦夫的出現。很多人經常看到她在大口子,原來和華仔一起放羊的地方呆立、落淚。歲月的侵蝕和生活的磨難已經使她從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變成了殘顏落色的寡婦。

農村實行大包乾後,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戶。麥收的時候連下了幾場大雨。收割了麥子她就用肩一捆捆擔到場面上,到脫粒的時候由於沒有機器和牲口,她就一個人用繩拉著碌碌壓場。轉了一圈又一圈,壓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麥粒還有很多沒有被碾掉,她累的精疲力盡,幾次險些栽倒。這時,遠處的天空飄來了烏雲,看到可能又要有風雨襲來,這幾畝麥子可是她孃兒倆一年的口糧啊!如果被雨淋了怎麼辦啊?她心急如焚,加快了腳步。又轉了好大一會兒,她頭腦開始眩暈,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一個踉蹌便栽倒在麥場上。

她的艱苦很多人是能夠看到的,也不是沒有人想來給幫忙,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誰也不想讓別人說閒話。再說,她結婚沒一年就剋死了丈夫,是個命硬的女人,誰如果和她有了牽扯,撞上了黴運,不是自尋倒黴嗎?所以翠也心中有數,她自己默默的承受著一切苦難,再苦再難,也不會去求任何人幫忙。自己是“瘟神”,何必去連累他人呢?

雷子,是我們莊上一個光棍漢,比翠大十幾歲。這雷子當時三十多歲,只是身高不到一米五,又長的五官不正,黑不溜秋。人送外號“武大郎”。這樣的個人條件在當時要想找到媳婦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不過這雷子個子不高,嘴卻不饒人。而且性格豪爽、做事認真。對看不慣的人他要說,看不慣的事他要管。大集體時,他看到生產隊的倉庫保管員有時偷偷地往自己和生產隊長家弄糧食,他就自費買把大鎖把倉庫門加鎖,讓保管員每次開門必須經過他。隊長和保管員雖然氣惱,但是拿他也沒有辦法。大包乾後他自已一畝三分地種的逍遙自在。別人還沒幹完,他就收種完沒事了。今天他看到天氣不好,就來場上把麥草跺好,然後準備回家。

當他路過翠的場面附近,看到翠一個人拉著碌碌,艱難地壓著小麥,他的心不由揪了一下,心想:“這個女人也真夠不容易啊,我如果能幫幫她多好!”但是他又想,“她是個寡婦,我如果去幫忙,別人一定說閒話,一定會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再說,這女人每次見我也從不看我一眼,人家根本就不理咱,如果去幫忙人家不領情,多難看!還是算了吧。”想到這裡他只好不忍心地走開,走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就見翠拉著碌碌腳跟不穩,一個踉蹌栽倒在麥草上邊,半天也沒有爬起來。他一刻也沒再猶豫,跑上前去抱起這個女人,急喚:“喂、你怎麼了,你快醒醒啊。”翠睜開眼,看到雷子,忙掙脫:“不、我沒事,就是頭暈了”。雷子說:“要不要送你上醫院?”翠說“不需要,你走吧,我歇歇就好。”說罷,翠又拿起繩子要繼續拉碌碌。雷子突然怒吼:“你這人怎麼了,不上醫院一邊歇著去,我又不是魔鬼,你怕什麼?”說罷,他把翠推到一邊,自己拉起了碌碌。翠頭眩暈的厲害,便退到一邊坐下,眼看著這個矮個子男人低頭拉著碌碌一圈又一圈,翠的眼裡流下了一串串熱淚。

雷子雖然身體很好,但是一個人拉著碌碌還是有點吃力,他就想啊,我一個男人拉碌碌打場都這麼難,翠一個女人她怎麼能受的了呢?幫她,我一定幫她!反正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省下力氣也不能再長個子了。我這個在別人眼裡的下等人,長的又這麼矮小丑陋。只有我這樣的人幫助翠,別人不會說什麼的。他這樣想著,心裡就有了底氣,勁頭更足了,腳步邁的更快了。一圈、二圈、三圈……也不知轉了多少圈,直到麥穗上再也沒有了糧食,他停下了腳步,開始起場。

翠也休息過來了,頭腦的眩暈不象剛才那麼強烈了,她倒了一碗水端到了雷子面前。她什麼也沒說,雷子也默默的接過,仰起脖子一碗涼白開便“咕咚”入肚。雷子從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喝下一個漂亮女人端來的開水,喝下去渾身的感覺真的好舒暢啊!他覺得這不是白開水,這就是一碗甜甜的乳汁,一碗令人回味不盡的甘霖,真的好爽啊!雷子心裡甜甜的頭腦醉暈暈的。他不再多想,又忙著起場堆草。兩個人把麥草跺好,還沒來的及揚場,就看到風雨既將來臨。便把麥子裝了幾口袋,搬上板車,蓋上雨布。剩下的用塑料布蓋上壓結實了,這時大雨便嘩啦啦鋪天蓋地而來。雷子拉著板車在雨路上奔跑,翠在後邊推著緊緊跟隨,等把車子拉到翠的家裡,兩個人便被大雨淋的猶如兩隻落湯雞。

翠看著眼前這個矮個子男人,發現他並不像平時想的那麼醜陋。今天如果不是他及時出手相助,當時自己昏倒在打麥場上,一場風雨來襲,幾畝麥子就會被淋雨爛掉。那可是她和兒子一年的口糧啊!她一個人拉碌碌時不是沒有人看到,那些人中有丈夫的家族近房,也有家中有拖拉機的富裕戶。他們平時裝的象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可是關健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助的手幫她一把。她知道在那些人眼中,她就是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寡婦,一個剋死男人的災星。雖然她曾經看到一些男人對她不懷好意的眼神,但她看慣了村中那些娘們對她鄙視的眼光。一些閒言碎語、詛咒辱罵她都聽習慣了,也已習以為常。她的神經麻木了,心已經死了,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女人。也只是為了把兒子養大,她才苟且偷生地活著。而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平時和她一樣讓人看不起的小個子,這個被人們貶稱為“武大郎”的醜陋男人,卻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在自己的心中再也不是以前的形象,眼中的這個男人此時是那麼的高大偉岸又可親可敬!

雷子冒雨把車上的糧食卸下放好,也己經累的氣喘吁吁。他知道自己畢競個子太矮小,力量有限,今天為了幫助這可憐的人,他盡力了。他感覺今天自己做了有生以來第一件正事,他為自己驕傲。停下手中的活,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他驚呆了!這女人正呆呆地看著他,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晴啊!那眼睜就是一池潭水,深不見底。有哀怨、有痛苦、有感激也有希望。那滿頭秀髮滴落雨水,順著肩頭在流淌,淋溼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顯露出兩座挺立的山峰。微微顫慄著的身體,就象一隻柔弱無助的羔羊。此時的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團火,他多想上前摟抱著她,給她溫暖,給她愛撫,給她希望。他心中開始蠢蠢欲動,真的燃起了去愛撫她的慾望。然而,這時候,突然一聲驚雷,讓他從夢中醒來。他揚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罵自己:“醜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清醒後,低下頭,語無倫次的說:“好、好了,你歇著我走了”這時,又一聲驚雷響起,傾盆大雨又從天而降。可是他沒有再停下腳步,依然義無反顧地向外走去。可是他真的走不了啦,從身後有一隻溫柔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翠見這個好心的男人,先是愣愣地看著自己,然後又自打自一巴掌,接著抬腿向風雨中走去,她的心突然一陣絞痛。她什麼都明白了,她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有她。她也知道這個男人只是可憐她、想幫助她,但是又不敢對他有非份之想。看到他要冒雨離開這裡,她的心真的是過意不去。她突然產生了要報答他的想法,這想法一閃念,她便不能抑制,下意識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顫抖著說出了一句話:“雨太大,你別走!”雷子回過頭來,又一次看到了女人的那雙眼睛,那眼睛裡流露出了萬般柔情,還有那汩汩流出的淚水。看到這一幕,雷子的心卻碎了,他竟然鬼差神使地一下子跪倒在翠的面前。翠一把拉住他,顫抖著身子,吶吶地說“你衣服都溼了,脫下吧,我給你洗洗”。雷子伏在她的膝下,再不敢抬頭,翠慢慢地退下了自已的衣服。這時,又一道雷電閃過,翠把眼前這個小個子男人緊緊地抱在了懷裡,時間就在電閃雷鳴中靜止……

天終於睛了,等到第二天場面涼幹了以後,雷子又把糧食搬上了板車。他拉著車,翠在後邊跟著,他們重新把打過的麥子借風揚淨,雷子一直幫著翠糧食歸倉,柴草歸垛,然後又把麥茬地種上了玉米,整個夏收夏種才算結束。人們發現雷子每天幫著翠幹活,而翠就像乾枯的花樹得到了雨水澆灌,臉上竟然有了紅潤,有時還能聽到她和雷子一起說著話,時不時還傳來朗朗的笑聲。人們又一次驚愕了,天啊,這還了得,這個騷女人一定和“武大郎”有了姦情。這個騷狐狸、帚把星,你怎麼就一點不安分啊,你這是守的什麼寡?怎麼能這樣不乾不淨!不但傷風敗俗,而且辱沒祖宗。因為,雷子和華仔是同姓叔侄關係,怎麼能允許侄子和嬸孃之間存在這種不倫之情。這消息傳的很快,首先,公公和婆婆便上門責罵,然後是家族中一些人要把雷子的腿給砸斷,大家一致認為,這一對狗男女是不能再在這莊上生活了,所以就把他和她的家都給砸個稀巴爛。

翠再一次感到了無助,她沒有去爭吵分辨,也沒有痛哭哀嚎,只是又一次拿起了上吊的繩子。雷子這時候卻比較鎮定,他輕輕地把翠的繩子拿開,說:“翠、你別怕,現在是新社會,你是個寡婦我是個光棍,咱倆在一起合情合法,只要你不嫌我長的醜,願意嫁給我,誰也沒權利攔著。你跟我去鄉政府吧,咱們去登記結婚”。翠聽了二話沒說便點了頭,隨雷子到鄉政府,領了大紅的結婚證。鄉政府知道情況後,把砸他們家的一些人拘到了派出所。讓他們賠了錢。鄉政府又給了一些救濟,幫這兩個苦命人安了家。從此,翠和雷子在一起生活,三年之間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家五口人歡歡樂樂,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誰知蒼天真的是和翠過不去,厄運又一次降臨了。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們的小兒子拉肚子,翠想抱孩子出去。雷子說,:“外邊又黑又冷的,你別起了,我抱去讓他拉”。說罷,他就用衣服包裹著兒子,自己光著下身披著棉襖,到門外把孩子拉屎。這時候從遠處跑來了一隻野狗,他認為是誰家的狗來吃屎,也沒太在意。誰知這狗並不是吃屎而是跑到他背後對著他屁股就是一口。他緊緊抱著孩子,當把孩子抱回屋裡,再出去,哪裡還有狗的影子。孩子拉肚子鬧騰了一夜,他只好用點酒把自己的傷口抹了抹,也就沒當回事,這事也就放下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咬他的那可是一條狂犬。大約一個月後,可惡的狂犬病毒便在他體內發作了。到醫院複檢,醫生說沒有治癒的可能。在他還清醒的時候,他眼含淚水,再一次給翠跪下。他請求翠不管再苦再難,也要把幾個孩子拉扯大。他告訴翠不要為他守什麼節,遇到有能幫襯她的男人就再找一個吧。他說他已經佔了翠很大的便宜了,這輩子不能報答了,下輩子當牛做馬他也會回來為她出力。翠望著她心愛的男人慾哭無淚,點頭答應了他。幾天後雷子便帶著牽掛去了天國,翠又一次成了剋死男人的寡婦,開始了她更加艱難的生活。

翠一個女人帶著大小三個孩子,人們真正相信了這個女人是個命毒的剋星。真的再也沒人敢和她打交道。一些男人就是垂延她的姿色也不敢靠近她,唯恐撞到她的黴運。聽說有一天莊上來了一個算命先生,自稱半仙。很多人都找他算命,又都說算的神準。翠也想算算自己到底是什麼命運,便給那先生報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誰知這先生聽到後大吃一驚,只見他搖頭晃腦一番,便吟道:“此命生來苦黃連,紅粉佳人受熬煎,黴女生來剋夫命,七口水井能淘幹”。最後他竟然一分錢沒收,說濺命不收錢。翠聽後差點當場昏倒,她跑到屋內插上了門。這回那算命先生和翠都出了名,誰都知道在美人湖出了個叫翠的命硬剋夫的女人,己經剋死了兩個,得吃幹七個井的水,剋死七個男人才能罷休。天啊,世上還有這麼命毒的女人,她一定是前世的妖精害人太多,這輩子才罰來世上受罪的。

那天算命後,翠整整矇頭睡了一天一夜。最後咬牙爬起來,她心裡想,認命了,不靠任何人,也不再連累任何人,自己好好幹,等把幾個孩子拉扯大,便有出頭之日了。從此,不分白天黑夜,無論春夏秋冬,她拼命地在田間勞動,餵豬養羊,做豆腐。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當年的影子,她己經從美人湖最美的少婦變成一個歷經風霜的中年女人。終於在大兒子十八歲那年給他蓋上了房子,後來又給他娶了媳婦。兒子成家立業後她便告訴兒子:“你大了,成家了,自已去好好過吧,我要把精力放在你弟弟妹妹身上了”。她便和大兒子分了家,繼續為雷子留下的兩個孩子去拼搏,她打算等這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她就離開這世界,去另一個地方享福去。

然而,這次命運又給她開個玩笑,大兒子在結婚生下兩個孩子後,因刑事犯罪進了監獄,兒媳婦扔下孩子回了孃家。她自已一個人帶著兩代四個孩子,這沉重的生活負擔,讓她一個年已六旬的瘦弱女人真的擔當不起啊!上次偶回老家,我在田頭見到了她,我真的不敢相信,十幾年沒見,這位曾經的美人湖最美的女人已經滿頭白髮,彎腰駝背。臉上再沒有當年的風采,和我說話時我看到她口中的牙齒也有脫落,如此蒼老的她,臉上再也看不到當年的影子。後來我聽鄉親們告訴我,說是翠老了、老了又害人了。說她實在養活不了幾個孩子,就又找了一個男人。不過這次不是正式結婚,那男人就是在這裡幫她幹活,拉拉幫套。聽說那男人倒是想和她拿結婚證,只是翠不敢,她怕真的中了那算命先生的魔咒。如果再害死這個拉幫套的男人,她可就是罪孽深重了。我聽了心中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惋惜,我覺得翠是無辜的,雖然她一生嫁過兩個甚至三個男人,但是那就是命運,是由不了她的。雖然她不算是從一而終的貞潔烈女,上不了貞潔牌坊。但是我相信,人們的記憶裡還是會忘不了村裡那個叫翠的女人。

【敬告:文學作品情節系虛構,如與現實生活中有雷同之處,純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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