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你還好嗎?是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一)你想要的自由

第一次獨自遠行還是在十多年前,母親怕丟三落四的我將零用錢丟了,將一沓面額 50英鎊的現鈔和信用卡一起縫在了外套前襟內。到機場才隱約想起有攜帶現金的數額限定,過海關時不停地下意識去觸碰胸口微微的方形突起。如果從監控鏡頭看起來,一定像是在不停地輕輕撫摩自己的心臟。

後來隨心所欲,越走越荒僻。

最愛彷彿沒有盡頭的國際航班,機艙裡飄蕩著乘客們的夢境,它們說不同語言帶不同顏色,但有相同的溫度,不多不少,比體溫低 14攝氏度,不多不少的精確最讓人安心,所以總是能從起飛那刻沉沉睡到降落的廣播響起。

此刻的你還好嗎?是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盛夏時我尋找寒冷空氣包圍的城市,因為喜歡穿長大衣出門時雪落在肩頭,特別有歲月荏苒之感。季節更迭,人事物俱非。我們不用花多少力氣就可熬過這輩子似的。

冬天時我去熱帶,熱到只知道流汗,花很豔,但都無味。大家忙著尋找陰涼,無暇思索更多的事,紛繁世事都須快刀斬亂麻般解決,或者乾脆彼此裝糊塗,相敬如賓地過日子。

當我熟悉的人們迎接黎明,我喜歡在夜色裡靜靜感覺群山的鼻息。層巒疊嶂都藏在不見底的暗處,我是一個把脈的盲醫。

那些停不下來,總是要遠行的人,前世會不會是一隻鳥?

但如果可以選擇生肖屬相,我想我應該屬箱型水母吧,短短數月的生命都在泛著藍光四處漂移,因為沒有堅硬的骨骼所以對世界沒有所謂既定觀點,容易生出厭棄之心。這隨時噴湧的厭倦發展成複雜無常的心態,對隨意闖入自己領域的生物恨不能格殺勿論。

所以我總是在尋找陌生的、更廣闊的水域,期望在陌生感中獲得短暫平靜。屋角堆著尚未收拾妥當的行李,隨身攜帶的小說裡各種悲歡離合,飛往陌生城市的航班正要起飛。旅行讓我可以穿梭在日常生活的邊緣,避免了因一成不變而養成的麻木與困頓。

那晚我趕上了歐洲回亞洲的最後一班飛機,發現鄰座的位置已全部拆除,簾幕後是一副裝備精良的擔架,看護按時更換點滴。舷窗外天色漸漸亮了,我這個陌生人與那個神情肅穆的看護一同陪這位遠遊在外多年的老人走完最後一段歸家的旅程。

我又回到威尼斯,碼頭上熙來攘往都是假髮濃妝的藝人,穿質料並不細緻的華服,當有人靠近的時候,他們舉起手中的面具來。尖且窄的、慘白的臉,日光下沒有陰影。優美的、菱形的眼,是空空洞洞的一團黑色。死亡的暗影,在鴿群的翼下,遮天蔽日。亞平寧 8月的陽光,彷彿冰一樣冷。

我掙扎著驚醒,窗外晨曦終於刺破雲層,剎那的金光讓我眩暈,卻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決定,辭去風光穩妥的外企白領工作,漫無目的地過日子。

我自此再不問自己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就像我總在最後一刻才知自己要去向哪裡。

“嚮往”是多麼美好的事,“得到”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我走過太多彎路,但人生要扼腕的事這麼多,那實在算不上什麼。

此刻的你還好嗎?是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二)山居歲月

8月有太多決定要做,彷彿只有離開上海才能喘息。三十五歲前退休的計劃做起來並不比想象中難多少,但也並不那麼容易。因為每個選擇都有取捨,而每個被放棄的選擇都是一條彷彿埋著更多可能的路。

又一次站在岔路口的我,關掉心裡那盞燈,去山裡。

過去兩年半的忙碌斷裂成一組組慢鏡頭在眼前播放,然後淡去無蹤。在山路上睡去的那一瞬,只記得天空中有一條碩大的雪白的鯨魚,它在大聲喊著什麼。可能它也迷路了。

我們心無旁騖,以為能在暗中走出光亮來。

面對山谷的房間有寬敞的廚房與露臺,松樹林與木屋,一派北歐氣息。儘管只是暫住,卻已經在想象大雪時節重來。紅泥小火爐,烹茶代酒。把那些瑣事都留在山外面。坐下來,長長久久,寫個關於隱遁和尋找的故事。

清晨太陽昇起來之前,空氣裡有北歐針葉林的味道。

面對滿目青山,真覺得自己有了陶淵明的胸懷。在山間漫步,夏蟲依舊活躍著,不見絲毫疲乏。馬廄也總是不會讓我失望。棕色駿馬俯視我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才來啊。

想不到就這樣,迎來了秋天。

此刻的你還好嗎?是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冬是孤獨,夏是離別,春是兩者之間的橋樑,唯獨秋,滲透所有的季節。”

入夜泳池邊有樂隊表演,天空燃起煙花。不知是否巧合,每逢內心變化總會遇到煙花,比如 2004年夏天的 Bristol(布里斯托爾)港。近十年之後回望,發現已在不知不覺間實現那刻的願望。再許個願望吧,要按自己的意願活著,與真實的自己和平相處。

煙花熄滅後我們去山腳的飯館尋覓當地出產的冰啤酒,年輕的廚師又盛一碗鹽水毛豆過來。

夜裡天氣變得涼爽,群山那墨綠色的呼吸,綿延無盡。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再抬頭,滿天的星,我們就在銀河下緩步走,又忍不住一再抬頭,好像是怕這麼美的星空突然消失不見。

只在馬塞馬拉草原與蒙古戈壁上,看過如此壯闊的星空。而那些旅途,都是多麼久遠的記憶了?

一顆流星突然擦過肩膀消失在山那邊。

斗轉星移。此刻的你還好嗎,是在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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