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85岁那年，身体越来越差。虽有孝顺儿女左右陪伴，可是，二舅的心却依然在千里之外的故乡。
母亲说，二舅已经不能进食了，每天靠打各种营养维持生命。即使这样，二舅清醒时也不忘提醒儿女:我走了，把我的骨灰送回老家，葬在我父母身边。
儿女们应声:您会好的，不要想那么多了。
二舅直直地瞪着女儿，直到女儿连声答应:会的，您放心吧！
而后，二舅妈开始唠叨个没完没了: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回的？早知道入土后还要回去农村，当初真不该嫁你。
二舅妈是县城人，骨子里有大小姐脾气，也不喜欢农村人。所以，自从和二舅妈结婚后，二舅就很少和兄弟姐妹走动了。
父亲说，我们都是穷人，二舅是县城一家企业的领导，平日还做生意，日子比我们都好。不来往，一定是有原因的，穷亲戚谁爱攀呢？
父亲的话不无道理，记得大姨八十岁生日那年，二舅和他的女儿也来给大姨过生日，这是意料之中的，大姨家几个儿女在县城和乡镇混的都不错，二舅家和大姨家来往算是密切的。
父亲不想面对二舅的冷嘲热讽，母亲又要照顾大嫂坐月子，于是，给大姨过生日随礼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我从小性格孤僻，不熟悉的人不爱讲话，更何况那种场合，人多嘴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还好，有老姨领路，介绍七大姑八大姨们。我也算记住几个亲戚的模样。
宾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二舅和二舅妈。二舅妈趾高气昂的模样我是第一次见，以往，只是听母亲说过，二舅妈是个大家闺秀，当初，念及二舅有本事，才跟了二舅，比二舅小15岁的二舅妈模样的确可人。难怪，她趾高气昂的看不起我们乡下的每个亲戚。
老姨介绍二舅和舅妈给我时，我有意想回避，却觉得已经读大学了，不理会他们，实在说不过去。硬着头皮亲昵的喊了句:二舅舅妈好。
不知道是我的声音太小，还是屋子里人多嘴杂，或者是我的寒酸和家境不入二舅和舅妈的法眼。我得到的是二舅和舅妈的从上到下的打量以及一句:在哪上学？
回答后，更是万分沮丧，因为我没有进211更别提985，一所普通的大学，对于二舅和舅妈来说就是在浪费钱。尽管他们的女儿也只是读了师范。
二舅是十里八村第一批进城的，而且混的不错的。所以，但凡他回乡一次，所到之处就会门庭若市。
二舅妈的横眉竖眼，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忆犹新。
从大姨家回来后，我跟父亲说，以后这种事不要我参加吧。我不想还没走出校门就被人冷眼相对。
父亲说，这就是人间冷暖，让你去的目的，就是给你个教训“人穷了，连亲戚都看不起。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等于衣食无忧了，等于顺风顺水了。路还长着呢。”
片刻，我懂得了父亲的用意，也明白，为啥村子里那么多女孩都不被允许读书，唯有父亲宁可吃糠咽菜也要供我读书了。
大姨家的一次相见，是我和二舅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二舅退休了，来到省会城市和他的女儿一起生活，那时，我已经毕业，留在离省会不远的一所城市。混的不好不坏。二舅显然也知道我离他不远。
一次，我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他们回去时刚巧在火车站遇见准备回县城办事的二舅和舅妈。
虽说舅妈不待见母亲这个小姑子，毕竟也是二舅的妹妹，一通闲聊后，母亲说，二舅也是无奈，实在是二舅妈太矫情。那次，我给爸妈定的卧铺，二舅和舅妈买的坐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二舅妈也用来嘲讽一番:我们有的是钱，我们都坐坐票，你家三儿有多大本事？还给你们买卧铺？真不会过日子。
父亲一直阴着脸，听二舅妈这么一说，瞬间不乐意了，后来，我妈还说我爸太直性子，她说就说呗，非怼她干啥？
我问父亲说了什么？父亲说，我啥也没说，就说了句，我闺女有没有钱都是自己挣的都是正道来的，又不是贪来的，给我们买卧铺，是他们孝顺，怕我们年龄大了坐时间长了累！
我爸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他:你这么说，不是捷人家短嘛，二舅妈不得气疯了！
我妈附和着:你二舅妈转身就走了，二舅冲你爸摇摇头，转身也走了！
我幸灾乐祸的逗我爸:爸，你这回可是得罪人了。
我爸倒也心平气和:我又不求他，不得罪时，他们也没把我们当亲戚看过！
这话不假，二舅和舅妈从没把母亲当做亲妹妹看过，家里有大事小情，也从不参加，仿佛，他们之间就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舅和爸妈老死不相往来，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都不愿意提及对方。
直到二舅病重，二舅的女儿通知母亲，说二舅想见见母亲，有话要对母亲说。
母亲也年近八旬，我和哥哥姐姐们的意思是不要长途劳顿，更何况去那么陌生的地方，虽说亲哥哥，这些年一直不来往，能有多少亲情呢？
可是，母亲坚持，泪眼婆娑地说那毕竟是她唯一一个在世的哥哥了。
谁也劝不住母亲，由大哥照顾去见了二舅最后一面。
见面时，依然是苦情戏，说了很多他们儿时的事情，说了很多这些年没有照顾母亲的真情表白。最终话题，转移到他想回祖坟，希望大哥帮忙安排一下。
大哥提起这事时，我问他，你怎么不问问他，这么有钱，看不起乡亲父老的，死了还回那个穷地方干啥？
大哥白了我一眼说，人都要走了，计较那些干啥？
我说，是啊，他如果还有力气，还有一线生机，怎么可能想到母亲？
现在，农村大多亲戚都搬到城市了，父亲和母亲不喜欢城市生活，是唯一在农村生活的亲戚，二舅想到的自然是他们。
不用说，这些事都是大哥张罗的，二舅的骨灰拉回去那天，母亲哭的昏天暗地。我没回家，也不想知道太多。但是，担心母亲身体，所以，二舅下 葬后第三天，我还是赶回去了。
母亲明显瘦了很多，看着满屋子的旧衣服，我刚准备收拾，父亲阻止了我:那些衣服是你舅妈拿回来的，说留着给你妈穿，还有你二舅的旧衣服，准备给我穿的！
我看一眼父亲:你穿吗？
我爸冷笑一声:你们买的衣服，我都穿不过来呢！
我又扭头问母亲:你穿吗？
母亲平静一下:挑几件留个念想吧！
我二话不说，把所有旧衣物背到河套，挖个坑埋了。
为了不让母亲伤心，二舅头七后，我便把父母接出来了，如今，二舅走一段日子了，可是，我依然不明白，他为啥要落叶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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