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中國高爾夫產業30年回眸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中國高爾夫產業30年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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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歌舒

紀胖說:在高調樹立高爾夫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道路上狂奔30年後,中國高爾夫人終於意識到,在讓高爾夫成為生活方式之前,還其運動項目的本來面貌,才是健康、正確的發展之路。

1984年,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座高爾夫球場落成於廣東中山。自此,一個長達30年的中國高爾夫野蠻生長時代大幕開啟。

2014年,國家發改委、國土資源部等中央11個部委聯合下發《關於落實高爾夫球場清理整治措施的通知》(發改社會[2014]1496號文件),預言了這個時代的終結。

2017年,國家發改委、國土資源部、環保部等11家部委聯合宣佈,高爾夫球場清理整治、全面核查工作完成——已建成的683座球場中,507座被要求整改、111座被取締、18座被責令退出、47座被責令撤銷。

在高調樹立高爾夫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道路上狂奔30年後,中國高爾夫人終於意識到,在讓高爾夫成為生活方式之前,還其運動項目的本來面貌,才是健康、正確的發展之路。

業界:揣著明白裝糊塗的30年

1913年,一位名叫弗朗西斯·奧密特(Francis Ouimet)的20歲美國青年,以業餘球員身份贏得了當年的美國公開賽(U.S. Open)。奧密特奪冠成了美國高爾夫產業的導火索,成千上萬美國人湧進了高爾夫球場,全美高爾夫球場數量從1913年前不足1000座,激增至1933年的7000餘座;到了1994年,數量已突破11000餘座。

必須說明的是,在當時美國已建成的11000餘座高爾夫球場中,有超過75%(8200座)是公眾性質的球場,球友無需繳納會員費,只需支付5到50美元,便可下場揮杆。

1994年的中國,高爾夫球場數量只有10座,全部屬於會員制球場。

中國第一家公眾性質的高爾夫球場開業是在8年之後的2002年。彼時,國內高爾夫球場數量已突破170座,其中,僅有1座是公眾性質的。

◾2015年,國內掀起大規模整治、清理高爾夫球場,已建成的683座球場,屬於公眾性質高爾夫球場數量不超過3座。

◾2015年,美國已經擁有15372座高爾夫球場,75%屬於公眾球場。

所以,截止2015年,美國高爾夫愛好者數量,高達2500萬,佔美國總人口的8%;中國高爾夫愛好者連200萬都不到,確切的數字是110萬,其中,核心人口(每週至少有一次下場打球,稱為核心人口),只有39萬。

從1984年到2015年,中國高爾夫一直以美國、歐洲為學習對象,但30年過去了,我們並未學到高爾夫的精髓,學得不倫不類。

值得一提的是,被譽為“高爾夫界麥加聖地”的聖·安德魯斯(St. Andrews)老球場,也是公眾性質的。

錯失兩次良機

從球場屬性來說,高爾夫球場主要分為兩類:公眾球場與會員制(私人)球場。會員制球場與公眾球場的根本區別在於,球友是否可以無需購買球場的會員證,只需通過球場預定即可下場打球。從目前全球主要高爾夫盛行國家球場分配比例來看,公眾球場佔比數量均超過70%。

美國除了公眾球場與會員制球場外,還有屬於軍隊財產的球場,但即使如此,美國公眾球場數量佔比仍然高達75%,會員制球場僅為18%。

在中國,恰恰相反,高達99.9%的球場屬於會員制球場。

不難看出,歐美高爾夫主流國家選擇公眾球場作為高爾夫的發展路徑,中國則選擇了會員制。

其實,中國本來有機會選擇以公眾球場為主的健康發展之路,但陰差陽錯之下,這條道路沒走通。

1997年,中國球手程軍在以國家名義命名的“VOLVO中國公開賽”上奪得冠軍。這座冠軍獎盃的象徵意義可以媲美奧密特的奪冠。中國本可以藉助這次奪冠走上大眾化道路,遺憾的是,這次機會沒有抓住。

隨著1998年,國務院發佈了《關於進一步深化城鎮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設的通知》,這份通知要求自1998年7月30日起,停止福利分房,全面實行住宅商品化。中國高爾夫在沒來得及走公眾化道路前,迅速向房地產靠攏。據說,1998年後,如果哪一座新建球場周圍沒有房地產項目,開發商會被貫以“傻帽”的稱呼。

1998年前,國內修建的絕大多數高爾夫球場,主要承擔為當地招商引資;1998年後,高爾夫球場從招商引資向地產升值過渡。2006年,深圳市房價均價為9230元/平米,但觀瀾湖周邊的房價則達到了30000元/平米。

高爾夫成為地產的附庸後,便主動遠離了普通民眾,因為開發商並不在意有沒有人打球,對他來說,只要樓盤銷售一空,便能收回修建球場的成本。

兩種發展模式的利弊高下立判,依賴充足的客流量不僅能實現回本與盈利,同時讓更多人接觸了高爾夫,推動產業發展;依靠賣房一步到位實現成本回收與盈利,只對開發商有利。

中國高爾夫,從其生長基因來說,與運動本身沒有多大關係。即使從1985年起,第一支以從事高爾夫運動為目標的球隊便在中山溫泉高爾夫球會成立,但直到2018年,中國職業高爾夫球員,依然不能得到大部分球場免費打球的待遇。因為球場運營方並不需要依靠職業球員帶來客流量。

1998年是中國高爾夫球場建設的分水嶺,但中國打球人群的分水嶺出現在2003年。2003年前,國內高爾夫球場主要以工作、接待屬性為主。

2003年中國爆發“非典”,球友們來到球場的目的不再是工作,而是純粹的戶外放鬆與休閒。

這是中國高爾夫走大眾化路線的第二次機會。為了引起重視,命運之神又加上了重重的一顆砝碼——中國高爾夫職業球手的扛旗人物,張連偉,先是在1月新加坡大師賽上擊敗當時如日中天的厄尼·埃爾斯(Ernie Els),成為首位在歐巡賽上奪冠的中國球手,緊接著在11月,他又拿下了“VOLVO中國公開賽”冠軍。

可是在地產領域嚐到甜頭的高爾夫,已不願回身擁抱大眾。“紳士”、“奢華”、“高端”、“貴族”的詞彙,充斥在國內的高爾夫球會招募會員的宣傳頁上。高爾夫成了“成功人士的標配”、“少數人的享受”,徹底遠離了大眾。

2012年,高爾夫傳奇人物泰格·伍茲(Tiger Woods)與當時世界第一球手羅裡·麥克羅伊(Rory McIlroy)在河南鄭州某地產項目舉行了一場表演賽。主辦方支付給兩位球手的出場費共計2000萬元人民幣,回報是地產項目開盤之日便收到了8億元認購額。

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2004年,國務院下發了《關於暫停新建高爾夫球場的通知》,《通知》下發背景是,不少地區出現了佔用耕地修建球場現象。

《通知》下發後,國家發改委等部委再沒有審批過一座高爾夫球場,但非常奇詭的是,從2004年到2014年的10年間,中國高爾夫球場數量不減反增,從2004年不到200座激增至2014年的600餘座。

而2004到2014,正是中國房地產行業飛速增長的黃金10年。

10年間,國務院先後下發了針對高爾夫球場建設的禁令10餘條,但都沒能阻止高爾夫球場的野蠻生長。原因很簡單——

“當利潤達到10%的時候,他們將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的時候,他們敢於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

這10年,是中國高爾夫最瘋狂的10年。在這10年間,所建造的球場80%在建成後都處於運營虧損狀態,但因為能幫助開發商處理政商關係,所以,虧損便可以忽略。更加不可理解的是,即使大面積虧損也不願意面向大眾開放。

數據顯示,一座標準的18洞高爾夫球場如果要保證當日營業不虧損,就必須有超過200位球友下場打球。

“幾乎所有的球場,都是從第201位下場球友那裡開始盈利的,”長期擔任國內某球會經理人的李先生介紹說,“每座球場一天的運營成本大約在20萬,2014年國內不少省份把高爾夫用水納入特殊用水行業,水費激增40倍,這種情況下,球場想盈利,幾乎是天方夜譚。”

比2014年部分省市上調球場水費更令開發商感到窒息的是稅收政策。國家對高爾夫行業一直徵收20%娛樂行業稅,而不是5%的體育行業稅。

“我們不是不想讓打球費用降下來,但高額的土地成本和稅費,讓我們也沒辦法。”這種哀嘆不只從一位球場經理的口中發出,用以回應從2010年起民間日益高漲的“高爾夫是有錢人的遊戲”的指責。

與此同時,隨著黨中央“八項規定”出臺,對大型國企和政府官員出入高爾夫會所有了嚴厲規定,原本就客流量不足的窘狀在這一規定出臺後更是雪上加霜。

某高爾夫球會經理直言:“現在客流量最好的時候,也只有原來的40%。”

比客流量減少更雪上加霜的是贊助商的紛紛撤離。

◾2006年開始贊助中國業餘高爾夫球巡迴賽的中信銀行,在2016年停止了冠名贊助;2012年起贊助女子公開賽的Srixon XX10,在2016年停辦了該項比賽;2011年開始舉辦的南山大師賽,在2016年悄無聲息地消失。

◾如果把名單拉得再長一些,還會出現奧米茄(OMEGA)、雲頂、寶馬(BMW)、美的、TCL、中國聯通、平安銀行、紅花郎等一系列知名品牌。

2016年是奧運年。在時隔100多年後,高爾夫在這一年重返奧運大家庭,成為正式比賽項目。中國女子高爾夫球手馮珊珊為中國軍團拿下了一枚高爾夫奧運銅牌。

借奧運東風,“讓高爾夫迴歸體育本質”的呼聲在2016年成為中國高爾夫人自救的共識,所有人都希望借馮珊珊奧運奪牌,把懸在行業頭頂的那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挪開。

在錯過了1997和2003兩次改邪歸正的機會後,2016年,命運之神不再垂青中國高爾夫。

2017年1月,187家高爾夫球場被取締、撤銷、退出或自行關閉;國內高爾夫賽事從2015年的100多場驟降至不到30場;10餘家行業媒體倒閉、數以萬計高爾夫從業人員被迫離開……

這一切發生的10個月後,中國誕生了首位登頂世界第一的女子職業球手,馮珊珊。

2018 重新上路

與中國人看法不同,在高爾夫產業發達的國家,高爾夫不是隻屬於富人或貴族運動,任何人都可以參與。但在中國,高爾夫最終背離了運動本質,成了“高端”附屬,少數人的權利。

如果把高爾夫球場比作商品。任何商品都有高、中、低檔,如汽車,既有動輒百萬的豪車品牌,也有幾萬、十幾萬的大眾品牌。中國高爾夫過去30多年的根本問題在於,所有人都想將自己打造成豪車,鮮有願意走大眾品牌路線的。

行業內的人其實很清楚高爾夫並不只有會員制球場,但在國內呈現出一邊倒的會員制——數十萬的會員證再加上每場數百甚至上千的打球費用,讓不明真相的普通民眾誤認為這就是高爾夫的本來面目,全球和中國是一樣的。因此,才有人高呼:“高爾夫是一項奢侈運動,佔用土地、汙染環境、浪費資源。”

普通民眾對高爾夫產生最大誤解的罪魁禍首恰恰是中國高爾夫行業的從業者。

隨著中國房地產行業黃金期臨近尾聲,國家對房地產產業的調控日趨嚴厲,在經歷了2017年行業震盪後,中國高爾夫重生之旅,也許就在此刻。

短期來看,政府不大可能在剛剛清理完球場後,立刻放開批准新的高爾夫球場建設項目,但利好消息是,隨著高爾夫重返奧運,高爾夫迴歸了體育本源而遠離了娛樂產業,身份轉變有望在下一個奧運週期到來之前徹底完成。

隨著馮珊珊、李昊桐、劉鈺、竇澤成都一批新生代職業高爾夫球手在國際大賽上展露頭角,高爾夫運動被更廣泛的接受與認可的機會也在逐漸增加。

目前,美國擁有全世界最多的高爾夫球場和愛好者,美國高爾夫產業異常發達。以2011年為例,高爾夫當年為美國貢獻的經濟產值高達688億美元,提供了200萬個就業崗位,同時募集公益善款40多億美元。這一切,都建立在高爾夫高度大眾化的基礎上。

以中國現存的496座球場和區區110萬打球人口來說,想創造高達700億美元的經濟產值,絕不可能的,但並不意味著未來沒有這種可能。

◾“未來,中國高爾夫球場主要建設方向,是以公眾性質為主的山地球場,”被譽為首席華人高爾夫球場設計師的餘鋼先生曾撰文稱,“中國山地面積佔國土面積的33.3%,意味著山地面積大約有320萬平方公里,把山地細分為生態山區和荒山地區,以二者各佔50%的比例劃分,荒山面積達到了驚人的160萬平方公里。”

◾餘鋼進一步強調說:“在保護生態山區的基礎上,對荒山加以合理開發利用,在其間建造高爾夫球場,假設只開發荒山總面積的1%,以每座球場用地1500畝計,這片區域中至少能修建1.6萬座高爾夫球場!”

如果中國擁有了1.6萬座高爾夫球場,其中70%屬於公眾球場性質,那麼,中國高爾夫創造出的經濟產值將會是多少?單靠想象就能讓人感到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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