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巡受理再審申請:「兩梅案」能否現轉機?

三巡受理再审申请:“两梅案”能否现转机?

1995年7月6日,上海一公司職員顧敏黎在家中被人砍成重傷,其丈夫梅吉祥及雙胞胎弟弟梅吉揚被警方認定為兇手,法院終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梅吉祥死緩、梅吉揚有期徒刑12年。這就是曾經轟動上海灘的“兩梅案”。然而,從案件進入司法程序那一刻起,梅吉祥和梅吉揚就在不停喊冤,引發法律界和輿論界關注。

本刊2015年第17期曾刊登《“兩梅案”申訴馬拉松》的封面聚焦,大篇幅多角度報道了該案。但令人遺憾的是,“兩梅案”並沒能如其他案件一樣在平反冤錯案的大潮中迎來轉機。如今,三年時間已經過去,“兩梅案”有哪些進展?跟案件有關的那些人、那些事有哪些變化?帶著這些問題,記者再次去了上海。

喊冤23年的“兩梅案”

1995年7月6日早上8時許,大雨滂沱,39歲的被害人顧敏黎在家中被人砍成重傷,上午10時許,丈夫梅吉祥因患眼疾請假回家休息,發現躺在血泊中的妻子,立即撥打120呼救,並同時通知其孿生兄弟梅吉揚趕往醫院。顧敏黎經醫院兩次手術搶救脫離危險。

三巡受理再审申请:“两梅案”能否现转机?

多年為“兩梅案”奔走的王文正,已年屆九十高齡 祁彪

是梅吉祥發現妻子顧敏黎被害並將其送往醫院就醫的。可案發4個月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被害人顧敏黎的母親陳玲仙向警方報案,稱梅吉祥便是兇手。案子被定性為故意殺人,經過長時間的審訊,梅吉祥供出作案同夥孿生兄弟梅吉揚。

1995年12月4日和6日,梅吉祥、梅吉揚兩兄弟先後被南市區檢察機關批准逮捕。

1997年2月,法院一審判決梅氏兄弟犯故意殺人罪,梅吉祥被判死緩,梅吉揚被判有期徒刑12年。1997年年末,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同年,該案被評為上海市直機關百件好事之一。

但是從兩梅被逮捕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喊冤,梅吉祥至今仍在獄中服刑,但仍保持每週都要寫一封申訴信的頻率,至今已寫了近1600封。

此外,“兩梅案”的判決結果一直是兩梅案的辯護人、上海著名刑辯律師鄭傳本多年來的一塊心病,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樣一件“無殺人動機,無作案時間,無任何人證、物證、作案工具、現場痕跡可證明‘兩梅’殺人犯罪的‘三無案件’,當事人梅吉祥、梅吉揚是怎麼被定罪量刑的”。二審維持原判後,鄭傳本與王文正(上海市司法局原副局長、全國律協原副會長、上海市律協原會長)、朱洪超(全國律協原副會長、上海律協原會長)、翟建(1996年全國十大刑辯律師)、王湘堡(特聘律師、上海高級法院刑庭原副庭長)等律師聯名提出了申訴。

然而,鄭傳本沒想到的是,這條申訴之路他一走就是十多年,直到2009年12月6日在中山醫院病逝,他都沒看到“兩梅案”有任何轉機。“在他生前的最後時刻,他還把氧氣罩拔下說:‘兩梅案查不出真相,我比死都難過。’”王文正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語氣低落。

2015年本刊報道此案時,鄭傳本、盛詩柔兩位辯護律師已經去世,僅有陳春孚、王湘堡還健在。

如今,陳春孚也已經去世,去世前仍惦念沒有平反的“兩梅案”。王文正老人已經九十歲高齡,精神狀態尚可,但是聽力下降嚴重,行動不便,饒是如此,老人仍舊堅持向有關部門郵寄其手寫的“兩梅案”申訴材料。

自從2015年因報道結識退休檢察官劉炳華後,此後便一直保持聯繫,還時不時會收到他整理的關於“兩梅案”的材料。

三年之後的見面,明顯感覺到劉炳華瘦了,頭上也多了幾絲白髮,而這一切背後是劉炳華為“兩梅案”12年的奔走堅持。截至上一次報道,劉炳華就收集整理了關於“兩梅案”的證據材料上千份,並將400餘份材料手工輸入電腦,整理出了110萬字的電子版材料,經三次整理裝訂,整理出證據材料共21本、近5000頁。如今,這些數據只會更多,而更多的時間,劉炳華不是在幫助梅家人申訴,就是在去幫梅家人申訴的路上。

“祁老師,我會用微信了,趕緊掃一掃加上,以後發材料聯繫就都方便了。”劉炳華說著,熟練地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掃一掃⋯⋯

這不由得讓人驚奇,要知道在三年之前,他還只拿一個老式諾基亞,只能接打電話和發短信。“雖然年紀大了,但總是要學點新東西,而且有了智能手機,確實方便多了,尤其是對推進‘兩梅案’。”劉炳華說。

三巡受理再审申请:“两梅案”能否现转机?

當年四位辯護律師,只有王湘堡老人還健在 祁彪

如今的劉炳華,每天的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為“兩梅案”奔走呼籲佔去了大部分時間。“我的同齡人現在都開始享受退休生活了,但是我不行,‘兩梅案’一天不平反,我心裡的石頭就一天無法落地。”劉炳華說。

翻開劉炳華微信的朋友圈,幾乎所有內容都與‘兩梅案’有關,鮮有退休人員微信朋友圈常曬的“會老友、見老人、遊風景”等內容。

此外,原來劉炳華隨身攜帶的小型數碼相機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智能手機,每一次為“兩梅案”奔走他都會留下影像記錄。“我不會忘記每一位曾經為‘兩梅案’提供幫助的人,我要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我知道‘兩梅案’平反比其他案件都要難,但是我堅信通過許多人的努力,我們一定能成功。”劉炳華說。

最近這三年,劉炳華一邊忙著舉報疑似真兇舒某,一邊試圖尋找顧敏黎的下落。“如果能夠找到顧敏黎,我相信一定能夠真相大白,因為整個案件太離奇了,她為什麼要時隔四個月之後指控兩梅為兇手?為什麼此後二十多年一直主動失蹤,她和舒某到底什麼關係?這些問題都需要找到顧敏黎才能解答。”劉炳華說。

但遺憾的是,劉炳華好不容易打探到顧敏黎現居於江蘇某地,但是當其趕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其居住地因債務糾紛被法院查封,線索再次中斷。

梅家人搬走了

上海市閘北區老北站有一片顯得與這個國際開放型大都市格格不入的破舊棚戶區,兩梅的父母梅安燧和凌愛玉曾經在這裡向外界投遞了無數封申冤信。如今,由於拆遷,兩位老人不得不搬離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在中山南路另尋了一處落腳處。

三巡受理再审申请:“两梅案”能否现转机?

兩梅家住,侷促的空間堆滿了日常用品 祁彪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兩梅案”給這個家庭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大。三年前,凌愛玉談起“兩梅案”時思維尚且清晰,表達尚還清楚,但是兩年前的一次摔倒致腿骨骨折,卻彷彿抽走了這位老人所有的精氣神。

再次到訪梅家,談到“兩梅案”凌愛玉幾乎都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蜷縮在房間角落的座位上,雙眼空洞無神地看著前方。“自從骨折之後,我媽媽行動只能依靠特製的支架慢慢挪動,由於下樓不便,每天的活動空間就僅限於這三間不大的屋子。”梅吉揚說。

2005年梅吉揚出獄後,打過多份雜工,但是由於揹負著“殺人犯”的罪名,其無法獲得一份穩定而持久的工作。

2015年初次接觸“兩梅案”時,梅吉揚為了生計,尚在常州一處工廠工作。今年5月,他到了退休年齡,平時就呆在家裡照顧年邁的父母,閒暇時間在社區做義工,頭髮也染成了少見的棕色,看起來他正在努力擺脫“兩梅案”對他的影響。

但是真能擺脫的了嗎?正如哪怕染成棕色也掩蓋不住已經全部變白的頭髮一樣,“兩梅案”帶給他的影響永遠無法消除。“夜裡總是無法入睡,我的人生本不該是這個樣子,按照正常的軌跡,我本應該有更好的事業和家庭,但是這一切都因為‘兩梅案’而不同了。如今婚姻名存實亡,女兒不認我,房子沒一間,還讓父母不得安享晚年⋯⋯”梅吉揚說。

與梅吉揚一樣,梅家的第三代梅華和梅靜也在努力擺脫“兩梅案”帶來的影響。

梅華如今獨自在外居住,工作十分繁忙,只是偶爾回家看看爺爺奶奶,見面時,雖然她努力表現得輕鬆,但偶爾蹙在一起的眉頭,還是可以感受到父親的到來讓她想起了“兩梅案”帶給她的記憶。“父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牙齒都已經掉光,現在他就是憑藉一口氣在撐著⋯⋯”梅華說。

再次走訪梅家,仍舊可以感受到“兩梅案”就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在梅家每個人的心中,這塊巨石不除,梅家人將很難生活得輕鬆。

而這種轉機出現在今年,先是上海著名刑辯律師葉杭生決定免費代理“兩梅案”的申訴工作,之後2018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受理了“兩梅案”的再審申請。

三巡已經受理再審申請

葉杭生於1985年從事律師工作,一級律師。因刑事辯護工作成績出色,成功辦理了多起無罪辯護案件,1989年,被上海市司法局評為首屆上海市十佳優秀辯護律師。2011年被評為上海市優秀律師、全國優秀律師、第三屆“東方大律師”。

此外,葉杭生還是劉炳華大學本科時的同學。“我早就聽說過‘兩梅案’,大致有些瞭解。後來劉炳華找到我,我仔細查閱了相關案卷,認為這起案件確實有問題,而且鑑於梅家的實際情況,我決定免費為梅吉祥代理申訴。”葉杭生說。

此後,葉杭生會見了梅吉祥,蒐集了“兩梅案”的全部原始卷宗,在仔細研讀了一個多月之後,形成了超萬字的《關於梅吉祥申訴案的律師代理意見》,並於2018年4月25日連同兩梅的申訴狀及其他證據材料,一起送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

葉杭生表示,其認為“兩梅案”原審判決認定梅吉祥、梅吉揚兄弟犯故意殺人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偵查階段取得的被告人口供程序違法,涉嫌刑訊逼供;本案除被告人供述和被害人指控外,無其他任何物證和證人證言能直接證明梅吉祥、梅吉揚二人的犯罪事實。

而之所以給出這樣的結論,葉杭生列出了“作案動機不明,沒有作案時間,被害人在案發四個月後才指控兇手的行為反常,涉嫌刑訊逼供,被告人供述、被害人指控和證人證言等證據之間相互矛盾,作案工具與被害人傷情鑑定報告不符,現場勘驗及遺留物證不能證明兩梅就是兇手,有人實名舉報涉嫌真兇報案後警方不予立案”等八點理由。

“從整個辦案及審判過程,可以發現,辦案人員取證手段違法,涉嫌刑訊逼供,對證人進行威脅、誘供;公訴機關在向法院舉證時,未向法院提供證明被告人無罪的證據;原審法院對證據中相互矛盾的部分及被告人提出遭受到刑訊逼供的事實,包括律師提出的辯護意見,未予引起重視,且判決書中也未作任何說明。本案發生在1995年,案件發生後在偵查期間就有媒體大量報道,造成未審先判。開庭之前就已確定被告人有罪,辦案人員也因此受到表揚和立功嘉獎,這些都是造成本案錯判的原因和基礎。本案經二審維持原判後,梅吉祥已服刑二十二年,其間一直申訴至今,申訴信至今已寫了1578封,其年邁父母也為此四處奔走申訴,但有關部門從未進行過認真複查,也從未找他本人和證人作過調查。”葉杭生說。

雖然葉杭生認為“兩梅案”就是一個冤案,第三巡回法庭也接受了申訴材料,但他仍不敢過分樂觀。

因為在此之前,2004年最高人民法院立案庭曾經複查此案,但最後裁定此案不符合再審條件,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於2006年決定不予抗訴。2014年1月29日,上海法院網公佈“上海‘兩梅案’核查結果”:“經對‘梅吉祥、梅吉楊案’(‘兩梅案’)全面認真核查,未發現有新的證據證明原判決錯誤。”內容僅33個漢字,並將“揚”字誤寫作“楊”。

“所有這一切,預示著‘兩梅案’平反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風順,但從外部的大環境看,這可能是最好的一次機會,也有可能是‘兩梅案’平反的最後一次機會,因為鑑於包括梅吉祥在內的身體狀況,太多的人已經等不起。”葉杭生說。

同時,葉杭生表示如果本案真能夠再審,鑑於本案在社會上有重大影響,希望能夠異地審理。

到底第三巡回法庭能夠給出怎樣的答覆,許多人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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