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未曾实现的愿望

站在黑暗的深处 靠近光明的边缘 刻铸最细腻的温情

「DR」未曾实现的愿望/王希翀

王希翀

把过去当成一种沉重的负担。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必要。在他看来,过去是一堆橘子皮,需要清除掉。但也不能弃之路上,这样才不致弄得乱七八糟。得把他们收集起来毁掉。自有轻松。只对自己未来的计划负责。

——阿摩司·奥兹《我的米海尔》

我是一个极其挑剔的人,无论是对待电视机上播放的泡沫剧,还是对于我周围东歪西倒、缺乏美感的景致,我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样的习惯—如果能够算作习惯的话—衍生到我的日常生活中,我认为也就变成了斤斤计较与苛求。而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以往在选购东西时都要花上大量时间和口舌,尽最大努力买到价廉物美的商品,同时也将自己讨价还价的能力发挥到极致的我,今天买电话的时候,竟然未动寸舌就轻而易举地同电信公司售货员达成了共识。你们可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中了头彩或者捡到了赠券,这类好事从来不会将我列为目标范围之内;今天的我可能由于安吉先生交给我的工作—我是说工资,有可能的话还有迟到的奖金—而对未来生活产生了一股冲动和期待,我就像一个口干舌燥的乡巴佬,因为急于想弄开眼前解馋的一块西瓜,也就管不了那么多绅士的繁文缛节了。为了我即将到来的薪金领取日,我宁愿强行掰开它的外衣。以上所说的,应该足够充分地诠释我那一反常态的举动了!

其实过程是这样的:我冲着柜台前的客户服务员善意地笑着。她也出于职业性还以微笑。我想,服务员应该是天底下唯一厌倦笑容的职业了。我觉得,在她不会因为疲倦或者过于单调而草草敷衍眼下的顾客时,我得赶紧切入正题,于是,我对她说:“我想买一部小灵通,效果好的就行。”服务小姐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简捷地提出要求,她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懂行的顾客,可是,看她的样子好像又不愿意为我展开她机械式的带有背诵性质的介绍,她似乎已经深深地发现,如果她吐出了第一个专业词汇,那么接二连三,弹珠似的句子就会持续的从舌尖抖出。而这样一来,多半的顾客就一定会有失风度地打断她牢牢攥在手心的话柄。因此,我们的服务小姐在心中—我想应该是的—掩埋住了那第一个专业词汇,以免它破土而生。取而代之,她将手伸进了柜台下方,翻寻着什么,期间,她始终抬头看着我并且带着标志性的微笑。正在我打算环视四周的时候,她唤回了我的意识。“先生,这是我们营销部最畅销的产品,请允许我向您推荐。”说着,她将那款手机郑重其事地摆在我的面前,脸上显示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仿佛她就是一个深深的受益者,“这一款手机集轻便、耐久、美观为一体,它……”

“就它了,我现在可以付账了吧?”我鲁莽地打断了她,就像一个观看韩国情景剧的影迷,对待插播广告毫无耐性。而售货小姐略微挑起了眉头,表情僵滞了一下—那张脸瞬间充满了真实感,那一刻,她仿佛已经揭开了挂在许多都市人脸上的惺惺作态,代之以喜、怒、哀、乐的真性情—然后,她又回归到一副笑脸。

“当然,先生,我这就帮你包装,您现在可以付账了。明码实价:315元。”听她这么一说,我探了探上衣口袋,指尖立马触到了钱的边缘,于是,我用手指探了探纸币大小,应该是两张百元大钞,随即,它们就像脱了胶一般被我撕开。另外,我又搜寻了一遍裤子口袋,两张五十的,还有一张二十的。随后我将它们合并在一起,估摸了一下,这大概是我财产的四分之一。我狠了狠心将整理后的钱递给了台前的小姐,此时我正忍受着孩子分娩时一位母亲的痛苦。这位乡下姑娘数了数钱,将已经包装好的手机递给了我,对了,当然还有找给我的5元钱了。就这样,我短暂的购物时间到此为止,我转身离去时,服务小姐对我说:“盒子里有免修单,三天内发现问题可以换,还有一张手机卡,上面注明了你的号码,两个小时后开通。欢迎下次光临!”我礼貌地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同时,我的心里却说:“我的小姐,恭敬不如从命,我会对得起我所付出的财产的价值的。不过,正如你所说下次光临,我估计我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换它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除了我的事业之外,哪里我还能用得着它?”

我一路谨小慎微地走回家,像保护某项机密一样抱着我的手机盒。回家后,我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装置好了手机,这小家伙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等待着充电器的哺乳。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原本会带来一笔可观的机会成本的十三个小时却荒废在了充电上。这似乎是当初我没有预料到的。在这期间,我发现夜幕已经降临了。可我却并无倦意,这一定是同我前几天的贪心息息相关。还好,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全然抵消了我过剩的精力。那些残存下来的还不至于让我像只跳蚤一般不知疲倦、排斥睡意。勉强合上眼的我相信自己还是能够找回梦境的。

当我睁开双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我急不可待地把光亮引入室内!于是,我拿起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拨打了85671这个记忆公司的电话号码。我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另一端传来了一位小姐清脆的声音。“您好,这里是记忆公司,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噢,我找安吉先生,我是你们公司的新雇员。所以……”还没等我说完,接线小姐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地说:“啊,您是梵先生吧,这是您的电话吗?如果是的,我现在就开通您的客户服务业务,不过首先您能告诉我您最容易遗忘的记忆吗?”听到接线小姐这么说我兴奋地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张昨天已经备好答案的纸片,然后逐字逐句地说:“我最容易遗忘的记忆应该是我的童年和我对大海的来者不拒!”我边读边仔细揣摩了一下,然后确认道:“对,就是这个!”接线小姐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应该把我所说的记录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熟练地对我说:“恭喜您梵先生,您已经正式成为本公司的雇员了,您的客服热线已经开通,我们将您最容易遗忘的记忆作为您在本公司的资料密码。现在,您的工作就是守在电话旁,因为随时都会有客户需要您的服务。本公司于每月底汇总业务,您所接通的所有电话都会同步记录档案,除工资之外,奖金的发放与您服务态度的好坏和接听次数紧密挂钩,请您务必保持自己的工作热情!好了,您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等等,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您,第一个是,我们的公司通过什么方式赢得利润?还有就是,我如何才能拿到我的工资?”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慢条斯理地发出询问而错过时机了,这一次,还未等她挂上电话,我就敏捷地将我酝酿已久的问题和盘托出。“当然,客户拨打电话前会将一定的金额汇到我们的银行账户上,另外,如果我们较好的完成了客户关于寻找丢失记忆的要求,我们也将得到一笔酬劳。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我想,我们会通过邮寄方式将您的工资,有可能的话还有奖金及时地寄给您的!我想,您的合约应该已经送达您的居住地点了,上面有详细的说明!”听了她的话,我的疑虑涣然冰释,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轻松,如释重负的我带着感激的声音对那位我素未谋面的接线小姐表示了诚挚的谢意,然后挂上了电话。我的合约。想到这,我推开门去看了看楼梯过道边的信箱。果然,黑色的邮件盒上露出了幸福的白色微笑,房东太太竟然将我的来信如此均匀地安置在了盒子里,这老女人,我又得感激她了。

取出合约,我转身往房间里走。突然,我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它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我,以至于我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我只是润了润嗓子并提醒着自己不要乱了分寸,然后接通了电话。“是记忆公司吗?”手机耳脉中迟滞了一会儿,传出了一个中年男子沙哑、怯生生的声音。“哦,是的。”起先,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此时的我记起了刚刚接线小姐所持用的工作术语,于是,我略显生硬地说:“这里是记忆公司,我是您的接线服务员,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我惊讶于自己的仿效能力,如此机械化的词藻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化作我嘴角的一片任我置玩的怡人云雾。电话里的声音迟滞了片刻,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感压迫。“哦,我需要您的帮助,无论你是谁,我想要同您一起分享我的回忆,我的朋友们都向我推荐过,我就……”

“当然,我很愿意倾听您的倾诉还有您有关过往的一些人生奇妙经历。那么,请您开始吧!”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令他有些恼火,“请您在我开始讲述的时候不要像刚才那样打断我们的谈话,谢谢。好吧!我想先请问您一个问题。”还没有从抱歉的想法中走出的我,对这即将产生的问题充满了好奇,“请问吧!”我没有迟疑!“哦,请问您,记忆能给你我带来些什么?我们一个劲的回忆过去难道会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吗?或者回忆过去能够在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于事无补的经历、选择中,减少某些长期震慑你灵魂或者良心的失落分子?”

我相信这样抽象的问题是不能随意作答的,因为,它听上去复杂,却本质性地渗入进了对于这份工作核心的理解。我想:这也应该算作我工作的一部分,从这一点出发,我必须令我所接待的第一个客户满意而不至于让这份工作首先就占得了先机。关键是我一定要为那份月终奖努力,于是,我说:“记忆是过去的倒影,也是生活的痕迹,它和我们所展开的生活可以说是如影随形。”我真的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竟然能如此流利且富于美感地冠名记忆,这还得多亏我那还算深厚的文学功底,“回忆过去可能教会我们一些我们所不曾知晓的生活道理,我是说,一些感受可以以此为契机去燃放你的激情或者撮合你的泪水,当然,还有快乐,同因现实而显苍白无力的你无法割舍的回忆后带来的快乐。我想:这应该解释答案了吧!”渐渐的,我不再装腔作势了—但是你绝不能诽谤我说,我忘记了职业,我想:除去那些代表你职业的假象,职业有时应该同真实的心灵互相通气。这样,你才能从工作中找回快乐和自我—我也没有志得意满,我在等待那位客户可能地吹毛求疵。

“是啊,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回答得不错,可是你的回答中我却听不到你内心的声音,你在背诵台词吗?”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刚要找些话头驱除尴尬的我,被他,我亲爱的客户,平抚了。“好了,不为难你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角一文化/overture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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