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國師年譜》註譯(卷下:46歲)

【題解】

玉林禪師46歲那年(1659年),在住持完磬山老和尚入塔儀式後,奉旨入京。順治皇帝相見恨晚,拜為弟子,法名行痴。隨後,順治將玉林禪師送歸江南,並將其弟子䒢溪行森禪師載歸京師。年末,玉林禪師將其母繆太夫人塔於虞山地藏庵。這段內容較多,請細讀。

《玉林国师年谱》注译(卷下:46岁)

【原文】

順治十六年己亥,師四十六歲。

欽差大人率諸官員隨師送先磬山靈龕往宜興,於正月廿九日入塔海會寺,遂迎師入京,如影隨形,寸步不離。恐師遲延不果耳。於二月初六日離毘陵,相隨著量空寬、弘濟演等一十二人。

按,師《虞山塔記》雲:“戊戌餘被召,因先母師草堂老人未塔,具奏辭謝。天使敦請激切,當事助為勸駕。因恐久留,有擾地方,具奏送天使過江,中途候旨。”云云。

《過古城道中》詩云:“面壁有寒骨,避人無峻辭。避人須避世,悔悟十年遲。”青州道中作《前徵》詩云:“餐霞衣栢客,簫鼓載前徵。一月風塵住,聽泉夜夜情。”至天津病甚,得諭旨問道畢即送歸葬親。師感恩,力疾辭謝,於三月十五面聖,即以方外禮接見,養西苑之萬善殿。

世祖一日至萬善殿問師:“心在七處?不在七處?”師雲:“覓心了不可得。”世祖問:“悟道的還有喜怒哀樂否?”師雲:“喚甚麼作喜怒哀樂?”世祖問:“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有也無?”師雲:“如人睡醒,夢中之事,是有是無?”世祖問:“如何用工?”師雲:“端拱無為。”世祖問:“如何是大?”師雲:“光被四表,格於上下。”世祖問:“本來面目如何參?”師言:“如六祖所言參。”世祖雲:“六祖如何說?”師雲:“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如何是本來面目。”世祖問:“思善思惡時如何?”師雲:“好善但好善,惡惡但惡惡,正好善惡惡時,即參者好善惡惡是我作用,我不思善不思惡時,面目聻?要一切處參,第一要動裡參,動中得力,靜中愈勝,古人所謂‘從緣薦得相應捷’也。世祖問:“如何是孔顏樂處?”師雲:“憂心悄悄。”世祖退,命近侍傳語云:“恨相見之晚。”

自閏三月初一至四月八日,於萬善殿奉御旨請上堂者四。凡上堂,御駕必躬行禮請,親臨聽法。下座後,御駕復臨西苑謝法。古今帝皇重法之心,至是無以加矣!

世祖一日問參究用心之方,師為作《工夫說》。敕翰林院侍讀臣曹本榮著序刊行。又見師錄中《客問》詳盡懇至,於緇素參學者多所裨益。敕中和殿大學士臣金之俊著序兼為評註,以廣其傳。

世祖請師起名,師辭讓。固謂師曰:“要用醜些字眼。”師書十餘字進覽,世祖自擇“痴”字上,則用龍池祖法派中行字。後凡請師說戒等御札,悉稱弟子某某,即璽章亦有“痴道人”之稱。

然師珍重世祖之深信,未嘗形之口吻楮墨,凡師弟子俱以法兄師兄為稱。

至四月八日佛誕道場圓滿,師即辭歸葬親。上諭允所請。四月十三日,欽差內十三道張嘉謨、近侍李國柱賚敕至萬善殿,賜黃衣、銀印,師號“大覺禪師”,兼賜帑金營葬,仍遣司吏院官張公嘉謨送歸。

師自前三月十五日面聖留供西苑萬善殿者兩閱月,日常不卸帽、不脫伽黎。上傳師真留供大內,恩蒙顧問者非一一。然上如不問,則不敢強對。語不及古今政治得失、人物臧否,惟以第一義諦啟沃聖心,蓋不敢孤征召僧伽之明詔也。後天童木陳和尚亦奉詔旨入京。一日,世祖以師真示,天童見師真不露頂相,乃謂世祖曰:“五篇七聚《一百應當學法》中,凡禮佛誦戒,入聚落,進王宮,不得覆頭,犯者突吉羅。”後弟子輩以此語請益師,師曰:“此土以衣冠為重,惟罪人至公庭,須除帽匍匐以見當事官長,世尊具一切智設隨方毗尼,若此拘泥,則開遮之旨全晦,亦何能識如來之所制者乎?”

按,《一百應當學法·第五十四》:“不得為覆頭人說法除病。”《寶華山止持中釋義》雲:“覆頭者,謂以衣物蓋頭也。西竺以露頂跣足表至敬,東土以冠履備整顯極恭,然禮隨國制,所行便為虔誠之儀。”又云:“蓋律依西制,結集時仍列開遮,宜隨國風,以護譏嫌,庶無疑矣!”據《釋義》中語,則師所謂“此土以衣冠為重,釋尊有隨方昆尼。”師於如來律制,不亦明且審乎?即應當學第七第八二條,“不得覆頭入白衣舍,不得覆頭入白衣舍坐。”《釋義》雲:“覆頭者,若以樹葉,若以衣覆,以衣覆頭,如新嫁女,招世譏嫌。然則非僧儀冠冕為覆頭者可知矣。若所謂凡禮佛誦戒,入聚落,進王宮不得覆頭,則應當學法中無此條相名目,故辨於此。”

師於四月十六日辭闕出京,於東光道中,有“貧道如遊蓬戶還,未嘗懷刺謁時賢”之句。又《聞雁》詩云:“鴻歸疑已晚,猶勝不知歸。此地日炎熱,雪山努力飛。”五月十日,宿馬吳店,偈雲(去黃河將四十里,已入淮):“生平愛月愛舟居,意味翛然返敝茨。來往一雙窮相手,了無一物獻尊慈。”

六月朔,歸,至“報恩”(據《圓照錄》是初一)。

按,骨嚴峰公著《虞山演公塔銘》,雲:“師初召歸山,峰公趨迎於吳門,獲面總顏。師曰:此悉遠出,無甚樂事,最喜者,四上座於巾瓶,勞苦中了明大事,量空寬、弘濟演、月庭彌、僧健敬也。’寬、演二公為師之嗣,敬乃不退勇公芟染弟子,令嗣勇公為孫也。蓋師往返長安道上之心跡,於茲斷可見矣。”

所賜帑金不敢當,天使乃致於蘇州織造,公必不容辭。師以十分之九放生齋僧,為朝廷植福,以一分留為塔費。師臨行時,世祖謂師曰:“和尚錄中,付門人䒢溪之偈最好,送和尚回山之舟,即載入京一面。”師因命䒢公即隨舟同天使入京師,歸,至“報恩”草堂。有詩云:“幻影歸草堂,如臨秋水碧。慈幃我所依,松竹我所宅。蕉葉入簷櫳,濃翠溼床蓆。”又,《秋晚書案頭紙》雲:“千峰萬峰頭,石屋半間,草其衣,木其食,吾本分如是,古人云:一道神光萬境閒,或庶幾焉,易日有他吝,戒之哉!”

金太傅假歸掃墓,世祖面諭至“報恩”問安。是冬,卜太師母塔於虞山地藏庵之後,師即於廬墓間度歲。

《玉林国师年谱》注译(卷下:46岁)

【今注】

天童木陳和尚:木陳道忞禪師(1596~1674),天童山弘法禪寺密雲圓悟禪師法嗣。生於明末清初,為廣東省潮州林氏子。在天童主寺務時,號山翁,字道忞。於玉林禪師同年(稍晚)奉詔入京,住萬善殿,常與順治皇帝談禪論道說法,賜號“弘覺禪師”。事載《奏對錄》及《弘覺忞禪師北遊集》等。

五篇七聚:五篇為僧尼戒條之分科。即將比丘之二五〇戒及比丘尼之三四八戒分類為波羅夷、僧殘、波逸提、波羅提提舍尼、突吉羅等五科。此五篇加上偷蘭遮,即成六聚。另從突吉羅中開出惡說,而成七聚。通常稱戒品為五篇七聚,即從此五篇及七聚取名。

一百應當學法:突吉羅之別稱,以《四分律》中總為百戒故稱。

突吉羅:戒律中的“百眾學法”,以能整飾威儀為理想。如果違犯這類戒條,即是屬於突吉羅罪。如僧人衣冠不整、露齒戲笑、跳渡溝渠等,皆犯此戒。

【今譯】

1659年,46歲。

欽差大人率領相關官員跟隨玉林禪師送磬山圓修老和尚靈龕前往宜興,在正月廿九入塔海會寺,於是迎請玉林禪師進京。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就怕玉林禪師遲延,耽誤了入京面聖。在二月初六離開毘陵(今常州),跟著一起走的有量空行寬禪師、弘濟行演禪師等,共計12人。

根據玉林禪師《虞山塔記》記載:1658年,玉林禪師被徵召入京,因其母繆太夫人尚未入塔,所以具奏辭謝。欽差很急切地懇請,當事人也幫著勸說。因為擔心逗留太久會干擾地方,所以奏請一邊渡江北上,一邊等候聖旨。

玉林禪師《過古城道中》詩說:

面壁有微寒骨肉,

避人無過硬理由。

避人更應該避世,

悔悟但遲了十年。

玉林禪師在青州道中作《前徵》詩說:

吃朝霞穿松柏的人,

簫鼓載著前行征途。

一月來住在風塵裡,

聽泉水夜夜訴衷情。

到天津的時候積鬱成疾,這時候得到諭旨,說天子問道完畢,就送玉林禪師歸江南葬親。玉林禪師感恩,極力表示謝意。三月十五,玉林禪師面聖,順治皇帝以居士參拜法師裡禮儀接見了他,將他奉養在西苑的萬善殿。

順治皇帝有一天來到萬善殿,問玉林禪師:“心在七處?不在七處?”玉林禪師答:“覓心了不可得。”

順治皇帝問:“悟道的還有喜怒哀樂嗎?”玉林禪師答:“什麼是喜怒哀樂啊?”

順治皇帝問:“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如果息滅,山河大地還有沒有呢?”玉林禪師答:“如果有人睡醒了,那麼夢中的事,是有還是沒有?”

順治皇帝問:“怎麼用工?”玉林禪師答:“正身拱手不折騰。”

順治皇帝問:“什麼是大?”玉林禪師答:“四面八方,上上下下,都受影響。”

順治皇帝問:“本來面目這個話頭怎麼參?”玉林禪師答:“就按照六祖大師的開示參。”

順治皇帝問:“六祖大師是怎麼說的?”玉林禪師答:“不思善,不思惡,就在這個時候,什麼是本來面目?”

順治皇帝問:“思善思惡時怎麼樣?”玉林禪師說:“喜好善就喜好善,厭煩惡就厭煩惡,正在喜好善、厭煩惡的時候,就參喜好善、厭煩惡都是我的作用,那麼我不思善、不思惡的時候,面目呢?要在一切處參,第一要在運動中參,在運動中能夠得力,在靜態時更加得力。古人說:動中得力,靜中愈勝,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因為隨緣而感得相關事物快捷成就’。”

順治皇帝問:“什麼是孔顏樂處?”玉林禪師答:“憂愁不安。”

順治皇帝告退,然後讓近侍轉告玉林禪師:“相見恨晚。”

從閏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玉林禪師奉旨在萬善殿上堂四次。每次上堂,順治皇帝必定親自禮請,親臨聽法。玉林禪師下座後,順治皇帝都親自前往西苑感謝說法。古往今來皇帝尊重佛法的道心,以順治皇帝對待玉林禪師為最高點。

有一天,順治皇帝問參究用心的方法,玉林禪師為他寫了一篇,順治皇帝命翰林院侍讀臣曹本榮作序並刊行。又發現玉林禪師語錄中,有一篇《客問》,詳細有誠懇,對僧俗參禪很有好處,就讓中和殿大學士臣金之俊作序,並加評註,以求廣為流傳。

順治皇帝請玉林禪師為他起法名,玉林禪師推辭。順治皇帝堅持,並且讓玉林禪師挑一些字眼。玉林禪師寫了十幾個字請順治皇帝選擇,順治皇帝選了一個“痴”字,按照輩分,全名“行痴”。以後,只要請玉林禪師說戒等手札,都自稱“弟子行痴”,還刻了一枚“痴道人”的印章。

但玉林禪師珍重順治皇帝深信佛法的因緣,從來沒有在口頭或筆墨上稱呼他為行痴,玉林禪師的弟子也受禪師影響稱呼順治皇帝為法兄或者師兄。

到四月初八釋迦牟尼佛聖誕道場圓滿,玉林禪師就告辭,準備會江南葬親。順治皇帝批准了玉林禪師的請求。四月十三,欽差張嘉謨、近侍李國柱奉命來到萬善殿,賜玉林禪師黃衣、銀印,以及“大覺禪師”的尊號,還有御賜帑金,用作安葬費用,還是拍司吏院官張嘉謨送玉林禪師回去。

玉林禪師從三月半面聖,停留在西苑萬善殿兩個月,從來不栽僧帽、不脫袈裟,順治皇帝將玉林禪師的畫像保存在大內。順治皇帝經常向玉林禪師問法,但玉林禪師從不談論政治得失,也不評論人物好壞。順治皇帝不問,他從來不多說;問了,也一定按照佛法加以點撥。後來天童木陳和尚也奉詔旨入京。有一天,順治皇帝講玉林禪師的畫像出示給木陳和尚看,木陳和尚看見後說,按照佛教戒律,只要是凡禮佛誦戒,入居民區,進王宮,都不得覆蓋頭部,否則就犯戒。”後來弟子輩將這句話向玉林禪師請教,玉林禪師說:“天竺以光頭表示尊重,但中國以衣冠端正表示尊重,在中國只有罪犯上法庭,要摘掉帽子趴著去見主審。世尊具備一切智,特設隨方毗尼,如果拘泥於天竺的禮數,那就是沒搞明白戒律開遮的宗旨啊,又怎麼領會如來制戒的用意呢?”(下文的按語,意在佐證玉林禪師的論述,宗旨已明,就不贅述了。)

玉林禪師在四月十六離京,在東光道中,有“我就好像從去了一趟蓬戶回還,並沒有拿著名篇結交當時名流”的句子。另外,《聞雁》說:

大雁歸來恐怕晚了,

但總勝過不知歸去。

這個地方如此炎熱,

努力飛向清涼雪山。

五月初十,住在馬吳店(離黃河將近四十里,已進入淮河),作了一首偈子:

這輩子愛月亮也愛舟船,

無拘無束回到自己草屋。

一來一去都是兩手空空,

沒有帶啥禮物獻給佛祖。

六月初一,玉林禪師回到報恩寺。

根據骨嚴行峰禪師著《虞山演公塔銘》記載:玉林禪師剛回報恩寺,骨嚴行峰禪師出迎,得以面見玉林禪師。玉林禪師說:“這次出遠門,沒什麼歡樂事,最開心的是,有四位上座在旅途中參悟了佛祖出世的大事因緣,他們就是量空寬、弘濟演、月庭彌、僧健敬。”其中寬、演兩位禪師是玉林禪師的法嗣,敬禪師是不退行勇禪師的弟子,是玉林禪師的法孫。由此可知,玉林禪師往返京師,在路途中,想得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弟子的法身慧命,很明白了。

玉林禪師不敢接受御賜的帑金,欽差就把帑金放在蘇州織造府,讓他們代為執行。玉林禪師知道無可推辭,就將十分之九的帑金用來放生、齋僧,為朝廷祈福,留下十分之一作為修建靈塔的費用。玉林禪師臨行前,順治皇帝告訴他:“和尚語錄中,付法門人䒢溪行森禪師的偈子最好,船將和尚送回江南後,就讓他上船入京見一面。”玉林禪師因此讓人䒢溪行森禪師隨船跟欽差入京,然後自己回報恩草堂。

玉林禪師寫了一首詩說

幻影回到草堂,靠近秋水碧綠。

慈幃是我所依,松竹是我所居。

蕉葉亂入簷櫳,濃翠沾溼床蓆。

另外,《秋晚書案頭紙》上說:“在群峰頂上,有石屋半間,以草為衣,以木為食,這是我的本分事。古人說:‘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閒’。也差不多了。”如果將來還有啥不捨,要引以為戒。

太傅金之俊放假回南方掃墓,順治皇帝當面諭告他前往報恩寺問候玉林禪師安好。

這年冬季,玉林禪師在虞山地藏庵卜得一塊風水寶地,將其母繆太夫人安葬在那裡。然後,就在墓園過年。

《玉林国师年谱》注译(卷下:4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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