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糕讓「上海人」成了歧視鏈底端丨年味上海

一塊糕讓“上海人”成了歧視鏈底端丨年味上海

1月19日,大霧。

寶楊碼頭的船停航。陳鴿萍帶著女兒改坐申崇線。

原本可分流的人群集中到公交線路上,擠得“拍拍滿”。

臨近春節,車上肯定有很多人和陳鴿萍一樣,被留在崇明的父母叫回家,去拿糕。

上海人素來是愛吃糕的。

無論是普通話還是滬語,“糕”皆同“高”音,有節節高、高升等好口彩。

所以,迎新吃糕是上海人的傳統。

即使現在大工業生產,食物不再緊缺,採購極為方便,但在上海郊縣,依然保留著親手做糕的傳統。

尤其是在過年前,做出一籠屜一籠屜的糕,自己吃,也送人。

這是傳統,也表達一份情意。

在金山,要做焋糕,據說起源於祭灶神。

松江的糕與焋糕類似,裡面放豆沙餡,軟糯可口。

在嘉定婁塘,臘月裡祭老祖宗時,桌上一定要放塊糕討口彩。

寓意高高爽爽,節節高。

而在崇明,全家人圍坐在灶臺前一起做崇明糕,就像是一個傳統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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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

一家人圍灶做糕

是崇明人的傳統

蒸糕一定要放在土灶上才香。限於設施和場地,市區人一般不做糕。

但每到過年前,一些老字號糕點鋪,如沈大成、王家沙、杏花樓門口,也總擠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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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鴿萍的家在崇明港西鎮。

鄉村的房子造得寬敞。她家二三百平方米的房子,就住著她父母老兩口。

這是現在農村的現狀。

年輕人大多在市區工作、居住,鄉村裡只留下一些中老年人。

週末的清晨,周圍很安靜。

“小時候可熱鬧了。”陳鴿萍回憶說。

農曆二十四五,全家人就會集中到爺爺奶奶家。

劈柴,活粉,燒火,蒸糕,大家各司其職。

糕還沒蒸熟,香味就飄出來了。

等糕蒸好,倒扣在案板上時,氤氳熱氣飄在上空,最是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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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好的崇明糕

倒扣在案板上

一股香氣飄出來

有一年,陳鴿萍和表弟抵不住饞,圍著糕把邊上一圈都啃掉了。

被爺爺看到,一人一頓“竹筍烤肉”。

那年頭,由於物資匱乏,糕過年才蒸,是孩子們期盼許久的食物。

而在陳鴿萍母親陸美琴小時候,糕更是奢侈品。

“那時過年,誰家能蒸點白糖糕,說明這家條件好。一般都用不上糯米,只能蒸玉米糕或高粱糕。”

所以在崇明有一句俗語:二月二,撐腰糕(音)。

“一般糕蒸出來後,大家都不吃飯了,只想吃糕。”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誰家能把糕留到二月初二,那就很神氣了。”

“老人會特地把幾塊糕藏起來,留到那時討口彩。”陸美琴解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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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每家都能那麼神氣了,做糕並不限於過年,想吃,隨時可以蒸。

但過年時,蒸的量還是最大的。

有些老人平時住在市區幫子女帶孩子,但到農曆二十左右,一定要回崇明蒸糕。

他們會挑選本地種的糯米,再買上各種配料。

有的人道地起來,紅棗要自己剝肉,核桃要自己一顆顆敲開。

糕一蒸,就要蒸很多。自己親友分分,再讓子女送給市區的朋友。

隨著土灶被拆掉,現在自己在家蒸糕的崇明人少了。

他們大多會帶上食材,去專門的加工點做糕。

其實,賣現成糕的店也越來越多,但崇明人更願意自己來。

因為,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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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崇明糕

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配方

配料、比例略有不同

而且,似乎存在著一條隱形的鄙視鏈。

每家都覺得自己做的最地道、最好吃。

至於那些放在攤頭上賣的現成糕,則不可避免地處在鄙視鏈最底端——“那都是賣給‘上海人’的……”

陳鴿萍家的配方是父親陳安興安排的。

糯米和大米是8:2的比例。

每三斤米內放一兩核桃、二兩蜜棗、三兩紅棗、八兩糖。

糖的比例是改進了的。

“按過去的習慣放一斤一兩糖,大家吃了都覺得甜。我就慢慢減少,到8兩的時候大家覺得正好。”

平時做糕,陳安興會放在小灶上蒸。一塊糕三斤重,一家人很快就能吃完。

這次,他準備在土灶上蒸一個大的。

他拿出父輩傳下的大籠屜,有二三十年曆史了,可以蒸20斤的糕。

陳安興提前一天浸泡糯米和大米,讓每粒米都吸飽水分。

做糕這天早上,拿去村裡的小店磨粉。

糯米和大米磨粉前

需提前一天浸泡

讓米吸飽水分

店老闆老蔡說,現在是磨粉最忙的時節。他每天早上7點就來了,一直要忙到晚上。

磨一斤糯米粉才2毛錢,但小店已開了二十多年。

拿著磨好的粉回到家,陳安興的妹妹和妹夫都來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都有事忙。有的人燒水,有的人活粉。

活粉要靠手工把粉攪拌均勻,直到不再有粘合在一起的小顆粒,粉能捏攏也能分開。

這時再放入各種配料,糅合在一起。

大灶上的水燒開了。鍋內放入一把筷子,以防開水沸騰起來打溼糯米粉。

粉並不是一下子倒入籠屜的。

先放滿三分之一,等粉呈透明色時,表示已蒸熟,再放第二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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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先放滿三分之一

等蒸熟了

再繼續添加

先放滿三分之一,等粉呈透明色時,表示已蒸熟,再放第二層。

在灶臺前忙碌的人不敢居功,說70%的功勞應該屬於灶臺後燒火的人。

因為灶前的人會根據糕的情況給出指示:“火往左邊去些”,“燒旺點”。

如果燒火的人不能相應調整火勢,那糕可就蒸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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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柴,活粉,

燒火,蒸糕,

一家人要通力配合

陳家人配合得很好。

不一會,廚房內就飄出香味,那是帶一股溼氣的糯米的甜香。

陳安興把籠屜放到案板上,“啪”一下,把糕倒扣過來。

糕太粘,不能用刀切。等糕稍微冷卻一點,他們用上了母親當年常用的辦法:

拿出結實的鞋底線,在糕上劃個十字,一切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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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鞋底線

劃十字切糕

是母親傳下來的老辦法

“以前奶奶就是這麼分的,家裡四個孩子,一人拿一份。”陳鴿萍說。

其實在他們家,全家人圍灶做糕的場景,已斷層二十多年了。

與他這個年齡的其他崇明人不同,陳安興更習慣說普通話。

因為早在1989年,他就離開崇明,去深圳做模具生意了,直到4年前才退休回來。

在深圳二十多年,每一年回家都是春節前幾天。

那時,家裡的姐妹已經把糕做好了。

過了大年初七再回深圳,行李袋裡總裝著崇明糕。

“送給在深圳的朋友吃,自己也留點吃。深圳吃的東西多,但沒有崇明糕,有時會想。”陳安興說。

退休回到崇明,生活一下子變了。

“從以前忙碌的狀態,變到沒什麼事情做。爸爸有點適應不了。"

“剛回來的那段時間,他常常搬一個凳子坐在屋前,一坐就是半小時,一動不動。”

陳鴿萍擔心父親,尋思著給他找點事做。

想了想,她提議父親做崇明糕。

“因為吃糕在我的記憶中是很開心的事,這也是他本身就懂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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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糕

代表了家鄉的味道

和過年的記憶

陳安興接受女兒的建議,開始做糕。家裡人吃了都說好。

陳鴿萍帶去給朋友們吃,大家也都交口稱讚。

這些鼓勵和讚揚,讓陳安興露出了笑容。

後來,陳鴿萍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們提出,要買“老陳家的糕”。

於是,陳安興用家鄉過年的味道,開啟了新的事業。

“這是這幾天寄崇明糕的快遞單。”他拿出一疊單子,臉上有一絲驕傲。

這塊歷史悠久的崇明糕,除了具有濃濃的年味外,對陳安興一家來說,還有一絲療愈作用。

而對於市區姑娘何菲來說,糕又有另一種意義。

她家有個松江親戚,每到過年都會做一種糕,裡面放滿核桃、堅果,“像個奶油蛋糕一樣”。

“這糕一在我家出現,就知道快過年了。”她說。

送糕的傳統已延續了三代。

當年是何菲外婆的表姐妹送來拜年;現在,是何菲的同輩姐妹送來。

“不管是荒年還是豐年,他們都會用自家的工具親手做糕,從不間斷。"

"區別只在於油水或裡面的輔料多或少而已。”

“我們兩家走動了那麼多年,從老一輩開始就結下了情意。這糕所代表的早就超越了它本身的食用價值。”

何菲雖然自己不會做糕,但對糕後面的情感卻體會得很深。

做糕的人表達心意,接受的人理解這份情意,所以糕才會這麼一年一年地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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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顧箏/拍片子:楊 眉 汪鵬翀 李媛穎/

寫毛筆:楊 卓/

拿摩溫:陳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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