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身不如奉好茶

□ 夏麗檸

《一葉秋》,是臺灣作家張大春“春夏秋冬”系列的第三部。與之前寫市井民俗的《春燈公子》和講官場百態的《戰夏陽》相比,這本書雖多了些怪力亂神的氣質,卻有道不盡的人生百轉千回。乍讀起來,頗有點“新聊齋”問世的興味。

本書收錄的十二個故事,粗略字面,的確很“聊齋”。但作為一個會思考的小說家,張大春絕不會按部就班地跟著前輩的履跡行進。他在自序裡說,動筆之前,閱讀了大量筆記體小說,並一直在思考:小說於何處發生?小說與詩的關係是什麼?得出了結論:小說的發生,都屬意料之外。寫小說,便是故事本身在講故事。

張大春主張讀小說不要拘泥文本,要仔細琢磨,撿拾散落在情節裡的碎片重新組合,也許由此會發現故事之外,別有洞天。這種思考引發了他對小說體例的創新,也大抵洩露了這本故事集裡的巧妙機關。十二個故事看似毫無關聯,卻用每個故事之後的一段“節外生枝”,書裡稱為“榫頭”,串成了一條獨特的話外音,意在啟發讀者故事之外另有隱情的有趣想象。

第一篇《吳大刀》雖說有點像蒲松齡,但絕對是張大春式的“說書”。講的是浮浪子吳杏言,陰差陽錯地娶了節度使李懷仙家的老生女。適逢吐蕃大舉入侵中原,浮浪子挺身而走,率軍抗敵。怎奈身無德性,只剩詭計。僅用一把大刀,便逼退了強寇。那是把什麼樣的大刀?浮浪子又怎麼哄騙過關的?張大春在故事結尾自然揭開謎底。

但附後的“榫頭”裡做的一番延展與釋意,卻道出了作者的真實心機。山東濟南懋德堂老張家有本家傳故事集“一葉秋”。張家的故事也說到了吳杏言,只不過後面還有一個有樣學樣的浮浪子汪十七。兩人身世相同,相互映照,可見世態炎涼,官場深邃。正如張家祖奶奶所說,“熟了人情生了官”。言下之意,“一旦洞徹人情事理,一定會遠離公共事務!”你看,祖奶奶是多麼心性通達。

老太太的話,讓我們不由得又想起了蒲松齡。他的一生只寫妖狐鬼怪,卻意在嘲諷世風日下的社會現實。每個故事背後,都匿藏了最黑暗的人性。張大春也寫妖,本書中有不少人鬼間鬥智鬥勇,亦正亦邪的故事。但出彩的不在故事情節,而在張家老奶奶的點評。有人說老狐存慧根,修煉千年,聰明絕頂。老奶奶記憶力驚人,晚輩們開玩笑說老奶奶也可修得真身。誰知老太太竟不以為然,反唇相譏,“修真身不如奉好茶,解人道路之渴,連這個也要我叨唸嗎?”老奶奶的智慧,絕不遜於狐仙。

文學博士蔡小容說,“好的小說家都不可能是純潔之人,他必須心中有鬼。畢飛宇小說裡的人心世相,讀起來總令人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可張大春借自家老奶奶的嘴,倒是把這“鬼”給說破了。心心念念吃茶去,張大春連寫起鬼來,都這麼佛系。一部《一葉秋》,知微而見著,這便是小說家的魅力所在。

《一葉秋》

張大春 著

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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