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他娘的,这个鳖犊子,从来没想过要为他写一些文字。

小陈,一般个儿,略口吃,大眼,大嘴厚唇,敦厚结实,发黄疏而软,三十来岁的脸上,爬满了五十岁的沧桑,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儿。小陈的确是从内蒙古卓资县到包头城里务工的农民。如果不是因为装修房子,我们俩,估计八辈子都碰不到一起,就是实在不小心碰到一起,也绝对搭不起讪,说不了话。这家伙,不苟言笑,见人太不爱说话。你问他话,他一眼直视,另一眼斜不拉几的瞄你一下,爱干吗继续干吗,想和他多说一句话,门儿都没有。

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家里的房子是十几年前买的,随着工作的变动和孩子上学的需要,已经不能适应生活了,来来回回跑太累,便卖掉旧房子,在单位和孩子学校附近买了一个新房子。

房子装修,需要进行水电改造,我到“桥头”(劳务市场)找工人。劳务市场有许多农民工,一堆一伙的聚在一起耍牌。车刚停下,很多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有不少人大声喊:“什么活,师傅?”我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四五个人马上把脸贴在了车玻璃上,用手抠住车窗,透过缝隙往车里了望,并往车内塞名片。我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多多少少有一丝恐惧感,我开车准备逃离这个地方。在车窗关上的一刹那,一张纸条像被风裹挟的雪片一样挤了进来,窗外有人喊了一句:“选我你不会后悔,”声音很遥远,好像远处高楼上传过来一样。

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我把车开到一个僻静地带,确认无人追上来后,按下车窗透了口气。缓过神来才发现,由于紧张,我把找工人这茬子事给忘了。看着车内密密麻麻的名片,我想起了“选我你不会后悔”那句话。

下午,我照纸条上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那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在哪个小区,我撂下电话就去。”半小后,在新房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小陈。一件破蓝棉袄,外束一条腰带,一条旧绿军裤,一双旧高腰迷彩鞋,左手提着一个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干活的工具,右手提着一个旧电瓶,人看上去敦厚实在,脸红红的,酒味很大,还混夹着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儿。

我怕他酒后干活出事,想另找别人。但小陈却坚持说他行。我没有再坚持换人,答应他明天开工,但干活期间不准饮酒。

第二天早上,小陈挺准时的,按约来了。他一句话不说,取出工具,戴上口罩,按预先划好的标线,丁丁当当干了起来,不一会儿,室内便尘灰飞扬。

尘灰很浓烈,呛得人的喉咙眼儿沙沙痒痒的,我赶紧逃了出来。浓烟一样的尘灰从窗户里涌出来,弥散到空气中。小陈每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干活。

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下午三时,我到房子里查看施工进展。小陈却躺在一块旧纸箱板上睡大觉,头枕半截砖块,脸红红的,酒味随着轰轰隆隆的呼噜声散发开来,很浓烈。工具随意的扔了一地,墙上还嵌有一支钢钎。

我叫醒了小陈,大声说:“你小子又喝酒了!” 小陈翻了个身,眼角上挑,瞄了我一下,不语,翻身起来,拾起锤子向墙上的钢钎砸去。我伸手拦住了他,让他酒醒后再干。小陈不同意,略口吃说:“不,不碍事,”坚持要干,又抡起锤子向钢钎砸去,室内又尘灰飞扬。

第二天午饭,我怕小陈喝酒,我请他吃牛肉面,他却要吃隔壁的饸烙面,他说饸烙面有免费烂腌菜,管够。面上来时,我让服务员又给他多加了一个鸡蛋和一块豆腐。有我在,他不再喝酒了,话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

从小陈不多的言谈中了解到,他的家乡很贫困,家里兄弟四人,他是老大,母故父残。二弟在山西下煤窑出事儿砸死了,三弟去浙江打工入赘到当地一去不回,四弟正值“花季”,想在家踅摸一个媳妇,不想进城务工,在老家村里“晃荡”。小陈也想帮四弟完成这个心愿,便出来做营生(打工)挣钱,想帮弟弟盖座新房。我突然间感到小陈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我劝小陈一个人在外干活不要饮酒,很不安全。饭后,我回家从书架上抽下一本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还有一些以前部队发的棉衣、棉鞋、绒衣绒裤和一件迷彩大衣等,还有一顶皮棉帽,都是全新的,装了一大袋子送给他。倒不是希望他像小说中的孙氏哥俩一样自强不息奋斗有为,而是希望能充盈他的生活,少喝一点酒。小陈接到这些东西有点感动,答应我以后不在干活期间饮酒。

不饮酒,活干的很快,两天后就完工了,小陈和我结清工钱走的时候,我劝他:“不管在哪,干活期间都别饮酒。”小陈答应了我。

我按部就班的装修房子,小陈也像往常一样为了生计揽着营生,彼此无联系。但在我上班经过劳务市场时,偶尔能看见他,头上多了一顶空军蓝的皮棉帽。

一个月后,木工师傅给窗户装哑口时,想扩大窗口,需要刨墙,下午上班经过劳务市场,我便去找小陈。他坐在地上,斜靠着一棵树,脸上捂着那本小说,呼噜声正酣。我拿起他脸上的书,他脖子仰的很高,脸红红的,浓烈的酒味一下子窜了起来。我说:“又喝酒了!”有人接话:“老酒鬼了,短不了酒,短了没命了。”四周多人轰笑。

散文:刨墙师傅(张顺阁)

房子装修完了,到了年底,气味也晾得差不多了,我搬进了新房子。新房子比老房子舒适多了,住进新房子后,偶尔总会想起小陈来,我便拨通了他的电话,想请他到家里吃顿饭,但电话一直拨不通。

下班经过劳务市场,我向别的师傅打听小陈的情况。有人说:“酒喝多了,骑电车杵到马路牙子上,一只胳膊摔断了,头上还杵了一个洞,要不是戴个棉皮帽子,怕是命都没了。”

我一时楞住了:“这个鳖犊子又喝酒了。”(图片来源网络,与本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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