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驚魂:一個人的雲山太……

雲山驚魂:一個人的雲山太……

一個人的雲山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賈島《尋隱者不遇》

還是學生時,我便很嚮往賈島詩中隱者所處的開闊境界,一個人,獨自欣賞雁過雲流、山光水色,奇峰異景...一個人,獨自思索世事的沉浮 、生活的酸甜苦辣、命運的生離死別 ...總覺得會有獨到的參悟,於是一次次登上武岡雲山。可是,第一次跟一位女同學就差點餓死;第二次是全校春遊;第三次是內弟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第四次是去伴山妹夫家拜年;第五次是妻子的大舅從成都回來...沒有一次是獨自去,所以,有人問我雲山有哪些景點,我竟然數不出幾個來,心裡特感慚愧!

陽春三月的一個拂曉,我驅車來到雲山山門前。四周本來特黑特安靜,我的到來,引得好幾家的狗爭相狂吠。狗的主人聞聲點亮了窗戶,一家、兩家、三家...我把車停好,徑直走過山門——據說八點鐘之前不用買票的,果然是。

山道還很黑,我打開手機電筒,便見有不少小蟾蜍跳進路邊的草叢。草上的露珠反射著晶亮的光。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腐味,那應該是朽枝朽葉生成的沼氣味 ——這種體驗是群遊不會有的——也許是根本沒人去顧及。我心裡想,我應該是今天最早上山的人。但是因為四周一片黑,是談不上欣賞景色的。第一個瀑布很高水很大很有氣勢,可拍下的照片一抹黑沒有一點美感,我想是不是來太早了。但轉而又想,等下山時再來拍也不遲。瀑布往上不遠的路邊峭壁底,有一蓬長青藤,離第二次爬雲山快三十年了,藤只從拇指大變成了胳膊大!我一路步履輕快,想爭取爬到仙人橋看日出,或者看雲海——前一天下了雨,據說今天的雲會很濃很重的,可我見到路的兩邊僅有淡淡的氤氳,按理說是有霧氣的。

儘管氣溫只有二十度,爬到仙人橋下最陡處的峭壁時,內衣還是溼了。一陣山風吹來,好冷,我禁不住打了個顫!幸好,天慢慢亮了。我關掉了手機電筒,後來乾脆關了機。仰臉看天梯,發現頭頂的白雲很厚且平坦,就像是巨大的天花板。對面的山峰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那是因為天亮了。

突然,頭頂天花板一樣的雲崩裂了很大一塊,垂直向下掉去,我的心一緊 :雲會這樣往下掉嗎?就像雪崩一樣— —雲未落到山腳,突然散開來又往上升,並且四處瀰漫,一下遮住了對面的山。我頭上的雲也向下籠罩了我,兩米開外都看不見東西。這下好了,不用看風景了。我想起了賈島,就算是童子清楚藥師的蹤跡,在這樣的情景下,也難找到藥師。並且,你不知道這雲多久會散。我只有往上爬,希望爬著爬著就出太陽了。

過了下城步中溪的岔口,離仙人橋不遠了。我看見有彩色光線在雲中模糊地穿行,不斷變幻著,出太陽了,興許爬上仙人橋,就可以見到太陽了。果然,我到了峭壁頂上的亭子時,雲一下全部在我腳下。雲又是一望無垠的平。這下是真的雲海了,只有山峰,沒有山腳,雲輕輕地簇擁著,簇擁著,陽光穿過合抱的松枝杉枝,炫動著五顏六色的光束,但到雲海就被吸收了。雲被陽光照得白皚皚,就像一個童話雪世界——不知哪兒傳來了哭聲——這該不是那種像嬰兒啼的鳥叫吧——分明是人的哭聲...

誰這麼早在山上哭?還是從上面傳過來的?誰比我還早上的山?又為什麼哭呢?太陽都出來了,不會是因為害怕,我不是也一個人上來了麼。

“有人嗎? ...有人嗎?”我看見一個身影出現在山道上。一邊急走一邊喊, “有人嗎?有人嗎?救命!救命! ”

我很納悶,看那人步伐,雖然慌亂,但很輕盈,是個年輕小夥,他後面也沒有什麼東西喊什麼救命?!

“這兒呢!這兒呢! ”我向小夥喊。小夥一下加快步子跑到我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救救我爸!救救我...爸! “

“你爸在哪?快帶我去! ”我說, “說說你爸是怎麼了! ”

”走著走著就軟在地上,嘴唇臉色變青,眼珠向上翻,說不出話。 “ 小夥說。

我想肯定是中暑了。幸虧我帶了霍香正氣水、霍香正氣膠囊,還帶了速效救心丸 、創可貼 、紅花油等等。找到小夥爸時,他的氣息已很微弱了,臉色鐵青,嘴唇發烏,牙齒緊閉,眼珠翻著白。我將吸管插進氣水瓶,手指夾住男人嘴的兩邊,叫小夥扶起他老爸的下巴,硬將霍香正氣水灌下去,那個跟我差不多大年紀的男人被嗆了一下,撲出了一些氣水。我又打開另一瓶,強行給他灌下。

“叔,能行嗎?叔,能行嗎? ”小夥見他爸還是說不出話,很著急。

“應該是中暑,如果是別的急病,我就救不了啦! ”我說, ”山這麼高,離城裡又這麼遠。 ”

“不過,我和你一起,陪著他!”我拍拍小夥的肩安慰他說。

大約一刻鐘後,男人緩過神來了。他吃力地感謝我。我心裡別提多高興了。我跟他們說,出來旅遊,要帶些必要的東西,以防萬一。我說,好些了就早下山去吧。男人說,來一趟雲山不容易,父子倆一定要爬上山頂!我說一起吧。話音剛落,又傳來了救命聲,這次是下面傳來的。我說你們先上吧,我去看看。父子倆說, “我們等你! ”

我尋聲下了峭壁,快到下中溪的岔口時,一個二十多歲的懷抱嬰兒的女子和一個腆著大肚子的四十多歲的女人,見我來了,指著下面的荊棘叢說, “救救我媽,救救我奶奶! ”,離她們十米開外,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聲嘶力竭地哭!

我滑下荊棘,見到一白髮蒼蒼的老太,倒在刺窩裡。我要她動動手腳,看看摔傷沒有。她說應該沒有,她是沒踩穩滑下來的。我攙扶起老太,拉她上了水泥路。

“都怪我,都怪我! ”老太突然蹲下去,然後坐在路上,哽咽著說, “都怪我! ”她指著四個大小女人說, “女兒、外孫女,大外孫孫女,小外孫孫女! ”

“都怪我!我女婿在銀行工作,為一個客戶擔保貸了一百萬,可那客戶失蹤了!銀行追責,我只好賣了房子替女婿還了債!可老頭子跟別人走了!女婿限女兒離了婚,外孫女跟外孫女婿離了婚,一家一下子三個寡婦!帶著兩個幼兒,肚裡還懷著一個!我跟老頭都從銀行退休,我不能讓女婿丟了銀行的工作呀!個人事小,維護金融秩序事大呀! ”

我大體聽明白了意思,問老太她們是下還是上。婆孫仨都說上。我說好,我陪你們。我走到那個三歲多的女孩前,要拉她,沒想到她一下跑到老太跟前說, “我能行! ”那種天真幼稚的神態逗笑了我們。但是不久後,她還是乖乖讓我抱了。

我跟她們走過仙人橋時,我才發現,一絲白雲也沒有了。天,藍得醉人!陽光,暖得醉人!可是因為要照顧她們幾個,我不敢再去看風景。

到雲山堂時,我們又遇見了小夥父子,另外還有好幾撥人!原來比我早的大有人在。

本來想的一個人的雲山,其實並不存在!因為雲山從來不曾是一個人的雲山!雲山也永遠不可能是哪一個人的雲山!而人生在世,不可能不依賴別人獨活!所以人們要互相愛護,互相幫助,而不能自私自利!我想起了賈島詩中的隱者,他並是人們嘴裡所說的超凡脫俗,只是他不再為升官發財勾心鬥角,爭權奪利!詩中不是說隱者採藥去了嗎?採藥幹嘛呢?治病救人呀!有句老話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我非達近窮,我要以我的力量,我的方式去幫助他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我心裡依然高興。

那天我們都爬上了雲山寶頂!可惜的是不知何時又濃雲密佈,除了雲和身邊的樹和草,我們什麼也沒看到。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中青三個男人帶著我幫助過的他們的妻小來感謝我,我一高興就醒了。醒來時,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圍繞著我。我想,助人為樂,就是我心中的雲山,但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雲山,是許多人心中的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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