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很多纸上谈兵的事情，其中最搞笑的一件，就是当了几年的汽车记者依然不会开车。虽然熟稔“搭载xx升发动机”、“配备运动悬架系统”等汽车相关高频词组，我却连方向盘都没碰过。参加汽车品牌的活动，我永远只能坐后排试乘，无法将公关稿关于车型对激扬澎湃的陈词付诸于切身感受，还因为不能轮换驾驶而给其他媒体老师添麻烦。
究其原因，一是我与生俱来的方向感缺失，比如这周六下午我赶着和朋友去健身，想抄小道却在自家的小区里迷了路，只好硬着头皮请一个平时出来遛宝宝时有过几次点头之交的老太太指点迷津。二是文科出身，长年罹患谢耳朵同款的“大型机械操作不能症”，比如小时候学了两个暑假的自行车都没学会。三是天生胆小，怕黑，不能独自关灯睡觉；怕遭路边乱叫的袖珍犬袭击，更别提驾车上路了，典型的被迫害妄想症。
图片非作者本人
所以虽然多年来想学开车的念头曾在脑海里频频闪过，但只要想到这些我能总结出来的和总结不出来的原因，我便能在心里默念一句：“臣妾做不到啊！”随即，心安理得地坐在副驾上玩手机做面膜。
真正决心要学驾照还是在养了娃以后，伺候婴儿这种娇贵的生物，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睡，平时免不了突发的痛疼脑热，再加上打预防针、上早教课、去游泳按摩，要应付这些发生在老公工作时段内的事件，在滴滴打车尚未入驻我手机页面的2013年底，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于是我咬咬牙，找朋友辗转介绍了一位据说特别温柔的女教练，年后就冲去她们驾校报名了。
当天我在报名现场碰到一个娇小白净的姑娘，也是新做了妈妈后被逼来学驾照的，我俩顿时惺惺相惜。听说年后考驾照难度变大了，学车时间延长，合格率更是不足一半，再没有插科打诨的余地。我们俩伙同后来一起去体检的两个90后小男生，开了微信群叫“驾校study group”。
在等待上车练习的两周时间内，我们每晚在群里热烈讨论“科目一”里的理论知识。有谁觉得哪道题讲得语焉不详，便问道于盲地在群里发问，大家也会群策群力，以非驾驶者的相同的思维来提供一个识记知识点的解决方案（可惜当时我用的iPhone土豪金于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平安银行的门口被人摸了去，不然还可以截屏让诸位驾驶者看了乐一乐）。
第一次上车练习是在五月的一个下午，慈眉善目的女教练看到我穿了十厘米的坡跟鞋顿时愁云满面，说鞋底太厚不跟脚，踩刹车、油门很危险，于是找来一双老式男布鞋让我换上。
红色跑车里走下一位穿着细高跟鞋的美女杀手什么的，电影里全是骗人的。
然后我就和教练一起上了模拟驾驶器，练习打方向盘、换档、踩油门和离合，完成这几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对我的痛苦度是很大的，因为我不仅想知其然，还想知其所以然。重症环节在于踩离合和油门，离合和油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当时教练不愿解释，我自己经多方询问查询也没弄明白，以至于成了历史遗留问题，我现在还是不明白。
接下来教练说要先让我们去驾校外的公路上开一会儿，我和当天同车练习的另一个男生异口同声地抗议，结果我们还是开车上路了。
“三档，左脚抬，加！换四档，左脚抬，放刹车，左边灯，反光灯看一看走中间，刹一点，踩离合！”直到当晚入睡前，教练这些无效指令都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把油门当刹车、踩离合频频熄火这些是我的常规动作，教练认定我是朽木一根，决定给我开小灶。
同时我发现学车是一件身心连坐遭殃的事情。因为我血小板比较少，教练情急之下对我实施的无恶意的肢体敲击让我的整条右臂淤青发紫，有碍观瞻，若穿当季的七分袖出去，一定会被误认为遭受了家暴。有朋友安慰我说，她学驾照的时候被教练骂哭过好几次，我知道了这是普遍现象，也就释然了，多么阴暗的心理。
几天后我起了个大早，在城乡结合部某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跟教练学倒车。教练辛辛苦苦为我示范了几次，然后让我上车模仿。
对于之前学习的内容我尚且消化不良，现在心里更是没底了，我企图通过缓慢完成每个动作来给自己制造反应空间，结果教练车熄火了。
教练怒火中烧，眼看就要发飙，我急忙从包里掏出瓶凉茶给她消消气，认真地对教练说：“教练，我觉得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办法机械地去记忆。如果您能把这些动作和汽车的操作原理结合起来跟我讲一次，比如说离合和油门之间的关系，或者我每打满一次方向盘轮胎会带动车身转动多少度，我就全明白了，也容易记了。”
教练咽了一口凉茶，掷地有声地说：“我知道你是喜欢读死书的姑娘。可是我们平时都是这么教的，考试也不会考你机械原理啊。”说着便开门下车，从地上捡了一个豆浆袋，放在汽车后面的地方，说：“车开到这儿就开始打方向盘！”
我从后视镜用力望过去，因为戴着没有折合散光度数的美瞳，看不清教练给做的标记，教练只好另寻更大的坐标物。这时她看到脚下刚好有条流浪狗在睡觉，就指了指示意我以狗作为参照物。我发动车，放倒车，车开始向后退，当我再看后视镜时，发现流浪狗不知何时已经睡醒跑开了，就踩了刹车。
教练跑过来，隔着车窗问我为什么停车。我对教练说：“狗跑了，而且我也不明白到底要倒多少距离才打方向盘，我怕凭感觉倒车会出事。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车主倒车把自己老公碾死了吗？”
教练听了，沉默了几秒，开门上车，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姑娘，我教了这么多学员，什么人适合开车，什么人不适合，我教一次就看出来了。大部分女同志都是不适合开车的，我们难教，她们自己学起来也难受。我看你胆子小，开车会想东想西，以后就算驾照考出来了，开车上路也麻烦，找不到路，跟人发生碰擦，倒车倒不进，还威胁到其他车辆和同车者的安全。所以阿姨觉得，你学车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好不好？阿姨学费全退给你，一分钱不要你的。”
她如此温柔地劝说，我本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教练开车送我回家，广播里放着法语歌《蝴蝶》（就是那首吉祥三宝翻唱过的老问为什么的歌儿）。我苦笑起来，突然明白被人连问几十个puorquoi（注：法文的“为什么”），的确是个人都会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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