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陽照在我家紙糊的窗欞上，那時候的窗戶都是用磚砌成的，上面有六塊磚橫著砌，下面有十塊要豎著砌，再下面又是六塊磚橫著砌，就這樣依次類推三排橫的三排豎著的，再下面就是房子的主體牆了。天冷了，媽媽就會用紙把窗戶糊上，那是怕風吹進來。本來窗戶就不太透光，這下屋子裡更暗了。
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掛在窗戶旁邊的那串新鞋，這是媽媽有空就做，到了春節才讓我們穿的新鞋。我們家的孩子不算太多，就我們姐弟四個，我有兩個姐姐，有一個弟弟。可媽媽從來沒有把弟弟視若珍寶地寵過。倒是大姐老是護著他，有一次大姐從田裡掰回了三個嫩玉米，媽媽放到灶洞裡烤熟了。大姐把最大的一個給了弟弟，按理說他應該高興地去吃了，可是，他還非得說再要一個，不管大姐怎麼哄就是不行。這時候媽媽過來了，什麼也沒說，把弟弟手中最大的玉米一掰兩截，給了我和二姐，稍大的玉米給了大姐，最小的給了弟弟，弟弟這下傻眼了，站那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大姐走了過來，抱起弟弟就出去了。我知道大姐一個玉米粒也沒吃，把她自己的也讓弟弟吃了。
那時候的農村生活條件很不好，一天到晚總是看到媽媽忙碌的身影，每天天不亮就坐在被窩裡做針線活，天剛亮還要到田裡工作，為的是能掙到工分，多分一些糧食好養活我們幾個。到了晚上等我們幾個睡了，她就坐下紡棉花，在紡車“吱扭吱扭”的歌聲中，我酣然入夢。我們半夜醒來，還會聽到紡車那吱扭吱扭的聲音，大姐說:"媽睡吧。”媽媽說:"就睡。”然後紡車那“吱扭吱扭”的聲音並沒有停下來。
有一天我們幾個放學回家，沒有看到媽媽做針線，也沒有看到她做飯，我們都很納悶。二姐眼尖，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我們過去一看是媽媽，大姐問:"媽你怎麼啦？"媽媽說:"沒事兒，就是累，休息休息就好了。”自打那天以後，媽媽身體越來越不行了，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那時候爸爸在工廠裡上班，好多天才回家一次，住一晚上就又走了。直到有一天媽媽實在撐不住了才讓爸爸回來。爸爸帶媽媽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媽媽是長期勞累過度，再加上飲食營養不夠，積勞成疾造成的。爸爸這時候看著我們幾個，這個從來沒有流過淚的男人淚流滿面。媽媽反倒安慰我們說:"別聽他們瞎胡說，沒那麼嚴重，多休息幾天就好了。"當時我們還小，聽得一臉茫然，但自打那以後爸爸就經常回家。
大姐是一個特別懂事善良的人，從此她就承擔了料理家務的重任，從那以後媽媽就不參加田裡的勞動了，一直在家靜養。
１９８０年，我和弟弟一起考上了留光高中，每天早上起來，要騎十多里的自行車才能到學校。爸爸為了我們倆不來回跑，在原來的工廠裡找了兩間房子，讓我們住了下來。這時候的媽媽病情好像有了好轉，她每週為我們蒸饃，讓我們帶到學校吃。她老怕我們吃不好，總會把饃蒸成鹹卷，裡面卷一些鹽和蔥花，再抹一些豬油，很好吃。這時候的農村生活條件已經有所提高了，人們不會再為吃的發愁了。
在上高中兩年裡，我和弟弟也沒吃多少苦，和其他同學相比還是比較好的。可是，媽媽老是覺得我們受屈，每當我們禮拜天回家，她就會給我們做好吃的，她自己就吃一點兒，總說自己不愛吃，我心裡明白她是想讓我們多吃一些。兩年的高中畢業了，媽媽的希望破滅了，可她一句也沒說我們，越是這樣我們就越覺得對不起她。
畢業後我哪兒也沒去，就在家幫媽媽打點家務和乾點農活。媽媽的針線活是村裡出了名的，她還會用縫紉機，還會裁衣服，我們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讓她裁衣服。每到年關，誰家要嫁姑娘都要做好幾件緞子面的棉襖。這個時候媽媽是最忙的時候，東家做完了西家做，她也很樂意幫別人做這做那的。冬天沒農活了，媽媽就會教我做針線活，在媽媽的教導下，我也學會了做鞋子，學會了繡花，我做的花鞋墊和蚊帳簾，左臨右舍都誇做得好呢。
可恨的病魔並沒有放過媽媽，那年冬天，媽媽的腳腫得連鞋子也穿不進去了，後來發現她的肚子也大了。爸爸帶她去鄭州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肝癌晚期，當我們聽到這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爸爸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我淚如雨下，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為我們操勞了一生的媽媽，還沒有真正地享一天的福，怎麼能就這樣離開我們呢？我心痛得無法呼吸。這時候我才發現，媽媽貼身的棉襖，在肝部的位置有一個核桃大的洞，這是她肝部疼痛的時候，用一根手指頭使勁地按，天長日久就把棉襖按了一個洞，看到這個洞我恨不得殺了自己，我怎麼就那麼粗心呢？媽媽這個動做我曾多次看到，問她:“怎麼啦？”她總說:“岔氣了，一會兒就好了。”在媽媽彌留之際，她眼含熱淚地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弟弟，你們以後要多照顧他。”媽媽說完就兩眼直直地看著我，我說:"放心有我們三個姐姐呢，不會讓他為難……”不管我們說什麼，她總是那麼直直地看著我們。我就感到不對勁，把手放到她鼻子下面，媽媽已經沒有呼吸了。“媽媽，媽媽........”千呼萬喚也留不住媽媽離去的腳步，淚流成河也換不回媽媽一寸氣息。媽媽您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為我們操碎了心，媽媽您就這樣離開我們了。
媽媽走的那年才五十二歲，媽媽的離世一下子把我的心掏空了，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心中有著無比的恐懼，從前做事情的那份自信沒有了，整個人是那樣無助；心中對母親的思念，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弱；我為沒能讓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愧疚，這遺憾將伴我一生。
幾十年過去了，心中的那份痛始終無法釋懷。每當看到我們同齡人和媽媽一起走在街上，心中就會隱隱作痛，媽在家在，媽不在了那個地方也就成了我的故鄉；遙望故鄉，心中感慨萬千，“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請好好珍惜你身邊的親人吧，別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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