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當年修水利

難忘當年修水利

傅志輝

在蔡家坡身後的半塬上,有一條寬闊舒展的渠道,似一條巨龍,自西向東,蜿蜒而去,清凌凌的渠水,微波盪漾,一年四季奔流不息,為下游的廣大農田送去甘霖,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寶雞峽引渭工程。上個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沿途多個縣的數十萬農民工擺下戰場,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用最簡單的生產工具,以及汗水、鮮血甚至生命,譜寫了當代愚公戰天鬥地改造山河的壯麗篇章。如今每當經過它的身旁,就有種別樣的感動和親切,當年修水利的一幕幕情景就浮顯在眼前,不能忘懷。

難忘當年修水利

1969年冬,寶雞峽引渭工程進入會戰階段。17歲的我,跟隨著生產隊的社員們,扛著钁頭鐵鍁,拉著架子車,揹著鋪蓋卷,從箭括嶺下,步行六十里路, 趕往蔡家坡半塬的施工工地。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才到,一個個人困馬乏,象一群逃荒的難民,服飾土舊,衣冠不整,蹲在村子的街道上,等待著安排住處。到處是民工的身影,當地村民家裡住滿了,生產隊的場房車房住滿了,就連村邊那個陰森森的小廟裡也住滿了人,管後勤的工作人員忙得跑前跑後,最後領著我們到村邊的一孔窯洞前說:喂,就住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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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疑是一處廢棄的窯洞,很久未住人了,因為門前長著半人高的蒿草,門框上結滿了蜘蛛網。我們推開柴門,一股黴氣撲面而來。大家也顧不得什麼,就立即行動,清掃塵土,收拾雜物,又從外頭抱來麥草,順著窯洞兩邊鋪成兩溜,頂頭用木椽擋了,中間留下一步寬的走道,一個民工大通鋪就算搭成了。解開單薄的鋪蓋,就在這大窯裡安下了身。

躺在地鋪上仔細看,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窯門不大,窗戶也很窄小,少有的光線使洞內一片昏暗。窯很大很深,足足能睡下四五十號人。窯頂的泥皮已經剝落,露出褐黃的生土,上邊吊著一隻瓦數不大的電燈泡,放射著慘黃的光,一群蛾子和蟲子圍繞著旋轉飛舞,撲哩啪拉,碰傷的燙死的,如下雨一般掉落在地鋪上。有了小蟲子的雲集,壁虎就乘機趕來捕食,只見弓形的窯洞頂上,有幾十條黑影在敕敕跑動。窯壁陰潮,溼溼蟲也會結隊出現,有的竟從被褥上爬過,讓你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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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人住一孔窯洞,地方就變得十分狹小,大家只能擠著睡覺,我挨著你,你貼著我。出門在外,一切都只能湊合。沒有枕頭,就隨便找個什麼將就,有枕衣服卷兒的,有枕鞋的,有的乾脆就枕一塊磚頭,時間長了,磚就變得油油的了。冬日裡天寒地凍,收工回來鑽進被窩,半天了腳還是冰的。於是就有工友相約合鋪,結伴取暖,鋪一床被蓋一床被,你枕這頭他枕那頭,只是一雙髒腳都伸到了彼此的鼻下,常聽互相抱怨喊臭,可是誰又離不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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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熄了燈,窯洞裡就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有人起來尿尿,先是悉悉索索從草鋪上爬起來的聲音,接著是唰啦唰啦腳掌在窯地上找鞋的聲音,再是撲踏撲踏走向窯口的腳步聲。黑暗中,不知就踩到了誰的身上,“吱哇”一聲就出了怪腔,嚇醒了一窯人,被踩者就叫罵起來,踩人者就趕緊賠不是,窯內的氣氛一陣緊張。最後,窯門的簾子一揭,閃進來一線微弱的亮光,粗大的木尿桶就放在窯門口,撒尿的響聲半天不息,一陣陣臊臭氣就向窯裡撲了進來。末了,尿尿的人又摸黑進洞,但得格外的小心慬慎,手腳並用,去尋摸自己的鋪位,否則一不留神,又要踩到別人的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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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洞里人一多,各種情況影響得人睡不好覺。有人晚上磨牙,“咯吱咯吱”地響,輕一陣重一陣,聽得人心裡癢癢難受,用胳膊撞撞,停了,稍縱又“咯吱”起來了。有人愛說夢話,有喃喃細語的,唔唔噥噥;有驚夢喊叫的,怪聲唳氣;有的在夢中吵架,掄胳膊打醒了旁邊的人。特別是那些打呼嚕的,有的如吹口哨,有的如拉風箱,有的則吼聲如雷,如同夏夜池塘裡的蛙聲,此起彼伏,徹夜不息。這時候的窯洞,就像一隻巨大的音箱,迴聲震耳,讓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難以安眠。窯洞裡不通風,空氣特別難聞,尤其是遇有幾個消化不良的,於無聲處聽驚雷,讓本就糟糕的空氣雪上加霜,一窯的人都喊叫起來,笑的,怨的,罵的,一陣子吵嚷。工地裡實行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半夜裡剛剛睡著了,換班的號聲又一陣驟響,於是有人起來上班, 有人收工下班,窯洞內外叮哩光啷一陣響動,拿工具的,放工具的,腳步聲,說話聲,咳嗽聲,吐痰聲,吵擾得半天又沒有了睡意,第二天出工就萎靡不振,哈欠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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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麥草鋪裡就滋生了跳蚤,而且越來越多。自打有了這禍害,全窯的民工就不得安生了。它針點大的個頭,卻咬得你渾身又癢又燒,尋又尋不見,逮又逮不著,讓人叫苦不迭。跳蚤讓你睡不好覺,夏日裡蚊子也不放過你。蔡家坡水多蚊子多,沒有蚊香,沒有蚊帳,渾身的臭汗大概更招惹蚊蟲的青睞,它們似乎相約而來,戰鬥機似的,一群群輪翻進攻,你用衣服蒙了頭臉,它們就去叮你的腿腳;你摭蓋了全身,卻又熱得汗流頰背。就這樣一遍遍折騰,到天明已筋疲力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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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收音機,沒有娛樂活動,晚上坐在地鋪上,大家就諞閒傳消磨時光。有的說奇聞趣事,有的聊家長裡短。一個叫田雲的,為人老實憨厚,因為家庭成份高,被生產隊常年指派外出修水利,轉戰四方,不能回家,有人就盯上了他,開起了玩笑。田雲睡在窯裡頭,戲謔者睡在窯門口,那人就扯開嗓子喊: 田雲田雲,多長時間沒見老婆了?田雲答:半年了!那人便問:想老婆不?田雲老實回答:想!窯洞裡就一片笑聲。那人又問:想老婆的啥哩?大家哄地又笑了,田雲懾嚅半天:說:想老婆的奶哩!又是一陣笑聲,那人窮追不捨:還想啥哩?田雲半天不語,所有的人都來了興趣,催促著:說!說!最後,田雲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想老婆的白勾子哩!“嘎嘎嘎嘎……!”滿窯的男人吼天吼地爆笑起來,彷彿要把窯洞震塌,經久不息。是啊,在那個戰天鬥地興修水利的火熱年代,有多少農民工肩扛鐵鍁钁頭南征北戰,奔赴在一個個水利工地,與家人聚少離多,揮灑著熱血和汗水,做出了無私的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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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窯洞裡不通風,潮氣重。常常在工地上輪完八磅大錘,發熱的身骨又躺在了陰溼的地鋪上,病邪便在不知不覺間入侵,有些人開始腰疼腿疼,有些人患上了關節炎,下班回來也顧不得休息,就出門找人扎針貼藥,號聲一響,又咬著牙出工去了。 大家常坐在麥草鋪上,望著窯口出神,聊家庭,聊生活,聊希望,聊得最多的,是這水渠啥時候能修成呀?旱塬啥時候能澆上水呀?莊稼人啥時候能吃飽飯,過上好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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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寶雞峽引渭渠依然堅穩地盤踞在渭北的黃土高塬上,碧水長流,滔滔不絕,造福著沿線的百姓。站在它的面前,胸腔中湧動的,不僅有艱辛的回憶,更有振奮和自豪。那清澈閃亮的渠水,宛如一面明鏡,透過塵封的記憶,倒映著那些難忘的歲月;那寬闊平展的渠道,又如一條長長的錄影帶,記載著那一代人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改天換地,氣壯山河的豐功偉績。斗轉星移,那些為改變家鄉貧窮面貌而苦鬥過的英雄們,也一個個漸漸地老去了,有的甚至作古,但歷史會永遠銘記著他(她)們。看!滾滾的寶雞峽渠水正翻騰著歡快的浪花,這是為他(她)們起舞,為他(她)們頌功,為他(她)們祝福,為他(她)們歌唱……

2015.12.25

難忘當年修水利

傅志輝,岐山縣京當鎮祝家莊社區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歷任中國農業銀行甘肅省分行行長,省政府參事。作品散見於《中國農村金融》《金融時報》《金融文學》《陝西日報》《寶雞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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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志輝作家和人民採編網於安林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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