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蕊讀書的時候是交際花，大概名聲在外。可是振保第一次見她卻覺得聞名不如見面。
她正在洗頭髮，滿頭白泡沫，臉是金棕色的，皮肉緊緻，繃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來。穿著條紋浴衣，並不是曲線玲瓏的，可是振保能想象出她身體的輪廓。
她是振保會喜歡的那種女人，放浪，熱情。他在她剛用過的浴室洗澡，看到地上她的頭髮，動了心。牽牽盼盼的。她是隨心所欲慣了，怕胖不吃飯，可是又忍不住吃糖核桃。上了餐桌也還穿著浴衣，說話很俏皮。和士洪卿卿我我也不避人，篤保看不下去，振保卻還鎮靜著削他的蘋果。
士洪是著急要去趟新加坡，前一任房客和嬌蕊有了婚外情，趕走了。振保他是放心的，畢竟有坐懷不亂的好名聲。託他照顧嬌蕊。他說嬌蕊看著嘰哩喳啦的，可是什麼事也不懂的。振保心裡卻想著，也是士洪好性兒，也無能管不了女人，才讓她這樣。
第二天振保回來就聽見她在給情人打電話，看見他就請他喝茶。她也是下了功夫應酬他，記得他喝清茶，他看她穿了綠色長袍，卻露出裡面粉紅色襯裙，很香豔，她自己卻若無其事。她約了情人來，等人家到了，她又不見。也是想給振保看看她的本事。她是稚氣的嬌媚，振保哪裡禁得起。他安慰自己說她已經是人家太太了，至少不用擔責任，但是還是怕了。躲著她。
這天早回家，發現嬌蕊坐在他大衣旁邊，點了他的殘煙藉此聞他的味道。這樣的痴心又孩子氣，振保就就完全被征服了。接下來的快樂，是肉慾的，也覺得無恥，但也是真的快樂。嬌蕊是沒吃過男人的苦，她以為他和自己是一樣的，愛上了就不顧別的了。可是他知道，等士洪回來也就該結束了。
振保說喜歡嬌蕊穿中國衣服，她就做了幾件旗袍，做好了想穿了出去，於是兩個人去看電影。在公車上遇到一個認識的外國老太太。晚上他躺在嬌蕊的床上，想到艾許太太，想到以前自己如何讀書，怎麼艱難到了今天，忽然之間，嬌蕊就成了身外物了。他努力說服自己，他是上了她的當，她愛的是悌米孫，借自己離婚罷了，毀的是自己的前程。嬌蕊還想不到這些，她以前太容易得到愛了，以為男人都像士洪那樣。
振保肚子疼進了醫院，他母親也知道他和嬌蕊的事，故意當著嬌蕊勸他。好不容易到了現在，不能胡來。他聽了覺得非常羞愧，因為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嬌蕊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只是不肯信，唯唯諾諾說，你離了我是不行的。看他是鐵了心要分手，趴在他身上大哭，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可是他並不動心。想了些自認為有道理的話，她聽完，好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拿出鏡子，左右照了照，整理了一下，就此走了。
後來他還是聽說她離婚了。
再見已經是很久以後了，也是在公車上。她現在是朱太太。胖了老了，可是還打扮著，塗著脂粉，帶著兒子。他問她愛不愛姓朱的。她回答，自從他才學會了愛。“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愛的。”嬌蕊吃了一次男人苦頭，可是卻也學會了愛，得到了幸福。他心裡嫉妒，想告訴她自己也幸福。可是說不出口。他有的是什麼呢？只有光鮮亮麗的表面。他發現自己淚流滿面，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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