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在8月4日的2018法國超級盃賽前和賽後的新聞發佈會上，作為對陣雙方之一，摩納哥隊主教練雅爾丁（Leonardo Jardim）不止一次強調了這句話。
在那場比賽中，巴黎聖日耳曼最終以4:0擊敗摩納哥贏得了這場新賽季前熱身屬性更重的比賽。
今年的法國超級盃是其首次移師到中國深圳舉辦。其中不同於近年多次來華的大巴黎，這卻是摩納哥足球俱樂部自1924年成立以來第一次到中國參加比賽和活動。
作為一個獨立的袖珍大公國，位於法國東南部的摩納哥早早選擇加入法國足球聯賽，並奪得過7屆法甲冠軍和5次法國杯冠軍。這裡走出了亨利，也走出了姆巴佩。2016-17賽季，它們更是打破了大巴黎對法甲連續4年的壟斷，搶下聯賽冠軍，還殺進了當季歐冠四強。
不過，新賽季的摩納哥正在經歷又一番大換血——如果對這傢俱樂部的歷史有所瞭解肯定不會感到奇怪——即便是自2014-15賽季入主摩納哥以來帶隊節節復甦的雅爾丁教練，面對這套大幅更新的年輕陣容，也必須投入足夠的時間。
在法國超級盃的對話中，摩納哥不敵巴黎聖日耳曼
而在場外，作為一家在中國球市剛剛起步的“探索者”，摩納哥需要的時間較之球場上的人才培養和磨合，只多不少。
就在法國超級盃開打之前，摩納哥的競技事務總監邁克爾·埃梅納洛（Michael Emenalo）和市場商務總監尤里·費雷·納達爾（Juli Ferre Nadal）接受了懶熊體育的獨家專訪，我們聊了許多摩納哥的場內外運營之道。同時，俱樂部CEO瓦蒂姆·瓦西里耶夫（Vadim Vasilyev）也通過郵件採訪的形式表達了自己關於人才培養、關於市場的開發、關於球會的觀點和規劃。
對於中國足球而言，摩納哥代表的“非豪門”俱樂部發展模式，有時候更有其獨特價值。
從姆巴佩到戈洛溫
問：從亞歷山大·戈洛溫（Aleksandr Golovin）聊起吧。我們都知道他是足球世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摩納哥剛剛贏得了戈洛溫的爭奪戰。如何評價這筆轉會？
瓦西里耶夫：“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對於年輕球員而言，如今的摩納哥，已經是可以為他們提供最好的成長空間的球隊了。”
對於大多數資深足球迷來說，摩納哥如今甚至已經取代葡超的波爾圖，成為全歐青年人才的“第一黑店”。
根據足球數據網站“轉會市場”統計，在2018年夏天，單是通過球員出售，摩納哥隊就斬獲了3.096億歐元的真金白銀，當然這包括了姆巴佩先租後賣的那1.35億。但即使把時間上調一個賽季，在2017年夏天，摩納哥通過賣人取得的收益也有2億歐元。
當一傢俱樂部連續兩年總共賣掉價值5億歐元的球員，你是否會有一個疑問：他們是不是把自己有實力的人都賣光了？
埃梅納洛首先做出瞭解釋：“摩納哥主觀上絕對不想賣掉這些優秀的球員，但以運營策略來講，我們除了賣掉他們真的別無選擇。任何球員在某傢俱樂部都會達到一個上限，當他的狀態來到峰值時，其它豪門就會提供一份誰都無法拒絕的報價，而此時我們只能放他們離開。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賣掉這些球員是因為俱樂部內部達成了一個共識，即摩納哥不會在經濟層面和其它超級勢力進行‘不合理’的對抗。”
摩納哥競技總監埃梅納洛（左）與俱樂部CEO瓦西里耶夫（右）
對於自身的定位，摩納哥CEO瓦西里耶夫同樣有著清醒的認識，“如果我們每次都可以讓初長成的球星前往更好的球會，必然會有源源不斷的新人加入我們。因為在他們看來，摩納哥將是他們通往更高舞臺的一個階梯。”
相信看球閱歷稍久一點的球迷還記得，當俄羅斯富豪雷波洛列夫在2012年接手球隊後的前幾年，摩納哥的目標一度是成為第二個“大巴黎”。
在他的支持下，摩納哥不計成本拿下了法爾考、J羅、穆蒂尼奧、孔多比亞等多位成名巨星，在短時間內組建起一套堪稱豪華的陣容。但隨即，歐足聯財政公平法案生效，摩納哥首當其衝受到重點監管，俱樂部高層只好放棄“快餐式”的思路。
瓦西里耶夫對懶熊體育坦承：“我們的資金流受到了限制，轉會市場自然而然成為了我們商業模式的核心。哈梅斯是第一筆大交易，之後是馬夏爾、貝爾納多·席爾瓦、姆巴佩等等。到目前為止，它無疑是最適合摩納哥的發展模式。”
在如此高的人才流動性之下保持俱樂部的即戰力，在足球職業化已經高度發達的今天，這樣的課題也成為了中等乃至更小量級俱樂部所必須要面對和解決的存在。
摩納哥的應對方式就是習慣這種流動，“我們的規劃要足夠周全、時刻做好準備，始終要以‘開始重建’的角度審視球隊。這就意味著，球探、教練、整個經營和管理的框架必須是出色的。”
摩納哥出售球員方面超強的談判手腕和挖掘新秀方面的精準都令人稱奇，但這背後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為什麼優秀的苗子都願意去摩納哥發展？
埃梅納洛認為，“優秀的年輕人最需要的是比賽，儘可能多的比賽。他們並不想拿著高薪留在青訓學院或者梯隊裡。他們更想要上場，接受觀眾的掌聲，盡情釋放自己，快速成長。而摩納哥能提供的，是在全世界最好的聯賽之一和歐冠賽場踢球。”
“轉會市場”的統計顯示，近兩個賽季，摩納哥出售球員的平均年齡都在24歲。這也說明，是一群20歲出頭的“毛頭小夥”撐起了整整5億的轉會費。所謂“出名要趁早”，對於足球遠動員來說，能夠在20歲左右就踢上高級別聯賽，不必在梯隊裡蹉跎時光，這樣的誘惑難以抗拒。
世界盃超新星戈洛溫最終被摩納哥拿下
戈洛溫的轉會是最好的例子。在世界盃一球成名之後，長相俊美的俄羅斯小將已經被足壇公認為下一代偶像。他的追求者包括切爾西和尤文圖斯這樣的豪門。然而，哪怕摩納哥提供的經濟條件並不比這兩家優厚，俄羅斯人最終還是選擇了摩納哥。
瓦西里耶夫對此喜出望外：“這可能是我所經手的轉會中最艱難的一次談判了。戈洛溫本人的確收到了更頂級豪門的報價，但他出於競技上的考慮選擇了摩納哥。”
那麼“競技上的考慮”究竟是什麼呢？“他是第一次從本國聯賽離開，對於歐洲聯賽他還需要適應。摩納哥會給予年輕人適當的、正向的壓力，這種壓力既可以和我們在最高級別賽事中保持競爭力的雄心相匹配，又不會像英超和西甲的豪門那樣壓死球員。”埃梅納洛給出瞭解答。
戈洛溫也並非孤例。在最近兩年的間歇期，摩洛哥可不是“一毛不拔”，同一時間段收購年輕球員的花銷也超過了2億歐元，其中就包括用2500萬吃進年僅20歲的蒂勒曼斯和2000萬買下年僅16歲的威廉·吉貝勒的驚人手筆。“我們相信這一批球員會像之前的勒馬爾、巴卡約科和姆巴佩一樣（迅速成長並取得成功）。要知道，上一屆的年輕人，同樣是名不見經傳之時就投奔了摩納哥，但他們離開時已經是萬眾矚目的球星了。”競技總監對自己的弟子自信滿滿。
埃梅納洛的信心不無道理。在法國超級盃中，摩納哥首發的幾名年輕球員，蒂勒曼斯、24歲的讓-阿霍魯和22歲的格朗西爾都已經展現出了不俗的實力，哪怕和對面號稱“巴黎青訓傑作”的恩昆庫、小維阿相比也毫不遜色。
起步中國球市
問：摩納哥對於探索中國市場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尤里：“我們能帶給中國足球的，是摩納哥的經驗和知識。有一個草根足球的發展項目，我們從去年就已經開始規劃和運作，希望明年能夠落地，該項目就是要找到並培育中國足球的後起之秀。我們的合作方可以是地方企業、政府，也可以是中國的俱樂部。我們希望能吸引來自不同階層的中國足球人才。”
中國乃至整個亞太地區長期以來都是足球世界的“價值窪地”，但換個角度，“窪地”恰恰暗示了增長潛力。法國足球當然也不願錯過這個龐大必爭的市場。
今年其實是法國超級盃第二次落戶中國，在2014年8月，巴黎聖日耳曼和甘岡就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完成第一次亮相。而中國大亨也在近年開始涉足法甲俱樂部，IDG資本投資里昂、7天創始人鄭南雁入股尼斯，包括大巴黎的身影也頻頻現身中國。相比之下，摩納哥完全屬於這方面的新人。
一個簡單的例子是，摩納哥官方微博的註冊時間是2018年7月5日；發佈第一條動態的時間是2018年7月30日，也就是來華參加法國超級盃的一週前。截止目前總粉絲數是13000+。此時法甲聯賽官的粉絲數是14萬+，大巴黎更是將近140萬，競技實力弱於摩納哥的里爾和尼斯，在微博上也各自收穫了21萬+和10萬+的追隨者。
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完成儘可能多的追趕，是摩納哥必須明確的思路。
摩納哥商業與市場總監尤里-費雷·納達爾
作為商務和市場總監，尤里已經開始了業務上的加速，“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摩納哥方面很好地利用了來到深圳的優勢，見了不少潛在的合作伙伴。當然我不會透露我都見了哪些人，但我要說，深圳是一座商業氣質穩健、富裕的城市，這樣的城市氛圍對於我們開展洽談很有幫助。”
所有歐洲俱樂部來華都希望從青訓的建設入手，作為箇中行家裡手的摩納哥更是如此。
“摩納哥就是以青訓成果而聞名於世的。我們對青訓體系的構建花費了多年的心血，亨利、姆巴佩都是出自摩納哥。這些例子足以證明我們培養系統的優秀。所以在中國，我們可以實現一些切實可行的人才計劃，運用我們的專業能力，和中國合作伙伴一起培育新人。歸根到底，如果你要在某項運動中取得發展，還是需要有年輕人參與進來並獲得成長。”尤里對懶熊體育表示，“至於其它合作協議、商業變現和授權商品的售賣，這些當然是最直接的利益。但摩納哥的重點始終是，如何為中國足球的發展提供助力，和當地的合作伙伴實現共贏。”
市場推廣是尤里的職責，而人才培養則是埃梅納洛的強項。懶熊體育的專訪自然少不了“給中國足球提建議”這樣的環節，但摩納哥競技總監卻給出了一個另闢蹊徑的觀點：“我會說，創造讓孩子們去模仿的機會。巴西的小孩子在成長中永遠都會看到聽到巴西球星的故事。他們自然而然想要模仿，法國的孩子也是一樣。所以中國也要創造這樣一個環境，讓中國的孩子們可以看到球星，然後模仿他們。這樣他們就會想踢球，在房子身後的空地踢球、在城市的球場裡踢球。所謂‘草根足球’、‘興趣足球’，要想發展，其第一要義就是讓人們想去參與足球。”
足球培訓是個慢生意，要想看到改變需要大量的時間。而與青訓落地相對應的，則是通過版權輸出達到迅速而廣泛的傳播。法國職業足球聯盟LFP已經意識到了中國版權市場的巨大前景，在今年4月，LFP與央視達成轉播協議，從2018-19賽季起央視將轉播法甲；7月，LFP又與PP體育簽訂了新媒體版權協議。
登上央視對於整個法甲意義重大
兩紙重磅合同的達成，讓包括摩納哥在內的法甲球會看到曙光，“聯賽在做正確的事情，推動品牌生長、擴大曝光。這正是俱樂部所需要的，讓聯賽更受歡迎，更加國際化。”
在傳統的印象裡，法甲在歐洲五大聯賽中長期處於吊車尾的位置。但如瓦西里耶夫所說，法甲的競爭力在不斷提高。歐洲賽場的成績可以輔證，上賽季，馬賽隊進入了歐聯杯的決賽；再前一個賽季，里昂則進入了歐聯杯的四強；也是那個賽季，摩納哥是歐冠四強；而巴黎聖日耳曼則在不斷向歐冠金盃發起衝擊。這些成績也有助於吸引更多球迷進一步關注法甲。
法國隊在世界盃的奪冠更是不可多得的積極因素。要知道，在法國隊的23人大名單中，幾乎所有人在加盟頂級豪門之前，都有過在法國本土球會效力成長的經歷。換句話說，要想體驗原汁原味的法蘭西式足球，法甲才是最地道的所在。
但摩納哥內部也很清醒。埃梅納洛說，“一切都取決於時間。現在是英超的好時候，在往前一些年，意甲是‘小世界盃’。我們要有耐心，法甲和相關負責人正努力把聯賽推動到一個嶄新的階段，但所有這些都不是一夜之間就能完成的，這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需要不斷積累和進步的過程。”
摩納哥的推廣節奏印證了這樣的態度。球隊的官方微博開通不到一個月，除了正常發佈球隊動態和與粉絲互動，並沒有做什麼商業營銷活動。而尤里也透露，針對於中國轉播市場，摩納哥還沒有確定將實施哪些特色的營銷方案。“我們要好好評估一下，除了比賽之外究竟能和CCTV做出什麼樣的營銷來推廣俱樂部，因為這樣優秀的轉播平臺十分難得，所以更要好好把握。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還要進一步討論。”
遠景：打造一個國際化品牌集團
問：摩納哥的長期規劃和目標是什麼？
瓦西里耶夫：“我們會繼續以發展摩納哥俱樂部為重心。摩納哥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國際化的品牌，不只因為足球，還因為有F1大獎賽，摩納哥式的生活……所有這些都會幫我們推廣這個品牌，擴張俱樂部的國際業務。”
尤里：“第二級別的俱樂部要更關注‘第二級別的市場’，那裡是摩納哥想要深耕的土壤，有著不可低估的機遇。我們當然沒法像皇馬、巴薩一樣，所以不能搞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對於大部分球迷來說，摩納哥是這樣一傢俱樂部：發掘和培養新人，等到他們足夠優秀時再高價賣出，週而復始。當我表示說“看上去，摩納哥永遠無法達到皇馬、巴薩這樣的頂級豪門的程度”時沒有想到摩納哥的高管不但沒有做出反駁，反而非常認同。
“大家必須清楚一點，這種現象在任何領域的市場競爭中都存在。那就是，大玩家永遠是大玩家。”尤里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分割線，“回到足球世界的話，有那麼大概8-10傢俱樂部永遠是標杆（他指了指剛才劃的線上方）。但是，除了大玩家，市場裡還會有充足的空間留給第二級別的俱樂部們（他的手在那條分割線下反覆比劃），而這裡，就是我們要重點耕耘的地方。”
這樣的思路或許也和摩納哥大公國的實際情況有關。這裡是全世界國土面積第二小的國家，剛剛2平方公里出頭，也就註定摩納哥國內的方方面面都不可能過分託大。因此，找到屬於自己的特色，形成抱團優勢就成了行業發展的必需，自然也包括體育產業。
“作為摩納哥，我們需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空間，找到適合我們的定位，告訴球迷摩納哥是誰，並向大家傳達摩納哥是個怎樣的國家。要很好地利用摩納哥擁有的，F1大獎賽、蒙特卡洛網球大師賽、摩納哥的生活方式、陽光、沙灘、海水……等等這一切。這是全世界面積第二小的國家，但如今摩納哥人盡皆知，不僅因為足球，還因為王室、賽車和網球。所有這些製造了獨一無二的混搭效果，全世界沒有其它任何球隊和城市能和摩納哥相比。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樣的信息推廣出去，告訴大家為什麼摩納哥與眾不同。”尤里說。
以摩納哥俱樂部、F1摩納哥大獎賽為代表的摩納哥體育產業需要發揮抱團優勢
換個角度理解，摩納哥俱樂部是摩納哥的名片，但既不是唯一一張，也不是某一張。足球和F1、和ATP大師賽，以及大賭場、遊艇、奢華酒店、海灘等等一起，構成了代表摩納哥的整體。
如果說摩納哥大公國是一個大的品牌集團，那包括摩納哥俱樂部在內的這些個體則是集團旗下的子品牌，相互關聯、相互支撐。借整個“摩納哥”大品牌的勢，摩納哥俱樂部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分工和發展方式。
“在商業層面，我們要確保在第二級別的市場分得一杯羹，打造一個國際化的品牌，在適當的時機完成變現。足球‘太大了’，背後蘊藏的市場是非常巨大的，每個人、每支球隊都能從中找到合適的機會，但前提是要認清自己。不要試圖和皇馬巴薩這樣的俱樂部競爭。”尤里說：“我相信在屬於摩納哥的市場裡一定大有機會。”
大勢所趨的是，足球的性質逐漸轉型為娛樂產品，職業足球必將融入到整個泛娛樂產業之中，也必須在更大更廣闊的的平臺上尋找自己新的發展思路。從這一點來看，整個“摩納哥”品牌的打造是一個先驅式的存在，值得從業者好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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