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多大的船,在茫茫在大海上,就像一片輾轉零落的楓葉,漂泊於萬頃海濤之上;又如末代王朝無意間扯落的一幅裙角,孤獨地浮於汪洋之中。
如今,隨著“南澳一號”古沉船被打撈,這片由本島和22個島嶼組成的南澳島域,越來越引人注目。
百澳良港
從中國東南沿海一路南下的“海上絲綢之路”,以陶瓷為最重要交易商品,方圓130多平方公里的南澳島,恰好扼其咽喉。
從發現“南澳一號”的“三點金”(民間對南澳島烏嶼與半潮礁之間海域的俗稱)海面北望,南澳島77公里長的海岸線曲折蜿蜒,彎曲係數高達0.714。
這使得整個海島遠望起來,既像一片風中輾轉零落的楓葉,又如末代王朝無意間扯落的一幅裙角,孤獨地漂浮於汪洋之中。
“澳,在南方就是‘泊船的地方’,古時候南澳(島)又稱百澳,就是形容其可供泊船的港澳之多,現在整個島上比較有名的,還有99個澳”,土生土長的黃迎濤對島上地理非常熟悉。
他舉例,比如名列南澳四大澳之一的深澳,就以水浚深而得名。
古書記載(其)內寬外險,蠟嶼、赤嶼環處其外,一門通舟,中容千艘,番舶寇舟多泊焉。
天然造就的良港條件,周邊海路四通八達,南澳島很早就吸引了不遠萬里駕舟而來的中外商人。
近年考古發現表明,至少在唐宋時期,雖然不屬官方明令開埠的少數幾個通商口岸之列,南澳島已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
不過,它遲遲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直至蒙古鐵騎橫掃中原、南宋小王朝倉皇南逃,南澳之名才依稀可辨。
今天,閩粵沿海一帶還流傳著一些傳說,比如福建東山島,有“沉東京、浮大帽山”之說;粵東海陸豐地區有“沉東京、浮蓮花山”之說;南澳島則有“沉東京、浮南澳(島)”之說。“
從東南沿海地區不約而同的傳說中,可以推斷,這很可能是南宋王朝南逃時,一路留下的暗語”,南澳島一研究人員分析:“‘浮’在古語中,有‘經過’之意。”
事實上,南宋恭宗德祐二年(1276年)臨安失陷後,益王在逃亡途中重新被大臣擁立為帝。
是年11月,帝舟離福州,南航入潮(汕),即駐紮在南澳島前村。
為解決幾十萬南宋軍馬的飲水問題,漂泊流離的宋王室決定在南澳沙灘上鑿井三口,分別取名“龍井”、“虎井”和“馬井”。
如今,“龍井”、“虎井”已無跡可尋,唯有“馬井”仍清水盈底,常年甘澈。
“文革”後期,一次颱風過後,“虎井”突然現出海面,一時島人驚喜無比,奔走相告。
當時的孩子赤腳走了10多里地,趕去海邊圍觀。
此後“虎井”又一夜間盡淹於海濤,再未現身。
明萬曆二年(1574年),饒平東里人陳天資(賜進士)修撰《東里志》,據其記載:淳熙七年(1180年),楊萬里為廣東提點刑獄,海寇犯南澳,萬里命諸郡兵討平。
這也是迄今為止,“南澳”作為地名第一次出現在正式史書中。
海盜雲集
明朝初年,為防範盤踞海島的方國珍、張士誠殘部與海盜倭寇侵擾,明太祖朱元璋頒佈律令,一方面加強海防,一方 面 取消海外貿易,要求“片板不準下海,點貨不準貢蕃”。
而此時,歐洲地理大發現蓬勃興起,席捲全世界的海上貿易浪潮正越過印度洋,向東洶湧而來。
由於海上貿易利潤豐厚,閩粵沿海民眾一直趨之若鶩。
據記載,當時潮州富家大賈往往公然修造大船,遍歷諸部,揚帆而去,數月後滿載而歸,金寶溢於衢路,周邊百姓往往見之目奪心駭,都以為“富擬王公,可一葦杭之而得”,於是不顧官令,紛紛駕船出海行商。
地處閩粵交界處的南澳島,良港眾多,又基本屬於“兩不管”之地,雖然朝廷海禁政策嚴厲,它卻儼然成為海盜雲集、貿易昌盛的化外之地。
不難想象,當年一艘艘滿載貨物的商船,清晨霧氣未散,就早早從廣闊的珠三角腹地出發,一路揚帆順韓江而下,直達汕頭樟林、柘林、南澳、萊蕪一帶,候風出海。
天氣晴好時,南澳附近海面舟楫穿梭繁忙。
畢竟這裡是它們向更遠海域起航前必經的重要補給地。
明洪武24年(1391年),朝廷因居民頑梗,盡發各澳居民到海門千戶所充軍;兩年後,針對少量重回南澳耕種的居民,大將湯和再次將其全遷回內地,以墟其地。
然而,偷渡到南澳島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到永樂年間,朝廷不得不三遷其島,並多次派兵海上,蕩寇掃倭。
儘管如此,南澳島一帶無論寒暑,私蕃船隻從未斷絕。
其實,當時走私貿易者,除少數當地居民,大多是勢力強大的海上走私武裝集團,南澳更被官方形容為“盜賊淵藪”。
海盜集團往往擁眾過千,猖狂流竄於閩粵浙一帶。
明朝中期,以歙縣人汪直為首的集團,其麾下甚至還有日本人等外國人,明嘉靖32年(1553年)騷擾沿海時,連艦數百,蔽海而來,以致濱海數千裡同時告警。
而十五世紀後期,隨地理大發現遠道而來的萄葡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也相繼來到東南沿海,叩關求市。
可官府僅允許開放福建漳州、廣東廣州等兩三個港口進行朝貢,遠不能滿足激增的外貿需求。
於是外蕃人或獨立、或糾合中國海盜,在閩粵沿海一帶大肆走私搶掠,直至明亡清興。
這一時期,南澳島還曾被荷蘭人取名為“好望角”。
由於南澳地理位置獨特,每逢官府揖盜,粵方追捕則入閩,閩方追捕則入粵“追之則勢不可窮,縱之則勢將復返”。
明萬曆三年(1575年),福建巡撫劉堯誨會同兩廣總督殷正茂,一起上疏皇帝請設南澳總兵,是年,皇帝詔受南澳鎮。
自此,南澳島從一個貿易自由港,變成了一個專門扼守東南門戶的海防重鎮。
鹹味與硝煙味
在南澳島設立軍事重鎮,海防意義不言而喻。“
扼住南澳這一大島,無異於扼住了閩粵海上咽喉”。
清《南澳志》對南澳設鎮一事記述:澳之西為廣之碣石鎮、虎門鎮、高廉鎮,西南則雷瓊鎮;澳之東則福之金門鎮、漳州鎮、福清鎮,東南則臺灣鎮,排若雁齒,聯若貫珠,而澳居其中……
從職責上看,南澳雖設副總兵一名,統兵3000,受閩粵兩省之制,卻同時反制兩省之兵。
自南澳正式設鎮後,明代統治者在東南沿海築城池,建哨所、炮墩、衛所,將數千裡海岸納入嚴密管轄之中。
翻閱南澳方誌,發現南澳設副總兵後,只負責軍事防務,並無管理民間貿易的職責。
其海外貿易,仍侷限於狹窄的朝貢渠道。
清初,南澳所在的東南沿海同樣多次禁海,並將廣東、福建、浙江、山東等省沿海居民內遷30-50裡,盡燒其民居船隻,片板不許下海。
“從海防力量上講,清代海防無論機構建制、軍隊設置,還是炮臺武器等配備,都比明代要強大得多,但禁海效果並不理想”,通過梳理大量史實,認為在明清兩代戒備森嚴的海禁政策之下,實則湧動著民間洶湧澎湃的走私浪潮。
“從利益角度看,由於朝貢收入全歸中央朝廷,地方政府卻不得不為朝貢墊付接待貢使、修補風漂之船等費用,為彌補損失,以及本身禁不住巨大利益誘惑,明後期,尤其是貿易最繁榮的廣東地方政府,經常對民間暗流洶湧的走私貿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甚至直接參與到走私活動之中。”
由於海盜與官府在南澳島的百年角力,今天,已成國家4A級旅遊風景區的南澳島留存的數百處歷史遺蹟,也尤以海盜與官府海防遺蹟為多。
南澳就兩種味道,一是鹹味,一是硝煙味。
位於深澳鎮東北角的吳平寨,至今仍有30餘戶吳姓人家居住。
明嘉靖年間,盜匪吳平即在此佔寨聚眾為王,後被戚繼光一舉剿滅。
島上人還多稱吳平寨一帶為“賊坳”,而金銀島則傳為藏寶之地“漲潮淹不著,退潮淹三尺,傳的就是吳平在被戚繼光剿滅前,藏了十八桶金十八桶銀在金銀島某個地點,這是暗語,普通人哪裡找得著。”
在深澳鹽場附近的總兵府,明清兩代先後有176位副總兵、總兵等入住,如今門前兩株百年古榕,濃蔭匝地,據說鄭成功當年也曾在此樹下角力招兵,力大者入伍。
地處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歷朝歷代又走私猖獗,而海路兇險,導致南澳島周邊海域沉船甚多。“
南澎列島之外,今天也還是西太平洋重要國際航線;南澳烏嶼島內側,則是我國東南沿海內航線,兩條航線大多交通繁忙”,
在2007年5月底“南澳一號”被發現之前“三點金”附近海面還觸礁沉沒了另一艘海輪。
這一處海域佈滿暗礁,海水稍漲便無法看見。
相關水下考古透露,從珠江口至海南島這一漫長的南中國海沿岸,如今已探摸發現共約2000艘古沉船,而偏居東南一隅的南澳島域,在130多平方公里範圍內,歷代古沉船就達200多艘,類同商舶沉船的百慕大三角洲。
“中國古代根本不記載商船往來,即使是官方允許的通商口岸,也只管徵收響銀,而不像外國公司那樣對商船有詳細記錄”,從目前已出水文物判斷,“南澳一號”很可能就是一艘民間走私商船,它的出現,也符合南澳島數百年來的歷史地理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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