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关于爷爷的记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干活一累,就坐在地上抽旱烟。不管穿什么样的裤子,一屁股坐下,双腿一盘,从脖子上取下旱烟袋。那个姿式,宛如图画里的神仙。

“死老汉,一点也不干净,不看地上有屎没屎?奶奶为他弄脏裤子的事没少说他。说和没说一样,没进他的左耳,也没进他的右耳。为了当神仙,他才不怕人说。

“一乏抽烟如神仙”。这是挂在他嘴边不知说过多少回的话,大概一累一抽便说。他喜欢在累了的时候当一会儿神仙,谁能剥夺他当神仙的权利呢?现在,回忆他吞云吐雾的样子:眯起双眼,左手压左膝,右手握烟管,叭……嗒,叭……嗒,深深吸一口,胸脯伏起来,缓缓吐出去,胸脯瘪下去。鼻孔像烟囱呼呼呼往外跑烟,烟儿一跑出,就在他面前缭绕起来,一层一层,把他包围,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快活得干脆把双眼紧紧闭上。

他抽早烟时,我和弟弟们一定站在他面前看他当神仙。小孩子本来好奇,看当神仙更好奇。爷爷喜欢逗我们,甚至捉弄我们。
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趁我们稍不注意,他忽然睁开眼,往我们脸上喷一口烟。我们被呛得挤眉弄眼,一副狼狈相。奶奶站在不远处,笑得泪眼婆娑,身子一摇一摆。奶奶一笑,爷爷也跟着笑,笑得浑身发颤,噙在嘴里的烟嘴不停抖动,差点从嘴里滑出来,眼里蓄满捉弄人的狡狤。随即屁股一抬,一个大屁“咚”一声响起,我们飞跑四散,逃之夭夭。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爷爷的大屁怎么爱在抽烟时放。大屁也真是的,也跟着爷爷一道捉弄我们。小孩子记性最好,但我们那时却不长记性,被大屁冲跑后,爷爷再次当神仙时,我们又围上他,闹剧再次上演。这般情景,应该是爷爷最开心的时刻,不然他能笑得那么厉害?当了神仙的人能不高兴?

为了当个好神仙,爷爷花了代价。他的旱烟管二尺多长,玉石嘴,铜锅子,黑管子。黑管子是啥材质不知道,反正是烟管里的上品。烟管上系一个烟袋,奶奶用黑条绒缝的,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烟袋常鼓鼓囊囊,装满早烟。据说这副烟具是他花了几块大洋置买的。年轻时的爷爷勤快能干,买了不少好地,光景过得稍微宽余。宽余的日子,他才买烟具,才当神仙。
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神仙的享受自己创造,烟具花钱买,旱烟不花钱,自己种。

黄土高坡,春季雨稀,育苗,栽种,离水办不成事。我家住在高高的山头,从沟底挑一担水得爬一道长且陡的土坡,空走也累得慌,挑一担水更上气不接下气。爷爷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每天下午挑几担水浇烟苗。一天不浇,烟苗耷下脑袋,像犯错误的小孩,烟苗一没精神,爷爷就心疼,心疼得脸上堆满恼怒。好像老天故意和他闹意见。望一眼天空,他就会说,你老价不哈(下)雨?你不哈雨!我怎么当神仙?

爷爷早上出工,上午放羊,直至日暮才归。归来挑水浇烟。一天时间,被他规划得插不进脚,能插脚的时候,就是他坐下当神仙的时候。
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盛夏,天气热得着了火,着火的日子,正是烟叶长身子的节骨眼。天气一旦着了火,雨就变得更稀少,节骨眼上的烟叶,最需雨。天上不下雨,爷爷和天斗。人定胜天,爷爷不识一字,知道人定胜天的意义。春季二担水,盛夏六担水,春季二分力,夏季六分力,光用力不行,还要细功夫,掐蔓,捉虫,往往在烈日下进行。爷爷头上搭块湿毛巾,光膀露背,胳膊晒成黝黑,蹲下去,站起来,比细致的妇人还用心。种烟如种棉花,棉花掐枝繁琐,烟不比棉花简单,两天不掐,枝蔓疯长。谁知道掐了多少蔓,捉了多少虫。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当神仙,他不怕劳累。

扇子似的烟片,一层一层向上窜着,长着,泛出绿油油的光,散发着一地烟味,老远就能闻得十分清楚。爷爷闻着他心爱的味道,脸上的喜悦,也如扇子般开阔,藏不住,掖不紧,像阳光活泼跳跃。连天上的神仙也馋他的旱烟了。

深秋时节,一片片烟叶从根到梢依次掰下,容不得粗鲁,尽是温柔,稍不用心,叶片被划破,这种事在爷爷手下不会发生。一片一片掰,一片压一片,齐整叠成几尺高的堆,一堆挨一堆,阳光下暴晒几天。暴晒后的烟片一一穿起来,一嘟噜,一嘟噜,挂在屋檐下晾着。一幅丰收的图画。

初冬一到,烟片干如纸,干透的烟片轻轻一揉如碎未,一揉呛鼻的味扑来,我们躲得远远。爷爷把揉碎的烟放在大箩筐。边窑的灶火上安一口大铁锅,炒烟叶火不能急,慢慢炒,慢慢搅动,味儿却不慢,烈烈钻进人的鼻孔,爷爷也被呛得泪流眼斜,喷嚏一个接一个。想当神仙,真不容易!

炒好的烟,装入一大竹篓。来和爷爷拉话的男人们,爷爷总要给人家装一烟袋,让人家尝尝他的手艺,也当一阵神仙。

在他心里,神仙是应该分享的!
他成了图画里的神仙

作者简介:刘迎利,笔名狗尾草,陕北吴堡人。已在纸刊微刊发表各类文字一百多万。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