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59年初，左宗棠遭遇人生的第一個劫難。
當時，左宗棠在湖南巡撫駱秉章處擔任幕府。一次，零陵總兵樊燮來訪，拒絕向左宗棠行禮，惹得左宗棠暴脾氣當場發作，踢了樊燮一腳，還大罵：“王八蛋，滾出去！”樊燮引為奇恥大辱，我堂堂朝廷二品武官，竟然遭到你一名舉人幕僚打罵？便在湖廣總督官文的支持下，上京告狀。
咸豐皇帝下令對左宗棠進行調查，稱：“左某如果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左宗棠危在旦夕。因為，在這之前，駱秉章放手讓左宗棠處理軍事要務。這雖然是戰爭時期的非常之舉，可朝廷真要追究起來，左宗棠項上人頭不保。連駱秉章都有可能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一般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不敢造次。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冒著生命危險營救左宗棠。他就是左宗棠的好朋友郭嵩燾。
二
郭嵩燾，字筠仙，湖南湘陰人。左宗棠也是湖南湘陰人。他們有著同鄉之誼。郭嵩燾與左宗棠在1838年都參加會試，他們有著同榜之誼。不僅如此，郭嵩燾的女婿是左宗棠的侄子，他們又是姻親關係。
有著同鄉、同榜和姻親關係的郭嵩燾和左宗棠，關係非常密切。1852年中秋節前，郭嵩燾和左宗棠還約定一同搬到白水居住，“誅茅築屋”，過著隱居生活。後來，當太平軍圍攻長沙時，湖南巡撫張亮基邀請左宗棠出山擔任幕僚。左宗棠力辭不就。郭嵩燾為朋友前途著想，極力勸說。左宗棠這才投入到張亮基大營，以一場漂亮的長沙保衛戰，開始了自己的精彩事業。
後來，郭嵩燾不無自傲地說，左宗棠“一時元勳，發端亦由彼人”。郭嵩燾是有資格說這話的。
三
左宗棠遭遇危機的消息，很快就被郭嵩燾知道了。
郭嵩燾於1847年考中進士，幾經周折，於1856年底進京任翰林院編修，在戶部尚書肅順的推薦下入值南書房。咸豐皇帝很欣賞郭嵩燾，曾經鼓勵他“多讀有用書，勉力為有用人”。
郭嵩燾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便找到肅順求教，肅順告訴他：“必俟內外臣工有疏保薦，餘方能啟齒。”意思 ，只有下面保薦的奏摺上來了，他才好開口.於是，郭嵩燾先寫了一個摺子，隨後找到同在南書房行走的大理寺少卿潘祖蔭。潘祖蔭將郭嵩燾的摺子密奏給咸豐皇帝。不得不說，郭嵩燾的摺子寫得真是好，感動了咸豐皇帝。
咸豐皇帝向肅順徵求意見，肅順回答：“戡亂以來，湖南首當其衝，可不但能守住本土，且籌軍備餉，外援四境，凡駱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
最終，左宗棠不但逃過一劫，還由於郭嵩燾摺子裡一句話“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名滿天下，為將來出將入相攢夠了本錢。
三
對於潘蔭祖的救命之恩，左宗棠感激不盡。後來，左宗棠入京覲見同治皇帝和兩宮太后期間，還專程到潘蔭祖處下跪謝恩。潘蔭祖大驚，左宗棠說：“我不是跪你，我是跪你在奏摺中所言‘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潘蔭祖說出真相，稱奏摺並非自己所寫，而是郭嵩燾之言。左宗棠略顯尷尬地說：“郭筠仙（郭嵩燾）與我交誼稍深，此誼非近人所有。”
為什麼會說“略顯尷尬”呢？這是因為此前左宗棠已經與郭嵩燾割袍斷義、分道揚鑣了。
四
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1863年，郭嵩燾署理廣東巡撫，成為封疆大吏。郭嵩燾運氣不大好，兩年後，一支太平軍殘部從江西殺來，經過浙江、福建，直奔廣東。廣東的形勢變得緊張起來。因為兩廣是太平軍的發源地，如果聽任事態發展，搞不好會愈演愈烈，讓局面不可收拾。
有鑑於此，郭嵩燾請求閩浙總督左宗棠“調派勁旅，嚴密分佈，截其西竄之路，以便方耀等軍專顧粵疆，力保完善”。在郭嵩燾看來，左宗棠應該幫這個忙。沒想到，左宗棠一口回絕，說：“本省堂奧有賊，不能為鄰省代固藩籬；本省腹地漸清，自必與鄰省共謀夾擊。”
左宗棠不給面子，讓郭嵩燾大失所望。兩人就此埋下芥蒂。
五
郭嵩燾在廣東的日子不好過。因為兩廣總督瑞麟很強勢，兩人相處得很不愉快。1865年，清廷令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閩、浙、粵三省軍務，同時處理督、撫失和事宜。郭嵩燾覺得，這次左宗棠就算不偏向自己，最少也不會落井下石吧？
然而，郭嵩燾又一次失望了。
左宗棠先是以自己與郭嵩燾是姻親為由，向清廷申請“迴避”。清廷回覆不許。左宗棠旋即給清廷上了四封奏疏，批評廣東軍務的失誤，並歸因於郭嵩燾“跡近負氣”。最後一疏中，左宗棠竟然暗指郭嵩燾有貪汙行為。郭嵩燾素來以清正廉潔自詡，這不是在直接打他的臉嗎？
更出人意料的是，左宗棠還建議清廷更換廣東高層，稱廣東“若得治軍之才如李鴻章、蔣益澧其人，禍亂庶有豸乎？”
那時候，左宗棠屢立軍功，深得朝廷信任，這一番話下來，郭嵩燾的烏紗帽還戴得穩當嗎？
1866年，郭嵩燾被罷免官職，黯然回到家鄉。左宗棠卻因為接連平息了太平軍殘部，連受朝廷封賞，步入人生巔峰……
六
在那以後，郭嵩燾和左宗棠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1881年，左宗棠調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左宗棠上任途中回了老家一趟，經過長沙時，特意登門看望郭嵩燾，向他表示歉意。郭嵩燾當然不願見他，左宗棠卻不肯走。兩人僵持了很久時間，郭嵩燾才接見了左宗棠。
兩人見面後，左宗棠“頓首稱老哥，述往事，深自引罪，再三謝”。或許經過歲月的流逝，當年的芥蒂已經所剩無幾。郭嵩燾見左宗棠態度也很真誠，便留飯小酌。第二天，郭嵩燾還回拜了左宗棠。
然而，郭嵩燾的心底，還是隱藏著那麼一絲不甘和委屈。1885年9月5日，左宗棠病逝於福建福州。郭嵩燾聞訊，揮筆寫了一幅輓聯：“世須才，才亦須世；公負我，我不負公。”
上聯倒寫得比較中肯，下聯就涉及兩人的恩怨了，過於意氣用事了。在親朋好友的勸說下，郭嵩燾並沒有將這幅輓聯送出，而是重新寫了一幅輓聯：“平生自許武鄉侯，比績量功，拓地為多，掃蕩廓清一萬里；交誼寧忘孤憤子，乘車戴笠，相逢如舊，契闊生死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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