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在山裡的獨居老人

被遺忘在山裡的獨居老人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上自習,心裡突然沒來由地痛了一下,只是一瞬。快的來不及引起我的重視。

回家後,我被母親告知,老家村裡的一位獨居老人,去世了。

發現這位老人屍體的,是我父親。那天他正好回老家辦些事。父親說,他下午出門去找隔壁村的朋友,路過老人的家,看到房門敞著,沒有多想,徑直走過。等父親夜晚回來時,看見老人的屋裡沒有點燈,藉著月光從院子裡看,房門仍敞著。父親在院子裡呼喚老人,沒有回應。於是父親進門,看到那位老人仰面躺在地上。父親嚇壞了,感受到老人的身體還有些溫度,趕緊背起老人,向大公路上跑去。

可是剛從一座山上下來,正準備翻過另一座山時,那位老人,全身冰涼了。

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老人一生育有三兒一女。據說當他的大兒子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時,他到處為兒子物色對象,只要對方姑娘年紀相當,他總要張羅著安排相親。終於,隔壁村的一個姑娘,與兒子各方面都合適,只差合完八字,迎娶新媳婦進門了。

當時,合八字在我們那個村以及附近幾個村裡,是傳統習俗。男女想要結為夫妻,可以不辦酒席,但一定要合八字。據說這樣才能得到上天的祝福,造福子孫後代。具體流程就是,男方的父親或母親拿著男女的出生日期以及準確落地時間,到遠近聞名的一位算命先生那裡,看這一對的結合是否合乎天命,是否能造福子孫後代。

老人興沖沖地拿著兒子與他心裡早已認定的兒媳婦的八字去了算命先生那裡,本以為只是走個傳統的過場,討個好彩頭。因為據他所知,凡是來合八字的,沒有哪一對遭到了上天的反對。沒曾想那算命先生看了他帶來的八字後連連搖頭。

“這媳婦娶不得,你還是給你兒子另外物色一個對象吧。”先生眉頭緊蹙,無奈且嚴肅地說。

“這姑娘挺好的,各方面都合適,怎麼就娶不得了?”老人略帶怒氣,他滿心認為這先生是故意拆散一對好姻緣。

先生略微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在思考要不要說出實情。沉默了半天,他才開口道,

“這姑娘命裡苦,與你兒子八字不合。倘若真的嫁到你家,可能會克你兒子的命。再想的嚴重點,可能還會克你全家的命···”

“你胡說八道,我兒子身體強健的很,你這就是存心詛咒我一家人!”老人打斷了先生的話,帶著滿腔怒氣走了。

很快,這件事情傳遍了附近幾個村子,人們像躲瘟疫一樣地躲避那個還未出嫁的姑娘以及她的家人。彷彿是賭氣,想證明那算命先生的話純屬胡說八道;也可能是想拯救那個還未出嫁的姑娘一家人的名聲。老人給姑娘家下了聘禮,迎娶兒媳婦進了門,成為了幾個村裡第一位不信八字的人。

自此,村裡人開始遠遠地觀察老人家的動靜。見那家的小女兒摔了一跤,便捕風捉影,誇大成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背後一定有人作怪。當然,大兒子永遠是引人注目的焦點,只要見他感冒了或是沒有下地,村民們就在背後展開各種聯想,猜測是否是身體不行了。老人一家就這樣頂著全村人的目光以及背後的風言風語,走過了三年。

這三年,那媳婦不但沒有剋死誰,還為老人家添了香火,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就在村裡人漸漸對此事耗盡熱情時,有一天,突然傳來了那家大兒子去世的消息。全村譁然,奔走相告。

“聽說是突然死掉的,連醫生都查不出病症。”

“倒下去就嚥氣了,根本來不及搶救。”

“那算命先生的話,真的靈驗了。”

流言四起,老人一如往常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寡媳和孫子女仍如兒子在世時一樣好,絲毫不為流言所動。

像是巧合,又像是禍不單行。半年後,老人年僅15歲的二兒子,在一個酷暑難耐的夏天,因為猛喝了幾口冷水,猝死了。

一年之內,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老人經歷了兩次。身體的痛尚可痊癒,可心裡的痛拿什麼來填補,何況還有村裡人閃躲的眼神以及背後的指點與議論。

“就那老頭子,太固執,害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以後儘量少過他家的門,以免染上什麼甩不掉的黴運。”

這些話,傳入了老人家裡,無疑是火上澆油。

再過了半年,老人送走了自己的老伴。也許是老伴已上了年紀,應該落葉歸根了;也許是整日勞碌累壞了身體,該休息享享清福了;也或許是再也經受不住村民的議論和白眼,想去一個安靜的地方了。就這樣撒手人寰,把只有十幾歲的女兒和七歲的兒子以及所有苦難,留給了老人獨自承擔。

可村民們哪懂得探究原因,傳播真相。那家人的一一離世,她們報道的主題永遠只有一個,那老頭兒害了一家人。

我漸漸長大,經常去老人家玩耍,與他的小兒子關係甚好。我每次去時,老人都會很熱情地招待我,拿出藏在箱子裡的糖果,悄悄塞在我手裡,囑咐我不要讓別人看到。那時候我還不懂,他給我糖果,何以搞得如此神秘,像是見不得人。

後來我才知道,老人家的一切,都被村民視為砒霜一樣的劇毒物品,不但不能入口,連碰一下都了不得。用村民們的話來說,否則黴運會傳播,會轉移。

可是那些糖果,明明就很甜。

隨著經濟的發展,小康生活幾乎走入了每一戶家庭。村民們逐漸搬出這個交通閉塞的村子,遠離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出門務工,湧向了城鎮。

老人的寡媳改了嫁,唯一的女兒嫁了人。孫子孫女也長大了,早早地輟了學,去城市裡的小角落裡幹些髒活累活,以此棲身。小兒子去外地上大學,臨走時說了一句,爹,我再也不回來了。除非你也搬到城裡,否則就見不到我了。

目送著兒子背影的老人,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你娘和你大哥二哥還在這裡咧,我走哪兒去。

我家也要搬去城裡了,臨行前一天來向老人作別。家裡沒有人在,於是我去地裡找他。我遠遠地看到一個老人戴著草帽,佝僂著身體,正在地裡清理那些雜草。見我來了,老人順手摘了地裡的兩根黃瓜,在衣服的內襯上擦了擦,遞給我。

一老一少,坐在以土地為凳的地裡,啃著黃瓜。

“他真的沒有再回來,你不怪他嗎?”我看向老人,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那孩子打小就沒了媽,吃了很多苦,心裡憋了很多委屈。離開這個地方,也挺好,我不怪他。”老人一如往常的平和語氣,與其說是回答我,倒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

“可是···”可是你還在這裡啊!我想說出來,終究被我嚥了回去。

村裡的人陸陸續續地搬走,只有搬不走的房屋留在這裡,證明他們曾存在過。大家忙忙碌碌地各自生活,再也沒有人有閒情逸致管那家的老頭子了,再也沒有人觀察他家有幾口人下地了。

而那位老人,仍然獨自棲身在那破舊的瓦片房裡,也許是守著那些沒有惡意的土地,也許是守著那些埋葬在土地下的魂靈。

直到那一晚。其實當父親發現老人時,他已經嚥氣了。身體的溫度只是餘溫,手足無措的父親來不及思考,所以徒步背了老人半小時。

不知道是不是預料到自己的死亡,老人的櫃子裡,整齊地擺放著戶口本,存摺以及密碼,還有一張城裡的房產證,上面寫的是小兒子的名字。沒有遺言,但他卻把一生的辛勞所得,留給了想要遠離這個村子,想要到城裡生活的唯一的兒子。

我問過他的小兒子,為什麼不回去?他說,他自以為是地把所有的童年陰影都歸咎到了老人的身上。說完泣不成聲。

那位老人,頂著幾十年的流言過了小半輩子,送走了三個至親離去。從來沒有人探究過老人心裡的痛苦,他也沒說出來過,誰又知道呢。就像誰也不知道老人身邊三個親人的離世是巧合還是真的中了算命先生的預言。反正到最後,他還是被人遺忘在那個藏於深山中的村莊,獨自生活,至死。

至於那一晚我為什麼會心痛。只因那位老人,是我血濃於水的大伯。

來源: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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