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那年夏天，我第一次走进情趣用品商店。
是的，那年夏天来得特别早，连绵的梅雨天气，潮湿闷热，缠绵得腻人。
就在几天前，我甚至不知道这家招牌上蒙着大花布的店面是干什么的。匆匆路过的一瞥，我只以为那是一家被不讲理的装修队延误了开业的新店，迟迟没能装上令人满意的招牌。
它的窗户糊满了旧报纸，我想那是爱卖关子的店主不愿提早泄露他收藏的宝贝。直到某一天有同学告诉我说：“我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家情趣用品店哦。”
我迟迟地发现了这个众人皆知但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老练，可以面不改色地走进情趣商店。但为了看上去更加“专业”，我第一时间打开了商户点评软件。输入地址，没有店家，有的只是三两篇公号的探店文章，阅读量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十。
我知道了它叫“安娜的卧室”——真甜美的名字。至少比我后来认识的，“X色成人用品”、“媚X成人商店”之类的名字可爱得多。
它像是一个早熟少女，披着文静矜持的外衣避过白日，而在每个傍晚回到自己的卧室，那里有她的私藏，她的心事，她的暧昧和欲望。
在卧室里，安娜跳脱了所有目光的桎梏，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就像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一只飘摇的小船；她的激情是扑面而来的狂啸的风，她的快乐是风雨过后跃动着金光的水。
她该是多么自由！在巨大的隐秘的欢愉里，她是所有人——她可以是洛丽塔，她可以是米兰达，而在她的灵魂里，她终于回到她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我知道，我一定会爱上安娜。
2
我已经在店面门口徘徊了四次了。
想象总比行动来得容易。我装作打工作电话无聊地踱步的人，窃窃地关注路人的表情：他们会知道这家貌不惊人的店是卖什么的吗？他们会知道我将是这家店的下一个客人吗？
我还是不够勇敢，只在瞄准了左右无人的时刻溜了进去。
店面不大，人为地搭出了一个小小的阁楼，展柜被各种各样的用品堆得满满当当，店里紫红色的灯光几乎让我慌了神。
靠窗的高脚凳上靠着一个年轻女人，烫过的短发在耳朵前面放下一缕，眼睛很漂亮，涂的是大地色的眼影。我当然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在心里悄悄决定叫她安娜。
“嗨，你想要什么？自己用还是送人？”
我被她的耿直噎了一下，排演过的台词全部忘光；总算想起盯着陌生人看太不礼貌，该说些什么缓和尴尬，于是蹦出了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单词：“……润滑液”。
鉴于我没有什么失忆的毛病，我想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我忘记了接下来的情节——无论如何，凭借这样的开头，都不会有什么精彩的对白。
而我手握一支崭新的润滑液，实在是没有配套的用品。
过两天再去，她还记得我，一开始很宽容地假装没有看出我的稚嫩和忐忑。但我实在太拙劣，最耐心的导师也会忍不住揶揄：“润滑液不能白买哈？”
3
她任我在店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时不时冒出几句“这是刚刚到店的新款，就是价格比较高”、“这种可以遥控”之类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的短句。我一边是好奇，一边是窘迫地逡巡，随手拿起展示在外边的一件用品。
“那是缩阴球。”安娜的声音平静里夹着些看热闹的好笑。而我照旧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作为回应，莫名其妙地想到，缩阴球好像有个更官方、更中性的名字，我在哪篇科普中读到过，可是……那名字是什么呢？
我愿意为我的情结和她的耐心买单。但在此之前，她已经邀请我坐下聊会儿天。
于是问道为什么把店名遮起来，在点评软件上也查不到店面的信息。安娜回答说附近有一两所学校，放学经常经过，有人觉得影响不好，于是叫她遮上。
她促狭地一笑，“可能大家都不觉得正常地面对性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吧，我们不谈论它，但在私底下窃窃索索地千方百计了解它。所以，性成为我们心照不宣的暧昧玩笑，提起时往往不是躲闪拘束，就是狭隘猥亵。”
“但我觉得性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它可以是很美好的体验，但美好只有建立在理论和实践的共同作用下。我觉得探索自己是一件好事，你会取悦自己，会享受愉悦的感受，才能由己及人地散发这种愉悦，对两性关系也是有利无害的。”
“……你也到应该开始接触的年纪了。”她满怀风情地睨我一眼，语气却是一分的揶揄加九分的认真。
那时候我并不能把我对性的认识系统地阐述出来，于是我只说了我很喜欢“安娜的卧室”这个店名之流，无关痛痒的闲话。但她很开心，说我是个有诗意的小姑娘，然后给我打了八折。
4
黄梅天过去了，然后是酷暑。我回到自己的家，毫不想念曾经监狱般的校园生活。也提不起特地顶着烈日或是暴雨出门，只为和安娜闲话三两句的精神。
再次路过时，也不过几周之久，找不到安娜的卧室。
我又像初入此门的胆小鬼，徘徊数次。门牌号是对的。遮着店名的花布也是对的。但店里哪里还有无聊斜靠落地窗的女人，哪里还有盛满紫色红色的小小玩具的柜台。里面是一地的塑料板，长条的木块，还有飞扬到室外的白色碎末。
我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儿，看赤膊的男人扛着工具进进出出，心想：安娜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缩阴球的官方名称叫凯格尔球呢。
后来又路过，再路过，那家店始终没有新的主人入驻，铁门帘一直拉着，不知道是谁画上的图案无稽又意味深长，很像安娜。
“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又再惋惜有用吗？”
文 | Syl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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