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章回:泇口渡船我(譚豐華)

人間章回:泇口渡船我(譚豐華)

正值盛夏,我回來了。漫步在泇河大堤上,穿行於濃密的樹蔭下,微風輕拂,頓感絲絲涼意。

循著當年的印跡,來到河邊。 河水中長滿了雜草,對面的蘆葦依然是那麼青翠,那麼茂盛,不時傳來嘰嘰喳喳水鳥的叫聲。我站在水邊,看見樹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彷彿我們都來自這裡的水底世界。輕風從河面上吹來,我的影子,和水邊樹的影子,在水波中晃一晃揉一揉,又被鋪展開來,變得無影無蹤。殘陽如血,胭脂般的餘暉,灑在水面上,鍍在泇河兩岸片片莊稼地裡,田野像喝醉酒的漢子,又像被畫家塗抹上顏料,紅紅的,鮮豔欲滴,濃濃的。

我在河邊小村裡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對於我來說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但此刻,對這裡的一切感到有些陌生,故鄉的變化之快使我始料未及,對於泇河那些來自原始美好的記憶,使我對故鄉難以割捨,面對小河新的面孔,心中不免泛起陣陣漣漪。

爺爺是一名老艄公,從童年記事起他就在泇河裡擺渡為生。日出日落,歲歲年年,日子久了,村裡人和十里八鄉行路人,都稱他為“擺船人”。我也在河水流動中長大。留在腦海中最清晰的當數泇河、爺爺的小木船,還有留在記憶中,我那快樂的童年時光。兒時在水中、岸邊玩耍嬉戲的場景一幕幕重新浮在眼前。

夏天的中午和傍晚,小夥伴們有的隨著大人,也有的自己夥同別人,都跑到河水裡洗澡,孩子們更多的是學游泳、打水仗。河面上濺起陣陣晶瑩的水花,不時落在大人身上,引來他們幾聲喝斥。沙灘上聚集著年齡幼小的弟弟、妹妹,他們在那裡挖沙坑、撿貝殼。爺爺回家了,一些調皮的孩子會爬上小船,在船舷上盪來盪去。

梅雨季節來臨,龍王似乎發怒了,把所有的雨水傾向大地。這時的泇河水漲到兩邊大堤,足足有幾百米寬。小河變了副模樣,浩浩蕩蕩的河水裹著泥沙,推著漂浮的枯枝敗葉像脫韁的野馬,一瀉而下。男女老幼都跑上大堤上觀潮。更有水性好,勇敢的小夥,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挑戰洶湧澎湃的河水,在洪水中來回泅渡,他們的勇敢和嫻熟的水性,博得岸上人群嘖嘖稱讚。

農閒的時候。村子裡的男女老幼,手持扇子,喜歡到河岸大樹下乘涼。除了東家長,李家短外,最吸引人的是看堰大爺講故事,他慢條斯理給菸袋按上滿滿的菸葉,打起火鐮點上煙,古今故事一段接一段,他的肚子裡似乎裝著厚厚的一本書,有講不完的人生傳奇故事。有時我聽得入了神,竟忘了回家。

春天的泇河像個花姑娘,生長在水邊的野花在暖陽下竟相開放,一片片、一簇簇,五顏六色;河灘上青草得到水的滋養,比田野裡的小草多了幾分靈氣,一個勁地瘋長,遠遠看去像給河灘上鋪上一層綠色的地毯。放羊的孩子,把羊放在河灘裡,任其輕輕地啃著青草,小羊繞著羊媽媽歡快地蹦來跳去。自己則或躺或坐,折一根柳枝,擰了擰,製成柳笛,吹起來那聲音那麼親切悅耳。有的輕輕地閉上眼睛,嗅一嗅周圍,沁人心脾野花的清香。

我在渡船上待不住了,會和夥伴們一起,在水中捉蝌蚪。河水清清的,無聲的,舒緩的,映照我們的身影。

爺爺坐在船舷上打瞌睡,看他慈祥安靜的樣子,像是做夢,好像用極短的瞬間來解除一年四季的疲憊。這是我最喜歡看到的一幕,因為我看到爺爺日日漂泊在河面上,總幻想他能夠美美睡一覺。

說到秋天的泇河,它更美。河水像一名溫柔美麗的姑娘。藍天白雲下,清澈見底的河水,靜靜地流淌,魚兒歡快地在水草游來游去,這時魚兒多,也很肥。一些捕魚愛好者,嘴上叼著柳條,三三倆倆下水摸魚。他們下水不一會,人人都會收穫串串魚兒,這時,我真有些躍躍欲試。

夜幕降臨,用汽燈光照射捕魚,便是大家一大發明,三五人為一組, 據說沿河行程幾里,便可以收穫幾十斤魚。

爺爺終日守在河水中以船為伴,他平時喜歡吃魚,但我從沒見過他老人家捕魚。 這大概與他的生計有關。

要是到了冬天,溜河寒風異常寒冷,吹在臉上像刀割,讓人疼痛難忍。奶奶關心爺爺,親手給爺爺縫製了大皮襖,棉手套;當然也忘不了為爺爺準備一壺老酒。沒人的空檔,爺爺回家喝上幾杯,暖暖身子。無論是北風呼嘯,還是雪花紛飛,爺爺始終堅守在渡船上。

進入寒冬臘月,我身上僅穿著單薄的棉衣,爺爺心疼我,不再帶我上船。可是寒冷並沒有阻擋我的腳步,有時偶爾我會和夥伴們去滑冰,放陀螺,砸開冰捉魚。

有時我會看著河水發呆,看到爺爺吃力地撐著小木船而心生憐憫。

從我記事起,這條船被抬上岸修補一次又一次,可是從沒有打造過新船。直到現在我一直不清楚,是爺爺對這條小木船情有獨鍾,還是家中生活窘迫,無力換新船,幾十年來一直是我心中的迷。

泇河水千百年來,養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滋潤了兩岸萬物,伴隨我從幼年到少年、青年,剛剛邁進十七歲,我告別了小河和渡船,去了遠方。這裡成了我魂牽夢縈的精神家園。過幾年回來後,爺爺已不再擺渡,當年那條小木船也不見了蹤跡。

現在每逢回到故鄉,來到河水邊,我就會想起爺爺。刻滿溝溝壑壑古銅色的臉上,滿是滄桑;花白的鬍鬚裡,藏著他人生的經歷。寫到這裡,我彷彿看到爺爺佝僂著身,肩扛長長的船槁,向渡口泊船的方向踽踽獨行;小船在微波中盪漾,船客在說笑中上岸。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爺爺離開我們已有幾十年了。因泇河而產生的故事想起來感到有些久遠,以致模糊依稀。

我登上泇河大堤,重新眺望故鄉。

岸邊的小村子,和小河經歷了什麼?我不能一一記起,面前蒼老的村莊和已經斷流的河水,心裡總感有些缺失和遺憾。有的河段已變為乾涸的河床,人們再也不用藉助船來過河。昔日的渡口,長滿青青的野草,再也難尋“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意境。

昔日,清清的河水,快活遊動的小魚,貼著水面歡快翻飛的燕子,來往穿行水面的小木船,水邊一棵棵垂柳 ,十里長堤洋槐花香,再加上小村莊早晚升騰的裊裊炊煙,這一切都成了遙遠的記憶。

沒想到承載我這個“異鄉人”的鄉愁變得如此脆弱,泇河離我越來越遠,記憶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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