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學著向林和靖一樣享受孤獨

以梅為妻,以鶴為子,隱遁山林的林逋隱得徹底,隱得透明。

這是一座座落於西湖之中天然形成的湖島,作為葛嶺的支脈,它東連白堤,西接西泠橋,孤立於湖中,故名孤山。孤山的高度只有三十多米,這樣的高度與名山大川簡直無法同日而語。然而,這座低矮的湖島卻有一個不容小覷的文化高度,蘇東坡、歐陽修、吳昌碩這些中國文化的大師級人物都曾在此駐足,他們的詩文畫作,給孤山渲染上了一層厚重的文化色彩,然而,真正讓孤山不孤,聲名遠播的,卻緣自一位一生布衣的隱士——林逋。

週末,學著向林和靖一樣享受孤獨 |  常華

如同孤山在名山大川中的超然不顯一樣,生活在北宋初年的林逋有著與孤山一樣的孤高氣性,《宋史•隱逸傳》評其曰:“恬淡好古,弗趨榮利”。早年的林逋與其說是一位清雅的文人,莫如說是一位行走四方的遊俠,在江、淮之間,他著一襲青衫騎一匹瘦馬執一把摺扇,捕捉著散落在塵埃中的靈感,然而,他最終選擇在西子湖中的孤山住了下來,而這一住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間,他再也沒有離開過西湖,離開過孤山,直至病死。

二十年的時間足夠積澱起孤山的厚度了。如果說四十歲的林逋剛剛踏上孤山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一個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孤島,當二十年的時間過去,這裡已經成為充滿了文人氣性的靈秀之地。結廬而居的林逋坐擁湖光山色,成為孤山唯一的朝夕相伴的守望者,而林逋對孤山的觀照顯然是一種積極的建設性的觀照,正是由於他的到來,孤山才出現了滿山奼紫嫣紅的梅花,從而成為西湖上一道燦爛的風景。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幅畫面:每當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向這座湖中的小島,粗布葛衣的林逋便荷鋤出門,開始植梅了,在他的手中,一株株梅樹迎風傲立,成為孤山的盛裝,當朵朵梅花在萬木蕭瑟的季節吐蕊綻放,林逋便擎一罈清酒,徜徉花海,踏歌而行。這樣恬淡的畫卷可能是所有文人的夢想,但真正能像林逋這樣瀟灑做到的,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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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句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來之筆註定屬於林逋。放眼宋詞的大家,詠梅者甚眾,蘇東坡、歐陽修都曾盛讚過梅花的凌寒傲雪,但和林逋的這兩句相比,總感覺缺了點清峻恬然的風骨,顯然,林逋才是真正的愛梅之人,知梅之人,而只有當自己的生命與“雪中仙子”發生不可切分的聯繫,才會真正與梅心意相通。王復禮在《御覽孤山志》中記載:“和靖(林逋)種梅三百六十餘樹,花既可觀,實亦可售,每售梅一樹,以供一日之需。”三百六十餘株梅樹對應著林逋在孤山上的春夏秋冬,這位以梅怡情的詩人同樣也要以梅餬口,一株梅樹的所得,就是自己一天的生活開銷,梅花的清香飄滿孤山,也滲透在詩人隱居生活的每一天,當一生未娶的林逋對友人說出要“以梅為妻”的時候,我想每個人都會相信,這樣的痴情與忠貞一定出自林逋的心底。

孤山不是終南山,終南山的密林之中,隱藏著一條可以堂皇出世的“終南捷徑”,而孤山沒有,孤山只有漫山遍野的絢爛梅花。經營一座山需要的不僅僅是清朗閒適的心情,更需要超塵拔俗的定力,就在林逋遍植梅樹的同時,他的鶴群也在以一種靈動之姿翔集於湖光山色之間。據傳,林逋餵養的白鶴頗通人性,明朝張岱《西湖夢尋》中說:“(林逋)常畜雙鶴,豢之樊中。逋每泛小艇,遊湖中諸寺,有客來,童子開樊放鶴,縱入雲霄,盤旋良久,逋必棹艇遄歸,蓋以鶴起為客至之驗也。”儘管林逋隱居孤山,但文名早已飛出西湖,慕名造訪的文人不乏歐陽修、范仲淹這樣的大儒,也有薛映、李及這樣的小文人,然而不管是誰,林逋都會淡茶一杯,與其“清談終日”,而這時,他的白鶴既是一位召喚主人歸來的信客,更是一位溝通文人心靈的使者。“鶴閒臨水久,蜂懶得花疏”,“瘦鶴獨隨行藥後,高僧相對試茶間”,當這些繞水而飛的精靈飛進清新出塵的文字,他們就成了隱士林逋最值得驕傲的孩子。袁宏道《孤山小記》說林逋是“孤山處士,妻梅子鶴,是世間第一種便宜人。”此言不虛,當“梅妻鶴子”構成一幅靜謐的山水畫卷,徜徉畫中的林逋是如此愜意,又是如此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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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居孤山的林逋不僅吸引了眾多的文人墨客,還吸引了當朝皇帝。大中祥符五年(1012),宋真宗聽說林逋的詩詞寫得澄浹峭特,曾數邀其出山為官,但沉醉於“梅妻鶴子”詩境中的林逋根本不為利祿所動,沒有辦法,宋真宗便“賜粟帛,並詔長吏歲時勞問。”(《宋史•隱逸傳》)對此,時人頗為不解,可林逋卻說:“榮顯,虛名也,供職,危事也,怎及兩峰尊嚴而聳立,一湖澄碧而畫中。”不僅如此,這位天天粗茶淡飯卻自得其樂的畫中人還在廬居旁側,為自己建了一座墳墓,以此表白自己不求聞達仕途只願老死孤山的心跡。

林逋淡泊名利的性格不僅體現在他的隱遁山林上,還體現在他的為文之道上。事實上,這位生活在畫境中的文人應該有更多的作品存世,但他真正留給後世的詩詞只有三百多首,並且這些作品並不是他本人留存的。為什麼呢?其因還在於林逋飄逸不群的個性。據說他賦詩作詞經常是隨手寫就,隨手丟棄,從來不留,這種看似不珍稀自己勞動成果的作法頗讓友人不解,他們認為這些費盡思量的作品應該整理成集,傳諸後世,可林逋卻說:“吾方晦跡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後世乎?”(《宋史•隱逸傳》)當好事者將他部分散佚的作品暗暗記錄整理出三百餘首傳世,我們真不知道,對這些好事者是應該感謝才好還是怪罪才好,三百首詩詞固然為我們還原出了一個閒雲野鶴般的隱士,但這樣一來,似乎又少了些許距離和神秘,隱士應當是在霧靄中行走的歌者,隱隱約約若即若離最好。

據說,林逋去世之後,白鶴繞其墓悲鳴三天絕食而死,而孤山的梅花也為他二度盛開。其實,林逋註定是孤山永遠的主人,史料記載,率皇室宗親南渡的趙構在定都杭州後,曾在孤山大修皇家寺廟,為此勒令山上所有田宅墓墳一律遷出,然而,卻唯獨保留下了林逋之墓。想來,這位偏安杭州的皇帝也不想驚動在“梅妻鶴子”相伴下安然長眠的隱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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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華,供職大連廣播電視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大連民族大學客座教授,高級記者。多年來,寄食電視之餘,一直詩心未泯,先後出版個人專著《唐詩密碼》、《宋詞密碼》,《詩詞裡的中國》國(三卷本),試圖對中國傳統文化精髓進行詩化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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