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歸舊恨新仇
初冬，西霞院。
這是西語侯世子夫人的院落。
此時，世子夫人秦曉，正蒼白著一張臉，躺在偌大的床榻上，曾經豐腴的身子只剩下皮包骨頭，瘦的嚇人。
那一碗藥灌下去，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著，她大約是要死去了罷。
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只有撕心裂肺如凌遲的疼痛，一直提醒著秦曉，無邊的恨意燃燒了起來，燒的秦曉的眼前一片赤紅。
柳思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意識漸漸模糊，秦曉只覺得自己渾身燒的難受，想要睡去，又無法安息，掙扎間，雙眸猛地睜開。
入眼的，竟是一個熟悉的妝臺，大大的銅鏡裡，真實的映出少女的面龐，明眸皓齒，嬌小玲瓏，正驚訝的瞪著眼睛。
這眉眼，分明就是她年少時的模樣！
還有，這間屋子，哪裡是西語侯府的破屋，分明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這是，重生？
熱淚自眼眶滑落，如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停不下來，不知是驚得，還是喜得。
“小姐，你怎麼了？”
眼見自家姑娘狀若瘋狂的樣子，大丫鬟冰凝顯然嚇了一跳，霜兒更是心疼的不行，連忙拿帕子，幫秦曉揩去臉上的淚水。
“小姐，你不要委屈，我和冰凝都在呢。”
話音未落，就弱了下去，她和冰凝，都只是卑微的奴婢，能做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不，我不委屈，我是高興。”
哽咽中，秦曉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這是一場夢，那千萬保佑她，晚點醒來，再晚點醒來。
冰凝吐吐舌頭，也是心有餘悸，姑娘落水，高燒不退，又沒有盡心的大夫，確實兇險至極！
丫頭們定了心，秦曉的思緒卻飛快的轉了起來，若是記憶無差，現在應該是自己十歲的時候，被驕縱的七妹妹，憐夫人所出的七姑娘秦音親手推下湖中，受寒重病之時。
前世，她醒來後，拖著病體去祖母那裡大鬧，非要讓祖母嚴懲秦音，結果反被秦音母女反咬一口，被祖母罰跪了三日的祠堂。
“冰凝，拿我的白狐裘過來，打理乾淨，再燻上些梨香。霜兒，幫我梳妝，不要濃妝，簡單就好。”
一連串吩咐擲地有聲的吐了出來，瞬間驚呆了兩個丫鬟，她們都從彼此瞪大的眼中，看出了一絲驚訝。
剛剛那沉穩又威嚴的模樣，真的是自家姑娘？
“還不快去！”
一聲低喝，叫回了兩個丫鬟的思緒，因著做慣了這些活計，此次自家姑娘的打扮又是一切從簡，所以沒過很久，就已然收拾停當。
正好霜兒捧著打理好的狐裘進屋，一眼望見了妝臺前的姑娘，竟看的呆了。
妝臺前的姑娘，自有少女的水靈和嬌俏，即使臥床幾日，氣色不佳，也藏不住天生麗質，顧盼之間，不經意就流露出一股靈氣。
原來姑娘總是偏愛濃厚的妝容，如今乍一簡素，容貌竟然隱隱蓋過了府裡最美的大姑娘！
天色終於矇矇亮了起來，曉月閣的丫鬟婆子們也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家姑娘早已醒來，驚恐的朝臥房裡聚過來。
對於這一切，秦曉並無一絲怒意，披上仔細打理過的白狐裘，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不露聲色的吩咐。
“冰凝，霜兒，你們忙了一早，去休息吧，嗯……霽兒，你隨我去請安。”
說完，秦曉還眼含深意的看了眼冰凝。
對於這一切，霽兒根本無暇注意，跟去請安的丫鬟，最容易得到賞錢，這突如其來的美差，令她一下子有些發懵。
其他丫鬟們皆妒忌的要命，可惜所有人都知道，六姑娘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再不甘也只得懨懨作罷，紛紛意興闌珊的散了。
此刻，心中雀躍的霽兒亦絲毫不覺，自己為憐夫人日日監視的主子，早就換了心腸。
她只顧著沾沾自喜，兀自諂媚的笑著。
秦曉冷眼旁觀，心中飛快的閃過一個計謀，這霽兒可有大用處！
出門時，時辰尚早，侯府裡還有些冷清，只有早起的婆子在三三兩兩的打掃院裡的積雪，不時有幾隻不知什麼鳥兒，在雪上跳來跳去。
曉月閣到老太太的倚碧苑，說不上遠，但也需要拐上幾個彎，秦曉正沉默的行著路，在一個岔路口，迎面就碰到了憐夫人所出的三姑娘秦鈺，和三房的四姑娘秦泠。
兩人看到她，皆是一愣，緊接著，秦鈺露出了一個招牌式的親密模樣，卻並不跟她打招呼。
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看著眼前的姐姐們，秦曉亦是勾起一個親熱的笑，只是這笑意，始終不曾抵達眼底。
曾經親密無間的姐妹，早已在前世的歲月裡，一個個摘下了偽善的面具，如今，端看誰的戲作的更好些了。
三姑娘秦鈺，是歸德侯繼室柳思憐所出，隨著柳思憐貴妾扶正，才半路成了嫡女，但因著她的溫良寬厚，府裡上下沒有不誇讚的。
四姑娘秦泠，是侯府三房的嫡枝，可惜三老爺是庶出，所以她最是在意身份氣派，平日裡愛耍些小聰明，卻總是被這府裡真正的聰明人利用而不自知。
這一點，與她自私短視的母親倒是如出一轍。
前世，在秦曉出閣之前，最親近的便是秦鈺，甚至待她比自己的嫡親姐姐——大姑娘秦鳶，都要親近的多。
此時此刻，她卻不自覺的想到了前世，秦鈺嫁入長信王府為世子側妃，硬生生逼得正妃自盡身亡的往事。
就在秦曉走神的時候，秦鈺和秦泠也注意到了她，看她似乎神思恍惚，秦鈺面上浮現擔憂之色，而秦泠嗤笑一聲，很是不屑的樣子。
秦泠對秦鈺很是親近，若是路上遇到了，總是要挽著手說上半天的話，倒是對秦曉，總要冷嘲熱諷上幾句。
就如這次，秦泠發現秦曉沒有向她行禮的意思，俏臉瞬間沉了下來。
“冬日裡風冷，可別吹壞了六妹妹琉璃似的身子，給祖母請安盡孝的事情，我和三姐姐自然會記得的。”
秦曉聞言有些好笑，這樣的小事，連爭執都沒有必要，所以，她只是彷彿沒聽見一般，用平靜的聲調打了聲招呼。
“三姐姐，四姐姐。”
此刻，她的心境，早不是當初那個爭強好勝的小姑娘了，但身為侯府裡嫡枝嫡女，她是不會再屈尊給秦泠行禮的！
侯府裡狼子野心的一眾姐妹，她自有大禮，一一送上！
但這個世上，到底還是有人牽動著她的心緒，祖母便是其中一個。
平日裡，老太太對誰都是淡淡的，但在二哥受傷殘疾，被繼母暗地裡作踐時，是老太太站了出來。
大姐姐被人陷害，在婆家受盡侮辱，也是祖母盡力去維護。
那個時候她才明白，親人才會面冷心熱，敵人，只是嘴甜心苦。
秦泠眼見秦曉沒有如平日裡那樣，與她跳腳對吵，卻沒有絲毫快感，相反，她覺得秦曉淡淡眸光中自有傲然，彷彿自己只是秦曉眼中的塵埃。
短暫的錯愕後，她的心頭一下子著起了大火，恨不得立時發作。
可惜，她剛豎了柳眉，秦鈺卻恰到好處地拉住了她，生生讓她一肚子刻薄話，留在了肚裡。
“四妹妹，冬日天冷，莫要乾乾站在這路上，仔細凍壞了身子。”
說完，還衝著秦泠的身後，向她遞了個眼色。
秦泠正想發作，聽了秦鈺的話，向身後一瞧，一眼看到了五姑娘秦淮。
四房嫡女秦淮，四老爺的掌上明珠，性子隨了四老爺的耿直和四夫人的聰慧，最得秦泠妒忌，卻也是看不慣秦泠尖刻的模樣。
要知道，秦淮的嘴巴毒起來，當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住的！
眸光微轉，秦泠的臉色變了變，堪堪壓抑住怒火，這才彷彿發覺周圍寒風刺骨，抖了抖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甩給秦曉一個冷眼，挽著秦鈺轉身走了。
而秦鈺離開時，果然還不忘給秦曉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才與秦泠相攜離去。
可惜，秦曉此時只覺得，先貶低自己示好秦泠，再暗中安撫，這般左右逢源，真真噁心。
不僅如此，還沒有走兩步，背影裡，秦泠嫌惡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傳來，剛剛好夠秦曉和秦淮聽到。
“好不容易跟三姐姐聊些私己，真是晦氣。”
接著，秦鈺的回答倒很是四兩撥千斤。
“四妹妹想跟我說什麼，我真真好奇死了。”
之後，聲音理所當然的低下去了。
聞言，秦曉有些瞠目結舌，這是以為自己會告狀，打算跟秦淮挑撥，暗示自己欺負了她們？
對此，她不禁啞然失笑，秦淮雖然也不喜歡她曾經的綿軟性子，可不代表她就是一個誰都可以當槍使的蠢貨啊。
果然，秦淮亦是用嫌棄的目光掃了一圈，扭頭走在了前面，唯獨秦曉，落在最後，感慨萬千。
這府裡的姑娘們，各有各的心機，隨處可見一場你來我往的大戲，可當年的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看出來，果然眼盲好過心盲啊。
跟在秦曉身後的霽兒，卻不知自家姑娘心中所思，猶豫了下，開口相勸。
“小姐，四小姐五小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平日裡也只有三小姐護著您，聽說三小姐最近在找顧大師的字帖，不如您尋了來感謝下三小姐？也好拉近些你們的關係……”
那廂霽兒還自作聰明的絮絮勸說，秦曉早已忍不住心中冷笑，好一個貼心的丫鬟，竟然替旁人來惦記自己的私己錢！
看來自己，果然沒有選錯人！
人人都知道，六姑娘有錢，因著夫人早逝侯爺續娶，先夫人的嫁妝就都留給了大姑娘和六姑娘。
這筆財產，憐夫人明面上是一點不沾染的，卻自有獻殷勤的丫頭慫恿自己送上去，最後她出嫁時，母親的嫁妝就剩下了些早就被掏空的破落鋪子！
按捺下心中無邊的憤怒，秦曉臉上只有驚喜的誇讚。
“三姐姐原來喜歡這個，多虧你心細，這事我記下了，你可不要先說漏了啊，我要給三姐姐一個驚喜。”
只是，不知秦鈺到時，受不受得住這般‘驚喜’！
霽兒卻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只是聽聞自家姑娘應了，不禁心花怒放。
她今日給三姑娘獻了殷勤，一會見到三姑娘的貼身丫鬟錦夕，正好討賞！
一主一僕落後幾步，在幾人後面到了老太太的院落，到門口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很是熱鬧了。
裡面秦泠俏皮逗趣的聲音時不時的響起，其中還有老太太偶爾的幾聲笑，秦曉用心聽著，卻忍不住紅了眼圈。
心裡百轉千回，腳下卻是不停，留下霽兒在院裡，獨自朝耳房走了過去。
霽兒沒了需要伺候的主子，如飛鳥歸林，連忙開溜，根本沒注意秦曉去做了什麼。
片刻之後，秦曉迴轉進屋，老太太坐在榻上，正開懷的笑著，身旁左手邊坐著秦泠，她身旁立著秦鈺。
雖然秦鈺的身份更貴重，但素日總被秦泠壓上一頭，記憶中，從不見她有過抱怨。
此刻，秦鈺依然是那般淡雅溫文，偶爾跟著秦泠湊個趣，只是帶笑的眉眼，深不見底。
眼前，如今秦泠驕傲如天鵝的模樣，和前世落魄至極的慘狀不斷交疊，秦曉忍不住冷笑，這三姐姐，當真狠毒如一隻蟄伏的蠍子！
老太太右手的位置坐著三房的夫人齊氏，大太太柳氏端坐一旁，一派慈祥端莊的模樣。
屋子裡已經不見了秦淮的身影，秦曉心中有些忐忑，但這一場豪賭，勢在必行。
侯府裡的其他姑娘，庶女俱都養在憐夫人膝下，自然是不敢冒進，耽誤秦鈺盡孝，大多是跟憐夫人最疼愛的七姑娘同進同出。
既不顯得太殷勤，也不算失了規矩，沒得惹老太太夫人們膈應。
此刻，時辰尚早，天氣又冷得不行，秦音素來貪睡，大約還要半刻，才會出門。
心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的閃過，腳下卻是一刻不停，揚起一抹真心的笑容，直衝著老太太黏了過去。
憐夫人注意到秦曉進來，目光閃了閃，第一個跟秦曉招呼：“曉姐兒身子可好全了，外面天冷，快進來坐。”
撲面而來的親暱，讓秦曉有些微的失神，這樣精湛的演技，難怪連老太太也被糊弄住了。
心中的恨意，被秦曉很好的埋在深處，面上，卻是受寵若驚的甜笑模樣，看不出一絲的口不對心。
“有母親特意準備的白狐裘，怎麼會冷，倒是委屈三姐姐，穿母親的舊衣了。”
一句話說完，老太太皺緊眉頭，憐夫人亦是面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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