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遂:學習書法出帖的六個方法

胡問遂:學習書法出帖的六個方法

胡問遂(1918-1999),浙江紹興人。幼承家學,少小即有書名。1951年師從沈尹默,各體皆能,尤擅真、行、草書。

作為書法藝術,光是入帖,那是不可能大有作為的,必然要在鑽進去的同時,還要跳出來,那就是既要“入帖”,更為重要的還要“出帖”。入帖並不太難,只要勤學完全可以學會。

但是說到出帖,這就意味著成家,就是說要自成一家之法,至少要形成自己的風格和麵目,這個難度當然是很高的。難度固然高,但也不是不可達到的。

如何才能出帖?下面談點古人的經驗和我的體會。

01

破立重思想

入帖強調繼承傳統,出帖則要求推陳出新。在這先後離合之間,說明了藝術貴乎獨創的普遍規律。藝術的獨創,首先是思想的解放,對古人成就採取批判的態度,而不是全盤接受。因為對古人成就如果毫無批判,這隻有兩種解釋:不是迷信古人,以為凡是古的都是金科玉律,是不可更易的,就是思想停滯,安於現狀,根本沒有自立成家的要求。

揚雄有言:“言為心聲,書為心畫。”作品之所以有面目,能夠自立成家,它的一個主要方面就是作品能夠充分表現作者的情性。一個有個性的作者,其作品必然不同於他人,而有其獨特的風格和麵目。這就是包世臣所說的“形質具而性情見”。所以作品要變,要出帖,要自成風格,第一對原帖不能無批判地全部接受,要敢於批判,不迷信古人是突破的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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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在書法藝術上的成就是前無古人的,他的作品確實達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可是王獻之在十六七歲時就對他父親提出了“大人宜改體”的意見;韓愈在《石鼓歌》中也批評“羲之俗書趁姿媚”。再有一個張懷瑾說得更具體,他說:“逸少草有女郎材,無丈夫氣 無戈戟銛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這些評論都是懸了極高的標準,是在某些特定場合提出來的。

我們姑不論其正確與否,如果從解放思想,敢於批判,不迷信權威這一角度來理解,還是有它積極的教育意義的。藝術上的突破,首先是思想的解放,思想上要敢於突破,不突破就不能有所發展。

02

剖析在精研

對古人不迷信,不泥古,只是在出帖問題上邁出了第一步。至於具體到孰優孰劣、應取應舍,那是認識問題不斷深化的結果,因為對某一家的評論,不論如何抽象,總是有所見而後才有所指的,而這種所見所指是必須經過不斷研究之後才作出的。

張懷瑾論王羲之書有這樣幾句話:“然剖析張公(芝)之草,而穠纖折衷,乃愧其精熟。損益鍾君(繇)之隸,雖運用增華,而古雅不逮。”羲之師承鍾、張真草,懷瑾用了“剖析損益”四個字來概括他,這是非常精闢的論述。因為不剖析不研究就不知他的優劣所在,不明好壞,何從取捨?這是學術研究上的必然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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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帖要剖析才能漸人佳境,逐步掌握筆法筆勢,而出帖更要深入研究,反覆分析,才能別開生面。

分析解剖不但可以應用於古人,同樣也適用於自己,根據自己具體情況,揚長避短,是剖析的另一個任務。何況越是高級的藝術越是不容易理解,只有在認識不斷提高的基礎上,實踐才能逐步提高。“學而不思同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句應當貫徹於學習過程始終的名言,是出帖的關鍵。

03

勢變形自異

李邕有兩句警告學書者應該自立成家的名言,他說:“學我者死,似我者俗。”這說明學古人是不能一味模仿的,特別是不能照搬照抄,藝術貴乎獨創,所以歷來就有“出主人奴”之說。

南齊王僧虔論書雲:“索靖傳芝草而形異,甚矜其書。”這一書法上的史實他說得很簡單,但卻說得非常扼要。西晉索靖,是漢末草書大師張芝的姊孫,他傳芝草而變其形跡,甚自矜名其字勢為銀鉤躉尾。索靖師其心而不師其跡,故能榮名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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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如果你是學褚字的,那末若要突破褚字的字形就要找找什麼是褚字的主要矛盾。這個矛盾應當是褚字疏瘦流媚,似癯實艘,以及經過褚遂良強調過的分隸遺形。這些字形之所以需要更易,並不因為它不好或者不美,問題是隻有突破這些特徵.才能樹立自家面目。學褚如果仍然趨於疏瘦一路,那末縱然精巧如薛稷也是難成大器的。

只有顏真卿的學楮,才是獨立特行,脫盡形跡。他把相背的褚字字勢,一反其意,成為相向。一字之變,青出於藍,遂為書壇雄傑,黃山谷跋楊凝式書雲:“世人盡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瘋子,下筆便到烏絲欄。”

這叫做遺貌取神,或者叫做不似之似。這個改造揚棄的過程不是一次十次百次可以奏效的。而是實踐——認識——再宴踐——再認識的反覆鑽研,經過長期的曲折前進才能完成,但不論如何曲折,其方式方法大致如此。

這裡特別應該著重指出的,要想突破字形面貌,最根本的一條,首先要變換筆勢。這是因為字形結構的產生,來源於筆勢往來運動時所留存於紙上的形跡。所以要變易字形,自成面目,首先就應該考慮變動你的筆勢,因勢生形,勢如果變了,形狀自然有異。

這裡不妨再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清代何子貞,他為了自立成家,跳出板滯僵化的館閣體桎梏,毅然改用迴腕的方法,於是筆勢大異,寫出了面目一新的何字,終為一代大家。我舉這個例子,如果有人跟著去學,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04

是損必有增

王羲之繼承鍾、張真草書,張懷璀把它概括為“剖析損益”四個字。上面說了“破”,說了“剖析”。這裡再談談“損益”的問題。

一般說來要跳出原帖有兩方面的辦法,這就是“損”和“益”。“損”是刪削,“益”是增益。刪削是去掉原作者作品裡所包涵的時代精神和他的個人習性。“益”是對刪削後的字勢進行補充,或者就某些特徵給予誇張或強調,這兩種手段都能夠政變原作的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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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遺貌取神”只做到了“損”,所以它還只是自立成家的開端。它需要加強充實,需要增益時代好尚和體現個人的特有風格。

盛唐開元以前的字,一般說來筆姿偏於瘦勁,故杜詩有“書貴瘦硬始通神”之句,但是這種瘦勁一路的書風發展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必然趨向轉化。到了開元、天寶以後,書風丕變,筆墨就日漸豐腴起來,出現顏真卿、蘇靈芝等以肥見長的一輩書家。今天大家都喜愛雄強活潑一點的字,這個傾向我以為就是我們社會主義意氣風發、欣欣向榮的時代好尚。在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難道我們還會去愛好死氣沉沉的館閣體嗎?這是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還應該有你自己的一套,什麼是自己的一套?上面所說的褚字的那些獨特的形貌,就自然而然地體現了褚遂息帶有時代烙印的獨特的個性和氣質,而這些獨特的藝術特徵是通過用筆的輕重徐疾,肥瘦方圓,乾溼濃淡表現出來的。它的孰輕孰重,方圓肥瘦,這裡面就有書家自己的愛憎,表現著書家的個性。何況文字是符號,它不像繪畫那樣受到形象的束縛,從某種角度說來,它可以更強烈地寄託和發揮作者的個性,所以在作品中增加你的風格,就好比商品上貼上了一張你所特有的商標,使百花齊放的文藝園地裡增加了一個新品種。

05

增損有極限

藝術作品強調有風格,要求有個人面目。其實風格面目是人人皆有的,它好比人的面貌,一樣的耳目口鼻,由於生得高低大小,遠近闊狹,因此有的就顯得平庸,有的就顯得俊美,有的醜陋,有的奇偉。書法強調自成面目,要求作品與眾不同,一望宜人,或者驚心駭目,引起人們無窮的聯想,予人以美的享受。但是有些作品雖然也別具一格,卻使人看了不快,這也和人一樣,面目可憎,舉止猥鄙,那種庸俗氣格令人望而卻步。

藝術作品的面目,是表達作者情性學養的一種自然的流露,是在長期寫作中由於使筆行墨的輕重快慢所形成的結果,它不是一時一地隨著作者主觀意圖可以做作出來的。矯揉造作是不入識者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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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東坡和山谷論書,山谷故意批評東坡的字如“壓扁蝦蟆”,東坡反譏一句說山谷的字是“死蛇掛樹”,兩人相互指摘。這說明雖同為一代大家,但從自成面目的角度看來,都巳到了增損的極限。

歐陽率更的字是以“險絕”著稱的,他把字的筆畫按排到了極其危險的邊緣,再過去一點點就要超過重心,但是由於強勁的筆力,所以還是危而實安。常言有“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話,這些都說明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時,矛盾就到了極限。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冬心板橋,參用隸筆,然失則怪,此欲變而不知變者。”同樣是這個觀點。超過極限,神奇成為腐朽,就不是藝術了。

06

功夫在詩外

有人為追求個人風格,以黑為渾厚,以亂為多變,以怪誕為奇險,以劍拔弩張為雄強豪放,這種求變創新的精神是可貴的,可惜對藝術存在著錯誤的理解,以不美為美,反映出作者學識素養和水平的問題。

黃山谷論書有這樣一段話:“王著臨《蘭亭序》、《樂毅論》、補永禪師周散騎《千文》皆妙絕。同時極善用筆,若使胸中有書數千卷,不隨世碌碌,則書不病韻,自勝李西臺、林和靖矣。蓋美而病韻者王著,勁而病韻者周越,皆渠依胸次之罪,非學者不盡功也。”

上面說的“破立”、“剖析”、“損益”可說無一處不與作者的學識素養有密切關連。以不美為美,嗜痂之癖,肥瘦皆病,這些都和學養相關,不能設想個思想庸俗,學識淺陋的作者,能夠創作出耐人尋味給人美感的作品來。

我這裡套一句山谷的話,“若使胸中有書數千卷,則書不病韻”,作為一個書法家除了專業的基本功以外,應該隨時提高自己學識修養,使作品能夠起到團結人民,教育人民的作用。

陸放翁教他兒子作詩,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他說:“若要作好詩,功夫在詩外。”這是至理名言,願與愛好書法的青年同志們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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