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海外版:遇見「華不注」

來到濟南歷城,歷城的朋友先帶著去看華山。

一路全是街衢樓廈,盡顯現代都市風貌。好不容易到了,漫野中看到一座不大的山包。心中疑惑,歷城沒有太好的風景?這小山遠遠望去,就是一個情竇未開的花骨朵。沒有遮擋,也沒有起伏,就那麼孤孤地立著。正想問什麼,又想到“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的警語,遂不敢多言。

人民日报海外版:遇见“华不注”

華 山

果然,剛進入大門,就有數十棵松柏擋眼,凜然如武士。抬頭看標牌,年歲可都不小,這位橫刀立馬者900歲,那位氣衝牛斗竄到了980,最小的一位,也800整了。即刻肅然,不敢高聲。再往前,巍巍然一座宮殿,不,一群的宮殿。卻原來是赫赫有名的華陽宮,還有三元宮、玉皇宮、泰山行宮,還有淨土庵、關帝廟、觀音殿,真個鱗次櫛比、簷牙高啄,鋪排一片。殿內線條清晰的壁畫,竟是元代遺蹟。漸漸就有某種氣息接通。也就明白,這松柏這殿宇竟都是因了一個氛圍,華山的氛圍。

不大的華山,到了跟前竟然膨大起來,遠處看見的花骨朵,也已經開了。更為驚訝的是,原來這華山,就是史書上的“華不注”。看它表面不大,名氣卻遠超無數高山峻巖。應了那句話,濃縮的是精華。這精華,與史上發生的一件事有關:齊晉鞍之戰。從課本里早就知道兩個著名戰役,一是秦晉崤之戰,一是齊晉鞍之戰。這兩場大戰都是晉國取勝。對方失敗的原因,全都因了驕兵。我正好剛從崤山回來,那崤之戰在深山峽谷,鞍之戰卻在平原。單說鞍之戰,齊頃公可能覺得齊國還可以,又在自己地盤上,絲毫沒把晉國兵馬放在眼裡,撂下早飯說打完這一仗回來再吃。沒想到齊軍卻被晉軍吃了,最後頃公的車駕被晉人追著繞華不注跑了三圈。要不是逄醜父同他換了角色讓他“華泉取飲”,說不定就做了晉人俘虜。由此也成就了醜父的義名,殿內至今還有他的忠烈造像。

多少年,蕭蕭殺伐已經停歇,慌亂的奔突也已經遠去,華不注就這麼悄然地躲在了時間的深處。大概可以這樣說,凡深幽處,都會是寂寞處。或者說,凡寂寞處,都是深奧處。我為差一點錯過而嘆惋。我看到酈道元這樣描述它:“單椒秀澤,不連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單椒很是亮眼。李白如此感嘆:“茲山何俊拔,綠秀如芙蓉。”芙蓉也很入心。據說宋代以前,這裡是一片水,李白或乘舟而來,同我來時的感覺大不相同。趙孟頫來了,畫出一幅《鵲華秋色圖》,並題記:“齊之山川,獨華不注最知名”。乾隆感同身受,對此畫欣愛有加,親自題書“鵲華秋色”。還有曾鞏、元好問、張養浩、康有為都曾為此山激情感奮。康有為也是遍賞名勝見過大世面的,但是一見這一帶山水,竟然主張將國都遷到華不注前。

越往上走,就越發感覺到那蓮的漸次開放。真的,是在這個早晨一點點地開了。上到高處看見華山前的一池清漪。原來山下有個華泉,屬於濟南七十二名泉中的一位。華泉湧成的湖水,同遠來的水連在一起。元好問就在《濟南行記》中提到,大明湖自北水門出,與濟水合,瀰漫無際。遙望此山,如在水中。有人說先有歷城,才有了濟南。也可以說,是先有了華山,才有了歷城。華不注就像一粒種子,讓一個都市生根開花。

除了松柏,更多的是竹子,這根根翠竹,怎麼會在北方長得這麼蔥蘢?站立其間,清氣纏著微風,同華山的品性相偕相照。

一條小路彎彎其上,鋪張的連翹和偷開的野杏在小路的兩旁黃黃白白。山還是十分陡峭的。上到半山腰便雲霧繚繞,煙嵐濛濛,恍惚於仙境。山上依然有廟。就想起那廟裡的道士和道士後面的狼,都作古好久了,故事還活著,那裡邊有一個哲學命題吧。

為了趕“五一”,工人們在整修,所以遊客不多。在一處屋宇拐角,看到學生模樣的兩男一女在畫畫,說是山東大學的。口音像閩南語,原是來自臺灣。說每年都有同學作為交換生來大陸學習,他們專門選的山大。我有些好奇。他們笑了,說喜歡這裡的山水,尤其是華不注,因為那枚臺灣發行的郵票。女同學拿出一本郵冊,其中就有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

遠方的人,怎能不到這華山走一遭。站在山頂往北可以看到滔滔的黃河,往南能看見小清河。小清河並不小,以前接著濟水。濟水同長江、黃河、淮河為古四瀆,曾波瀾壯闊,舟帆相繼。聽說濟南正在做著大明湖同這邊水系的連通工程,不久會重現歷史美景。再往前看,就看到了巍巍泰山。這樣便想起這“怒之如奔馬,錯者如犬牙,橫者如折帶,亂者如披麻”的華山,或同泰山是一脈相連。有說杜甫就是站在華山上望嶽的。也有可能。沒有一個好的立腳點,我們的詩人如何能有那種激盪的胸懷?

走的時候,三個學生還在畫畫。想到那枚郵票,是否就暗合了余光中的“故鄉”情緣?於是就有遠方的遊子,帶著這枚小小的郵票,漂洋過海地來了。

再看華不注,已經是另一番感覺。還有那群不老松,不知要再經歷多少個90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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