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靠什麼成爲世界性文明——「方式」

中華靠什麼成為世界性文明——“方式”

中華的聲音很遙遠,也很親近;很清晰,也很模糊。是啊,當它穿越三千七百年的時空在耳邊迴盪時,我們知道它的主旋律和關鍵詞嗎?我們能用簡簡單單一句話,說清楚什麼是中華根、中華夢、中華魂嗎?

有點難。

為什麼難呢?只緣身在此山中嗎?過去是,現在不是。

現在,我們有了全球視野,可以用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做參照系,應該看得清楚呀。

可惜越是比較,就越不明白,因為中華文明實在與眾不同。

比方說,沒有宗教,也沒有信仰。

宗教和信仰重要嗎?非常重要。請大家想想,人類為什麼要發明宗教,要有信仰?有兩個原因。從根本上說,信仰是人的生命本能,是為了尋找靈魂的源頭和歸宿。從現實需求講,任何人都需要安全、自由、身份認同。宗教和信仰,恰恰就能實現這些需求,甚至比國家做得還好。神的保佑和庇護,給人安全感;心靈與上帝或安拉同在,給人自由感;基督徒或佛教徒的名義和名分,實現身份認同。難怪全世界的穆斯林都要誓死扞衛“唯一的真神”和“最後的先知”。非如此,他們不能安身立命;非如此,他們不知此身何屬。

何況宗教和信仰是沒有國界的。因此,要想成為世界性文明,最便當的方式莫過於藉助宗教和信仰。西方文明如此,伊斯蘭文明就更是如此。為此,他們甚至還需要Logo,比如十字架和新月形。

然而所有這些,我們都沒有。

至少,漢民族沒有。

當真如此嗎?

當真。

什麼是宗教?宗教就是以信仰為中心的一整套價值系統、觀念體系和行為準則。什麼是信仰?信仰則是“對超自然、超世俗之存在堅定不移的相信”,比如上帝或真主。這樣的存在,不屬於自然界,不能靠科學實驗來證明;也不屬於人類社會,不能靠日常經驗來證明。沒辦法,只能“信仰”。

所以德爾圖良(Tertullian)大主教說,正因為荒謬,我才信仰。

這樣的存在和命題,我們從來不曾有過。我們之所相信,或者是自然的,如荀子的天;或者是世俗的,如墨子的義;或者既是自然的,又是世俗的,如孔子的命。就連老子的道,周易的易,也一樣。所以《周易》和《老子》,可以用來搞政治、辦企業、買房子、炒股票。上帝或安拉也管這些嗎?不管。

沒錯,我們後來也引進了佛教,發明了道教,卻從來都不曾真正成為全民信仰。中國人也信佛、信鬼、信風水,卻其實“信而不仰”。從玉皇大帝到土地公公,都可以是調侃的對象。《西遊記》更是拿諸神諸佛大開玩笑,這些神佛也厚顏無恥地縱徒行兇,還振振有詞。這種態度,跟當年的古希臘人頗為相似。

同樣,中國人也拜神、拜仙、拜菩薩,卻其實“仰而不信”。佛寺道觀,多在深山老林;求籤問卦,只為祈福消災;三跪九叩,不過例行公事。所謂“信則靈”,其實是“不靈就不信”。信不信,只看靈不靈。

所以漢民族的“信”,從來就沒有定準。祖宗、菩薩、狐仙、關老爺、太上老君,甚至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都可以被一視同仁地請進神龕行禮如儀,只不過得各司其職。考大學,拜文昌;生孩子,求觀音;買房子,看風水。只要能給自己帶來實際上的好處,我們是不忌諱改換門庭的。

這,也好意思叫“信仰”?

也只能叫“崇拜”。

對!有鬼神無宗教,有崇教無信仰。其他民族由宗教和信仰來發生和維繫的,我們靠別的東西來實現。

同樣,我們也沒有Logo。龍和太極圖,都不是。

奇怪。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什麼都沒有,中華靠什麼成為世界性文明?

方式。

文明是需要方式的。價值和精神只有體現為方式,才是鮮活的、現實的、有生命的東西。事實上,自此告別了殷商的“巫鬼文化”,從西周開始,我們民族就一直靠著自己獨特的方式創建和維繫文明。正是這些與其他民族大相異趣的方式,以其獨特魅力和成功經驗,吸引了世界各國的使者、僧侶、商人和留學生。他們來到長安、開封、北京,留下胡笳番舞,帶走瓷器茶葉,也帶走對中華文明的仰慕和理解,哪怕那理解不過生吞活剝、囫圇吞棗。甚至就連用筷子吃飯,也被學了過去,更不用說語言文字、書畫建築、典章制度了。

那麼,中華文明的方式是什麼?

方式是涵蓋了諸多方面的,比如男耕女織的經濟生活方式,四世同堂的家庭結構方式,君臣父子的社會組織方式,稱兄道弟的身份認同方式,家國一體的政治管理方式。後面這一條也許至關重要。的確,如果說伊斯蘭文明的關鍵是“政教合一”,那麼,中華文明的要害就是“家國一體”。君臣如父子,四海皆兄弟,民族大家庭。父母官,子弟兵,兄弟單位,整個文明圈內的一切關係,包括人與人,也包括人與自然,都靠血緣和泛血緣來維繫。

這,就叫“以人為本”。

但,不是個體的、獨立的人,而是群體的、血緣的人。

以人為本,就不會“以神為本”,也就不會有宗教,有信仰,而且不需要有宗教,有信仰。實際上中華文明的特點,就是“以祖宗代上帝,以聖人代神,以道德代法治,以綱常代信仰”。由此體現出來的,則是人本精神、現實精神和藝術精神。這是中華文明的三大精神。

顯然,方式的背後是有精神的,精神的背後也一定有價值。事實上,任何一種文明,如果能夠風雨滄桑而延綿不絕,骨子裡就一定有核心價值。西非民族主義先驅布萊登便認為,非洲文明的核心價值,就是人與神、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號稱“三個和諧一致”。這樣的東西我們也有,只不過不使用“價值”這個概念,更不稱之為“普世價值”。

現在似乎可以窺見文明的秘密了。

文明的秘密,在意志,也在結構。文明是有結構的。任何一種文明,都由三部分組成:方式、精神和價值。價值外化,就表現為精神。精神落實,就表現為方式。方式其表,精神居中,價值是內核,是為“文明三要素”。三大文明的次第輝煌,不過是“文明結構”的層層展示和打開。

也許,這就是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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