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军:我家收藏品是怎样盘活的

我其实不是藏家,我只是热爱收藏。在当今社会,不是藏家而又热爱收藏的,应该是一个很大的群体,甚至可以说是支撑着整个收藏业的基础。而我这篇小文写的就是,我们全家人如何从单纯的兴趣爱好,到逐渐各有所爱,最后又各自从收藏迈向艺术创作之路的经历——或许,这对同样喜欢收藏又无意(或无条件)成为专业收藏家的诸位藏友们,会有一些启发吧。

侯军:我家收藏品是怎样盘活的

1、收藏,兴趣源于鉴赏

几乎所有喜好收藏的朋友,都是从鉴赏起步的。先要有亲近美的兴趣;积累足够数量的眼福之后,才能培养出鉴赏的眼光;慢慢地,再锻炼出具有鉴别高低与真伪的眼力,由此也就自然而然地步入了收藏的领域。

我们家的情况也大体类似,起初就是喜欢参观各种展览,无论是书法绘画,还是民俗文物,也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有好的展览,一家三口就一同前往观赏。这样做的好处,不光是增长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了全家人的共同兴趣,对美的东西逐渐产生了共同的亲近感,这一点非常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眼界的打开,一家人的兴趣点逐渐开始分化,虽说是各有所好,却并不分道扬镳。女儿侯悦斯从集邮起始,逐渐走进诗词和戏曲;由于中学大学都是学日语,后来又迷上了日本的代表性戏曲歌舞伎;去日本留学期间选择了一个很冷僻的专业——佛教美术,由此也把全家的欣赏领域扩展到梵音佛境。我夫人李瑾则是从民间艺术入门,先是迷上民间剪纸,还找老师专门研习过这门传统技艺,接着就沿着民艺之门走向土得掉渣儿的泥巴、木头和石头。记得20年前,深圳博物馆举办过一次陕西民间艺术展,李瑾看过之后兴奋得睡不着觉,展览闭幕那天专门去找主办者商量,竟把凤翔泥塑装了几大箱子搬回家来。似这等情绪性“扫货”在她如同家常便饭;至于我的欣赏重点,从来就没离开过中国传统艺术,书法是我自幼研习的重点领域,自不待言;书画同源,故而对绘画的痴迷也从未改变,唯一新增的项目是篆刻。我本来对篆刻没什么感觉,只因来深圳后结识了几位篆刻家,正所谓“近朱者赤”,交往多了,我也开始喜欢欣赏篆刻,以致一下子就迷上了这门比较小众的艺术。

我一直比较欣慰的是,我们一家三口在鉴赏和收藏方面,向来比较包容,不会互相排斥。比如女儿学了佛教美术,我们也乐于接受她的影响,开始收藏一些佛教题材的艺术品。我和李瑾的想法倒也很简单,孩子既然喜欢这类艺术,我们当然也要学着欣赏,遇到合适的器物,也不妨量力而行,搜集一些作为孩子日后研究佛教美术的“实物资料”。而李瑾的收藏范围既然是以砖头瓦块木头泥巴为主,那我也乐观其成。“人生如戏”,生活中如果没有游戏的成分,岂不是过于枯燥乏味了?尤其是女人,与其痴迷于时装美容化妆品LV包包,还不如玩玩这些民间的玩意儿更健康更惬意也更有文化含量。这么一想,我甚至有些暗自庆幸俺家“上司”会做出如此老土、又如此高雅的选择!

侯军:我家收藏品是怎样盘活的

篆刻家陈浩为侯军自创的“集印诗”题跋。

2、“陕北窑洞”:把家变成“藏品”

说起来,我对俺家“上司”的这一嗜好,也真是“纵容”得很,花费的银两也够得上相当水平了。人家去了一趟延安“万花村”,亲身体验了一天农家生活,回到深圳就提出一个“伟大构想”:一定要在我们家里,整出一个“陕北窑洞”来。具体说来,要造个土炕、要有木头窗棂、要有满屋子的陕北乡村家具、还要有够水准的陕北布贴画和民间泥老虎石狮子以及各色陈设。

李瑾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上司”,不光发号施令,而且身体力行。我们家新买的一套房子尚未装修,正好拿出一间辟为“窑洞”;找设计师画出个“土炕”的图纸,安排装修队照此施工;精选出一张女儿的剪纸,作为“窑洞”木窗的样子,专门跑到中山三乡的古旧家具市场去寻觅刻工,三番五次不厌其烦,终于选中一家浙江东阳的木作坊,让人家度身定制了七对木窗,不光用来装饰“窑洞”,连书房和起居室也都沾光实现了“剪纸化”;此外就是寻找合适的北方家具,于是,刷红漆的大柜、镶着花的躺柜、四面雕花的床头柜、旧木翻新的椅子……陆陆续续被搬进家来,满当当填充了一屋子;再看墙上,上次陕西民艺展上收来的那对凤翔泥塑彩绘大虎脸,正好挂在“窑洞”正中,从好友励兄那里淘换来的陕北农民布贴画挂在对面,从秦岭鉴馥园背回来的石狮子摆在躺柜上,还有不知她从哪儿淘来的山西农家的“拴娃石”、北方妇女用来压鞋底子的压鞋砖、走西口的老乡独酌温酒用的小铁炉子……

这是我们家从单纯鉴赏转向直接收藏的开始,只不过大多数藏家是把一件件宝贝收进家里,而我们却是把一个家直接变成了“收藏品”——看似与众不同,却也是殊途同归。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间“陕北窑洞”装好以后,真的成为我家的一个无可替代的“亮点”,家里来了客人,李瑾总会得意洋洋地领着人家欣赏她的“杰作”,这间“陕北窑洞”每每赢得啧啧称赞。渐渐地,“陕北窑洞”的名声被传了出去,我家的“窑洞”几乎变成一个“景点”,好多相识的朋友同事闻风而至,接着又带着一批批不相识的客人结伴而来,专门跑到我家来“参观窑洞”,一度还要提前预约。李瑾的成就感顿时“爆棚”,从此,她的“收藏瘾”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侯军:我家收藏品是怎样盘活的

山东画家田耘为侯悦斯词《江城子》所配的诗意画。

3、创意,让藏品“满盘皆活”

一般而言,收藏者的“成功之路”不外乎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因收藏品的大幅升值而在经济上令人羡慕;二是因藏品具有独特学术价值,使得藏家成为某一方面的专家学者,进而在学术研究上令人羡慕。

然而,这两条道路对我家而言,都很难走通。前者的成功前提是,必须要把藏品拿到市场上去“比权量利”,收藏品最终都要“变现”,至少要接受以金钱为标准的“估值”。而我家“上司”的基本原则是,咱收这些东西只因为喜欢,还要有用,根本就没考虑它值多少钱以及日后能不能升值,也根本没打算拿去交易。因此,我们成不了经济上的“成功人士”。后者倒是有一点可能,比如我家女儿的路数,研究什么收藏什么,假以时日,或许成为某个领域的明白人,但那是未来的事情。对我和李瑾来说,由收藏而研究,进而成为学术上的“成功人士”,想想可以,实现起来难度太大了,我们没有任何学术基础,收藏全凭兴趣,说透了,只是玩一玩而已。要走收而研、研而专的路子,只能作为一个遥远的梦影。

那么,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呢?确切地说,有没有适合我们这类“半瓶子醋”收藏爱好者的道路呢?回答是:有,就是走向创作之路。依托自家的收藏资源,从事自己喜爱的文学艺术创作,从而充分发掘和利用藏品的潜在价值,使之成为新的艺术品——这是我们近五年来所作的一项艺术实验。

由鉴赏到收藏再到创作,这是一条另类的收藏之路,也是一条创新之路,其核心就是要有新的创意。

单讲收藏印章,我的收藏量不敢与任何一位印章藏家相比,质量更不用说了。但是,一个偶然产生的“新点子”顿时把这些印章盘活了。那是在2012年新年前夕,我习惯性地开始准备每年寄给至爱亲朋的新年贺卡。我当时灵机一动,用现有的闲章印文,重新组合拼装,作成一首小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津门长客胡不归?烟云供养松巢客,不看人面免低眉。”这首小诗以六枚印章组成,印章是别人的,但抒发的却是我彼时彼刻的内心情感,同时也回答了亲友们对我新年为何不回故乡的疑问。我把印章有序加盖在一张小宣纸上,再用毛笔把诗句抄录上去,就制作成一个很漂亮的印屏。所有收到我这个特制贺卡的亲朋,都非常喜欢,有的还打来电话说要收藏起来。最离谱的是老友冯骧才兄,他先是打电话要求“加印”一份贺卡,说寄去的被别人拿去了,我又寄了一份给他,他又来电说第二份又被“掠走”了,还有好几位排队等着继续“劫掠”……

我由此悟到,这个灵机一动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儿,潜藏着某种特殊的美感,或许孕育着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集印为诗,当作出了四五首新诗之际,深圳篆刻家陈浩偶然来我家造访,一见倾心,当即挥毫题跋曰:“集印诗为侯军兄所创,以藏印为题,信手拈来,诙谐生动,既古既今,亦文亦友,文理禅意,尽在其中矣。”这一下,“集印诗”的名号就算定下来了。由此发轫,我的集印诗创作如泉水般涌出,家中的藏印很快就不够用了,我又找陈浩、李贺忠、罗云亭、车帝麟等篆刻行家“借兵求援”。当集印诗词积累到一定数量时,便与陈浩、李贺忠联袂推出了我家的第一个展览《集印为诗》,2013年秋在深圳首展,2014年先后赴汕头、包头、天津、海宁等地巡展,所到之处都受到行家的首肯和大众的欢迎。这次尝试,可视为从收藏走向创作的初战告捷。

就在《集印为诗》天津巡展期间,我女儿的《诗意丹青·诗文书画跨界展》被提上了日程。山东画家田耘先生和南京书家朱德玲女士,都是专程来津给《集印为诗》展览助兴的嘉宾。艺术家相聚免不了谈文论艺,他们也互相交换了对艺术的看法,还互赠了各自的作品集。他们惊奇地发现,双方的艺术观念惊人地一致,而对各自的艺术风格更是互相欣赏,这使他们萌生了合作的初念。就在品茗闲聊之际,他们的话题转到我女儿侯悦斯的诗词上面。田耘觉得侯悦斯的诗词很有画意,适合入画,他希望把悦斯的诗词作品绘制成一幅幅“诗意画”。而朱德玲一听,当即表示愿意“加盟”。就这样,一位画家一位书家,一次偶遇一拍即合。一个艺术创意于一个茶席上“灵光乍现”,在几分钟之内就敲定了。

画家画诗意,书家录诗词,都是古已有之的艺术形式。然而,两位艺术家联袂为一个晚辈的诗词定制作品,却并不多见。这个展览,虽说并非以自家藏品为核心,但却凸显出诗意在创作中的核心地位,这就比一般的书画展览多了一层文化内涵。这个展览在天津智慧山艺术中心推出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吸引了上至文化部部长下至中小学生等大量的观众进场参观。画家和书家都认为,这个融合展比单纯的画展和书展的效果都要好。不光观众赞赏有加,藏家也纷纷出手,展览闭幕时竟有藏家守着装运作品的汽车不肯离开,最后不得不把已装箱的画作再拆出来让藏家运走了。

至于李瑾的“我拓我家”则是由收藏而创作的典型案例。这个展览的核心是“拓”,而所拓的对象无一不是我家的藏品,有些根本算不上藏品,只是一般的生活用品。但是“我拓我家”的创意,恰恰是用古老的传拓术“再现”当下人们的生活,李瑾以往收藏的那些砖头瓦块木头杂物,这次全都派上了用场,成为创作的原材料。一个创意不仅把家里的收藏品盘活了,而且把寻常的勺子柜子梳子之类不登大雅的器物,也“拓”成了艺术品。事实上,恰恰是这些匪夷所思的“拓品”,让这个展览显得别出心裁充满新意——煲汤用的海马、刻着花纹的凳子腿儿,刚出生的外孙女的小脚丫……

李瑾的“我拓我家”比我家的另外两个展览,更接地气更富有生活气息,而且可复制可延展可持续。自推出之时,就引起了各界的强烈反响,继2015年在深圳文博会期间于凤凰古村首展之后,三年来又相继在天津、丽江、青岛、淄博等城市巡展,还有六幅作品被联合国《东方视觉·华人艺术大展》选中,在联合国成立70周年之际于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亮相。

侯军:我家收藏品是怎样盘活的

李瑾所拓木雕西域少女像,天津著名书画家陈连羲先生题跋。

4、从自娱自乐到“大家同乐”

曾经听过社会学家郑也夫的一个演讲,他说:人类与生俱来的一个本能,就是“炫耀”。用俗话说就是“显摆”,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分享”。其实核心就是一个意思:把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展示给别人,以期赢得众人的赞赏。进入网络时代,这种特性变得越发明显和直接,比如晒朋友圈和期待点赞。

收藏这件事儿,好像比较特殊,很多藏家不愿意“晒宝”,他们的宝贝一般是秘不示人的。不过,一旦遇到高人高眼,他们也会乐于拿出来与大家一同品鉴。这同样是一种“炫耀”,只不过对品鉴者的水平和档次要求更高而已。

而我所说的由收藏而创作,其核心也是一种分享,抑或也是一种“炫耀”。俺家“上司”说过一句话挺有道理的:“以前是自娱自乐,如今把东西拓出来供大家分享,就成了大家同乐。”回顾我家三个展览的创作历程,我觉得这里的“同乐”也包含两方面的意思,一是把这些艺术作品展示给大众看,无疑是最直接也最主要的“大家同乐”。二是这些作品的创作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大家同乐”的过程,比如说,我创作出集印诗词,请来好友一起参与制作印屏,直接参与到“集印为诗”的创作中来,他们从中都能感受到创造性劳动的快乐;《诗意丹青》本身就是书画家的再度创造,他们对侯悦斯诗词的意境研究透了,就会把自身感受到的诗情画意传递到宣纸之中,创造出新的艺术品,他们从中获得的创造快乐显然也会更多;而李瑾的《我拓我家》,前后有近百位书画家以及专家学者参与题跋和配画,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后援团”,也是我家“朋友圈”大聚会,大家在创作过程中互相观摩,互相切磋,开阔视野,增进友情,以传拓艺术为纽带,构建起一个新的创作平台,艺术与友情并进,传拓与丹青共舞,真是一举多得,乐趣多多。

而作为三个展览的创作主体,我们家也从中收获了太多的感动,真切体会到何谓“情义无价”,也深刻领悟到艺术创造的大快乐。我曾写过两篇以“收藏”为题的文章,一篇题为《收藏友情》,一篇题为《收藏记忆》,而这正是我们家的“收藏理念”——我们将把朋友们的深情厚谊收藏在心底,也将把创作过程中收获的那些独特的、不可再得的美好瞬间,贮存在永不磨灭的记忆中,这些才是我家最珍贵的“藏品”。

等到金秋十月,我家三个展览的精选作品展,将在广州紫泥堂艺术中心展出,我给这个展览起了一个很有概括性的名字:“诗艺盈门”——“诗意栖居”原本就是人类的一个梦想,而“艺术化生存”无疑是通往诗意栖居的必由之路。这个展览既是一个总结,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当然,这是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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